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四篇、

飛機終于着陸,兩個孩子在飛機上度過了漫長的十多個小時。他們興奮地被兩個大人一左一右拉住了手,拉着屬于自己的行李箱,好奇地四處張望,打量着滿是黃種人還間夾着其他人種的大型飛機場。

他們還得轉車,但這點勞頓對兩個孩子來說已經不算什麽。

萊德爾給臣是偵打電話,他們用其他三人聽不懂的語言交流着,挂了電話之後,萊德爾告訴納威、大衛以及羅格斯,他們要去見幾個人。

異國,對兩個孩子來說吸引力确實很大,但他們同時又感到些許不安。最不安的是納威,他的外形總讓人想起夜游族、幽靈、死者之類的不好的形象。他半邊臉被長發遮蓋,露出來的另外一半看起來仍然是有些陰沉。

簽證并不好拿,納威很珍惜這次出國的機會,如果不是萊德爾,他恐怕一輩子都很難踏出國門,甚至是走出他的家鄉昂斯納爾省。萊德爾的人脈很廣,廣到他想象不到。有人脈總是好辦事。

要問是什麽讓萊德爾那麽快拿到簽證?很簡單,他是旗臨組的特聘成員。盡管麒麟部已經被強制解散,但他的特殊身份仍然保證他可以自由出入這個國家而不受限制。當然,他要帶人進來,還得通過監督人明先生的同意。

幾人約定見面的地點在一個別墅區。

“我看電視上說,這個國家依舊很落後……我想我們電視臺的主持人,大概是沒有長眼睛。”納威冷笑道:“在這裏,就算是貧民窟,也比家鄉要安全得多。”

萊德爾呵呵笑起來:“因為這裏禁槍。但實際上有些地方仍不怎麽安全。”

“也比被人拿着槍頂着腦袋強。”納威很想在這個國家住下來,他摸了摸自己被遮住的臉,嘆了口氣。

“來得匆忙,等我們辦完正事,我帶你們去逛逛夜市吧。”萊德爾笑着說。

“夜市?晚上還有人賣普通的東西嗎?真是神奇!”大衛驚訝道。

“是的,這裏人的夜生活很有意思。走吧孩子們,到時候讓你們見識見識。”萊德爾笑着摟過兩個歡呼雀躍的孩子,拉着納威的手走向其中一棟別墅。

接待他們的是看起來很慈祥的老人,這群人裏唯一明顯老去的人:臣是偵。

“好久不見!這是我的朋友,還有我的養子們!”萊德爾笑着介紹道。

臣是偵也介紹了自己的徒弟,覃淨剛收集完資料回來,看起來還有些疲憊,但也揚起一個熱情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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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進了別墅,坐下來聊天。

大人們說話,小孩們去玩,阿平、大衛、羅格斯被覃淨領導着進了書房,當然,那兩個詭異的無臉人已經被搬走了。

萊德爾向衆人确認外國也出現了人傀,并讓納威将頭發撩起,讓阮懷因摸摸他的後頸。

但是攀傀之種在人有意識到它存在的時候就會隐藏起來,這也是醫學技術檢查不出變異的原因之一,神經叢會僞造成人體正常的組織躲在人體內進入工作狀态,一般人很難察覺神經叢存在。

阮懷因沒有摸到跳動的神經叢,但他知道納威确實是變生人傀。

“我的赤腳醫生經驗告訴我,這孩子的腎髒早就衰竭了,如果不是攀傀之種,他現在應該無法活動了。但是這幾年也多虧了攀傀之種,這孩子的腎髒稍微恢複了一些。”阮懷因說着,輕輕摁了摁納威的側腰。

“這麽一說,攀傀之種簡直是救命靈藥?”封時嶺抱着手臂說:“能幫我複活宇文嗎?攀傀?”當然他只是開玩笑而已,這樣的想法卻讓人倒吸一口涼氣。

臣是偵沒想到這個桃花眼美人會如此深情,他看了一眼身邊仍舊一臉懵逼的周國彤,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正是因為攀傀的能力逆天而且有破壞自然規律的傾向,所以……這并不是什麽好事。”阮懷因打開提在手上的打包袋,撚起一個荷花酥塞進嘴裏。

“我總感覺我們最終會死于攀傀的能力。”萊德爾說着,臉上卻露出笑容,笑容裏有些坦然,似乎這人并不懼怕死亡。

肖尚德沉默着,他不覺得死人複活是好事,但現在,他甚至從心裏開始發癢,他甚至希望高複定也能像周國彤那樣成為幸運兒,幸運地被攀傀之種複活。他深愛他,所以選擇放手,讓他去過正常人的生活,選擇把兩個人不可告人的感情埋在心裏,永遠不去觸碰。但這不代表肖尚德就不想與高複定再續前緣。

