第48章

秋來從前不是沒出席過這類場合,并不會像普通女孩一樣拘謹發憷,她唯一需要擔心的,是會被昔日一些老熟人給認出來。好在來之前她就查過畫展發函邀請的名單,确認風險不大後,還是決定來走一趟。

她迫切需要推進與馮安妮的關系進展。

啓辰剛出了那檔子事,新聞上還天天挂着,有閑心出席慈善拍賣的沒幾個,馮畫家自己老公都沒時間來撐場,其他高管就更不必提,除去這些投奔啓辰的昔日光赫老部下,外面見過她的人不多。況且那麽多年過去,秋來的模樣也早褪去稚氣,除去眉宇間猶存的幾分相似,鋒芒畢現的千金大小姐氣質再尋不見,變化可以說是翻天覆地,不是熟悉到像齊進那種三天兩頭來家裏用餐的人,是很難辨認的。

馮安妮租的是美術館最大的展廳,布置花銷看上去就不菲,是她一貫的風格。

許秋來從前還見媒體嘲她是花錢機器,自嫁給程峰後出手闊綽,買房、買畫一擲千金,不過大多是失敗的投資。

今晚要拍賣的畫,除了馮安妮自己的畫作,還有她小部分的藏品。

秋來對藝術興致缺缺,但還是裝作很認真的模樣在每一幅畫面前認真端詳,變換角度欣賞。

陸離眼看她在一副畫跟前站了超過十五分鐘後,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堆抽象的水波紋和游魚線條,算不上特別出彩。疑道:“你這麽喜歡這幅畫?”

喜歡它哪了?要不過後悄悄拍下來?

誰料許秋來目不斜視,抱臂低聲告訴他:“走遠些,不要和我說話哦,這樣顯得我專心一點。”

陸離:“……”

馮安妮就在這時候過來。

她剛才在入口處招待畫協的客人,已經遠遠注意許秋來一會兒了,見她一眼相中自己的那副《魚戲蓮葉間》,不停端詳,喜愛之情溢于言表,心中更感覺自己與這個女孩果然合拍。

“你喜歡這幅畫?”

“是啊。”

猝然出現的聲音打斷許秋來的思緒,她裝作剛剛從專注中驚醒的樣子,回頭看清來人,面色一喜,似是為馮安妮百忙中抽空和她聊天感到開心,“老師,你今天真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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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安妮親昵地半摟她的背,“你喜歡它哪裏?”

“只是我一點很淺薄的看法,”秋來不好意思,“我覺得這幅畫跟老師你以往的風格都不大一樣,帶着很強烈的德國表現主義色彩,構圖雖然簡單,但色彩對比濃重,主觀印象強烈,也很有張力,非常震撼。”

“再說一些。”

“魚是只進不退的,它一生都在游動,這些抽象的魚形和水波更像隐喻着時間的流逝,殘荷是萬物的更疊,它觸發了我,讓我思考很多,我的從前現在、未來……”

馮安妮一動不動看了她好久才道,“今天展出的作品裏,我也最喜歡這幅。它其實算是我今天展出的作品中最不受評論家看好的。”

“我真的很喜歡你,你有這樣的天分和造詣,不從事藝術工作太可惜了。”

秋來笑了笑,心想她被季時安封為靈魂畫師的繪畫水平,真讓她從事藝術工作,怕是得餓死。

能把馮安妮心思猜這麽準,倒不是她有讀心術,不過是浏覽過畫家電腦時,見她在D盤裏單獨給這畫的掃描件列了一個名叫LoveForLife的文件夾而已。

馮安妮與她聊了許久,秋來功課做的足,事前拿着內部展出目錄表搜了大批資料打底,一目十行背下來,使勁渾身解數把人哄得眉開眼笑。

兩人又交換了社交賬號,直到馮安妮手機響起來才暫停交談,對方拿出手機瞧了一眼,指尖點在屏幕上猶豫兩秒,似是有所顧慮,沒接聽。

許秋來餘光瞥見标注是個快遞,善解人意退後兩步,示意她忙,不用照顧自己。

轉身前,她用零點幾秒記下了那快遞十一位數的號碼。

這號碼百分百有貓膩。

馮安妮有兩個手機,這本不是什麽怪事,有的品牌手機功能不能兼顧,好多女孩子也會帶兩個在身上,一個用來拍照,一個打電話。奇怪之處在于,她的手機兩個都是同型號,同款顏色,普通人從肉眼上根本無法分辨,怪只能怪許秋來觀察力實在入微。

兩人第一次見面時,電梯故障,她發現馮安妮手機攝像頭邊框在混亂之中被砸出了裂紋,一點點,不細看并不容易察覺。第二次在學校遇見,許秋來見她手機上的裂紋不在了,以為已經換了新的。

剛剛一看,裂紋卻又重新一模一樣出現。而且馮安妮是打開手包內襯袋,拉開兩道拉鏈之後才把手機取出來的,一般人只會在那個地方放卡或現金。

這只能說明,她在用兩個手機。

今天對她來說這麽重要的場合,電話肯定不少,她不會不知道藏在內襯袋裏接聽有多麻煩。

最重要的,一個快遞電話,可不會讓人猶豫,要麽接聽,要麽挂斷。

陸離全程就站在不遠的地方,他覺得現在的許秋來虛僞又疲憊,她平靜的目光下深沉又複雜,藏着許多他看不懂的東西。

在馮安妮面前,她仿佛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陸離逛得百無聊賴,眉宇間剛有幾分隐忍的不耐流出,許秋來敏銳地察覺他的情緒。撇他一眼,小聲道,“我說了沒意思的吧,陸神你還非要來。”

陸離沒答她,開口道:“你們師附離美術館不遠。”

“然後呢?”