“爸……別想了,你也知道這種事情不好,死了就是死了,再讓人活過來,是攀傀的陰謀啊!這樣做會讓人覺得它是好的,會讓人動搖阻止它的決心!堅強點,爸!”肖富至似乎看透了父親心裏的想法,摟着肖尚德搖晃着提醒道,他這番話也敲醒了還有些迷茫的人。

“侄兒說的沒錯,隊長,我本來就是個死人,再活過來,是違背天道的,你們讓我長眠吧,這是我的選擇,和你們沒有關系,盡管下手吧!”周國彤吞了口唾沫,看向隊友的眼神充滿了堅定。

但臣是偵怎麽肯?

“阮先生您怎麽看?”肖尚德選擇求助阮懷因。

阮懷因笑了,擦擦嘴角的餅皮,搖搖頭回道:“我曾告訴過你們,我無法為你們下決定。讓國彤繼續活動,或許可以幫上忙,但讓他長眠,則不用擔心未來他會發生異變。”

選擇死亡是痛苦的決定,現在他們卻不得不面對這樣的痛苦。肖尚德捂住臉,摸着自己的額頭,焦躁地掐着手指尖。

封時嶺笑着說:“對人世間沒什麽留戀的話就去死吧,多簡單的一件事啊!怎麽會想不通?”

周國彤想了想,說自己的确沒什麽留戀了,唯一臨死前的願望就是知道隊長的消息,現在可以确認隊長沒死就好了,确認隊長在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這樣就好了。就當這次複活是回光返照吧。

“那個,爸,就當叔叔是回來報我剪舌之仇的,現在是揉也揉過了,拍也拍過了,差不多……嗯……”肖富至并不是盼着周國彤趕緊死,而是覺得死了的人确實不應該再活着。

“我們怎樣才能殺死一個人傀?”肖尚德明知故問。

阮懷因見肖尚德在看他,也不急着回答,捏起第二個荷花酥丢進嘴裏。

肖尚德其實是希望阮懷因動手的,因為他下不去手。周國彤未和他們相認的時候他能夠毫無顧慮,現在明顯這人就是周國彤了,他不敢下手,也不願意下手。

“你們聽過鬼魂迷惑人的故事嗎?”封時嶺搶了阮懷因盒子裏的荷花酥,一邊吃一邊問。

萊德爾給納威求了一塊點心,笑着接口:“聽說鬼魂要迷惑人的時候會假扮那人的模樣,學那人的生活習慣和說話習慣。”

周國彤驚訝于萊德爾恢複年輕的相貌,更驚訝于萊德爾說着一口流利的國語。

“你們讓我覺得只有我在虛度時光……”周國彤感嘆。他馬上接了萊德爾的話頭說:“我的确不是鬼,但我懷疑自己真的變成了鬼……不過鬼是不會疼的吧?現在莫名其妙下半身還痛着,但不是很劇烈,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周國彤說着,又捂住了下半身:“老的時候什麽病啊痛啊都來了,我還記得之前做過開腹的手術但我忘了是啥手術,插尿管那會兒真想死,羞死……唉,幾十年沒碰醫書,真是跟不上潮流。”

“做完手術感覺會好很多吧?”萊德爾笑着問。

“完全沒有……身體反而在那時候越來越垮了……對了,是因為我那時候有點老年癡呆了才記不住做了什麽手術的吧……”周國彤嘆了口氣,說:“虧你還能活得那麽潇灑,博士。”

臣是偵很是心疼周國彤,他雖然也老了,好在身體沒什麽問題,能走能跑能跳,比年輕人還活力充沛。但是有時候真的感覺力不從心了。

“生老病死是每個人自然情況下必經的過程,我不想再老一次了,那滋味,真的太難受。尤其想起年輕時候的樣子,更是想早點結束自己的生命。孩子們獨立之後,老伴兒過世後,我簡直不知道自己還在強撐什麽……”周國彤擡頭看着天花板,仿佛陷入了回憶,微眯着眼,看着有些恍惚無神。