“結束後你可以請我吃小馄饨,上次你說請客,中途走了是我付的錢。”

哦,原來他今天走這趟重點是小馄饨……許秋來瞬間理清了,他對某些特定的食物總是特別執着。

“你記性怪好的,多久之前的事了,還惦記到現在。行吧,我這次真的不會半途走掉了,請你吃個夠。”她十分爽快。

陸離這才滿意點頭,随口問,“你真的喜歡那幅畫兒嗎?”

“不怎麽喜歡,反正我不懂畫的。”

他眉心一跳,“那你還能和作者本人講這麽久?她看起來很開心。”

“瞎聊呗,”許秋來左右看看,壓低聲音湊近道,“其實,我來之前剛翻完了《如何看懂藝術》、《文藝心理學》、《美學史大綱》和《藝術批評與鑒賞》。”

好吧,這才是許秋來。

許秋來惦記着號碼的事,四下搜尋不見馮安妮的身影,她幹脆獨自出了展廳,沿着走廊往外走。

長廊裏鋪滿地毯,工作人員在為隔壁慈善拍賣會場準備飲料和點心,人來人往,路過洗手間時,裏面剛好走出個西服筆挺的男人。

許秋來一向不會特別注意人臉,擦肩而過的那刻,男人擡手打理頭發。

她的餘光忽然不經意瞥見,男人灰色西服袖口上,綴着一顆光澤閃爍的寶石袖扣。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她猛地記,這種款式的寶石袖扣,她和馮安妮第一次在商場見面前,監控攝像裏,她買了兩對。

放慢腳步回頭悄悄看,男人那側臉、身高、背影,果然正是上次在商場和馮安妮見面的人。

世上哪兒有這麽巧的事,她心中一動,拿出手機,飛快撥下剛從馮安妮那兒記來的快遞電話。

一秒、兩秒……

身後果然有鈴聲響起!

男人明明把手機拿在掌心,但直到旋律接連響過兩遍,就在許秋來要挂斷時,他才猶豫着接通。

他對有陌生來電很有戒心,說明這大抵不是他常用的手機,現在挂斷反而惹人生疑。

秋來閃身折入最近的走廊岔路,捂住話筒隔着噪音,用最甜美的廣播腔道:“你好,我是B城通訊的客服人員,請問您是尾號1153的機主嗎?今天我們通訊公司電話聯系您是為了回饋新老客戶,您只需要把現在的套餐升級到……”

“不換。”

……電話裏立刻傳來嘟嘟挂斷聲。

爽快!

挂斷很及時,再往下,她現在還真不知道那人訂的多少錢的套餐。

今天這趟總算沒白來,信息量大得足夠她消化一陣了。

展廳觀畫的環節很快結束,賓客陸陸續續進入拍賣會場,失蹤了二十來分鐘的馮安妮也總算露面。

她的發型和妝面看起來都重新整理過了,面料柔軟的A字裙上添了幾道褶皺,兩頰像是添了胭脂一般容光煥發。

許秋來正要上前去,走到一半,腳步忽然一愣。

就在馮安妮身後不遠處,有個穿綠色套裝,戴珍珠項鏈,柔美膚白保養得體的太太正與人說話。

那是季時安的母親!

她剛剛被擋在她的視線死角,她居然沒看見!

馮安妮賓客名單裏根本沒有她!她怎麽會出現在這兒?

許秋來還在猶豫怎麽毫不突兀地轉身找個地方避避,就見那太太的視線移到場內來。

情況根本容不得她多想,她轉身便往外走。

這個女人能力和手段一樣不缺,有季時安這層關系,她肯定知道自己上了Q大,只是覺得她翻不起什麽浪花,懶得管她罷了。

要是讓她發現自己在接觸從前的圈子,打草驚蛇,自己這麽久以來的準備就功虧一篑了。

季時安母親隐約覺得場中那一閃而過的側臉輪廓有些熟悉,似乎挺漂亮的,是哪家的女孩兒?

她沒想起來,幹脆把香槟遞給一旁的侍者,起身上前去。

許秋來不敢回頭,努力穩着步伐,絲毫不敢流露出慌張的樣子,但她能感覺到人追上來了。

怎麽辦?怎麽辦?

視線飛快會場內巡視一圈,正看見陸離站在會場落地窗附近。

他拿了根巧克力棒咬嘴巴裏,正斜倚在窗簾上,半靠着玩游戲。她仿佛看見了親人一般,終于敢加快腳步,飛快朝他小跑過去。

季時安的母親當年和她媽玩得可好了,怕對方不死心湊過來打擾,她故意一頭紮進陸離懷裏。

突如其來的沖擊,陸離身體自動開啓防禦模式,條件反射就要把人推出去,混亂間忽然聞到熟悉的洗發水香氣,他驚得小臂一顫,手機傻傻掉在地上,巧克力棒都咬碎了。

許秋來接住他那咬斷的半截巧克力棒,抱緊他的腰。

“別擡頭,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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