肖富至抓住了周國彤的手,輕輕拍了拍,試圖安慰他。

幾人仿佛感覺周國彤在快速衰老,但其實他的臉還是那樣年輕。

“啊,我想起來了……我聽得到孩子們送行的聲音,是偵念悼詞的聲音,複定的子女過來傳話的聲音……之後,就到處都是哭聲,那時候我的心,很疼,但又不疼。說不清楚是什麽感覺,總之是很舍不得,真想坐起來,說別哭了好吵啊……呵呵……又怕吓着你們。我死了,很清楚地記着,但我不知道為什麽會記住。”周國彤說着,低下頭,眼淚從他眼睛裏滴下來。

臣是偵偏過頭去,不忍看這個經歷過死亡和被人送行的複生人悲傷。

肖尚德伸出手,拍了拍周國彤的背。

沒有人真的願意談論死亡,這是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才說這個話題。

“所以我覺得,我差不多真的應該入土為安了。”周國彤說。

“周伯伯……”年存真忍不住開口說話:“您既然還記得,就說明您只是假死狀态。這樣根本就不算死亡了,也就不存在什麽死而複生了啊!”

周國彤很感激這個年氏後人居然試圖安慰他,但他知道:“這些記憶,應該是我體內被激活的攀傀之種的記憶。”

他這麽說也不無可能。

面對如今的周國彤,衆人在留下他與送他走之間搖擺不定。肖尚德也開始動搖,他不願意讓的确沒有死亡的周國彤就這樣結束自己的生命,說他自私也罷,任何不甘願讓別人死去的人就是出于自己內心想要挽留的欲望,說白了這就是一種自私,無論他們留彌留者在人間是為了什麽。

“國彤,且先這樣好麽?阮先生說過,兆示伊旅無法控制擁有強大意志力的人,你堅強起來,以後還可以和我們并肩作戰!一起阻止兆示伊旅,不讓他繼續在世間搗亂!”臣是偵看着周國彤的臉,鼓勵他活下來。

周國彤被說動了,他點點頭,說自己需要休息一下,然後就這麽靠在沙發上,安靜地閉上雙眼。

“氣味,消失了……”待在房間裏的阿平突然呢喃了一句。

覃淨聽在耳朵裏,笑着朝兩個充滿關心地看過來的外國小朋友揮手說沒事,掩飾阿平的悲傷。

阿平揉着自己的手背,輕聲對覃淨說:“覃大哥,從以前師父就告訴我,人死不能複生。今天我以為遇到了奇跡,結果還是……死亡是我們不得不面對的,這世界上根本不會有奇跡……”

覃淨将阿平摟在懷裏,拍着他的背安慰,兩個外國孩子雖然不知道阿平為什麽悲傷,但還是試圖安慰。在知道阿平的親人過世之後,他們兩個更覺得應該和阿平好好相處。

“我們也沒有父母,我們活着,很辛苦,但是有納威和萊德爾陪伴,我們很幸福。”羅格斯一邊說一邊打手勢,生怕覃淨翻譯不出來。

阿平用他少得可憐的外語積累說了聲謝謝,讓兩個擔心他的孩子欣慰地笑了。

覃淨看三個孩子因為疲累而睡着,才蹑手蹑腳走下樓,回到臣是偵身邊,彙報阿平說周國彤的氣息消失的話。

臣是偵心知周國彤說的沒錯,他在葬禮上的感覺其實都是攀傀之種覺醒之後記憶下來的,并不是周國彤身體自身的記憶。

覃淨接下來彙報的就是關于襲擊案的事情。

目前襲擊者已經被警方抓住,是一個瘋子,真正的瘋子,據說他襲擊人并沒有特別目的,只是聽說那些老人活太久而已。剛好襲擊的幾個人之中有兩個是攀傀之種已經覺醒的人。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才将襲擊與攀傀聯系起來。

但是利小敏家裏的攀坨頭發是誰掉落的,覃淨實在查不出來。因為現在全世界目擊攀坨的人少之又少,只有當初進入封村的人見過攀坨這種東西。

衆人感覺很奇怪,為什麽會有人因為老人活得久就去襲擊人?阮懷因決定和封時嶺、單铮以及湯虎承去看看那個襲擊者。

被單铮利用警察身份提出來的犯人坐在審訊室裏,雙手被拷在椅子上,看起來有點癡呆。

襲擊者看起來很年輕,忽略那雙歪斜的眼睛,相貌還過得去。單铮問封時嶺相由心生有沒有道理,封時嶺表示雖然有道理,但是不能全信偏信。

“今晚吃了什麽?”封時嶺變了裝,悠閑地在桌子前坐下,笑着問審訊椅子上的男人。

男人愣了一下,嘿嘿傻笑起來,并不回答問題。

“我的衣服是黑色的,對吧?”封時嶺繼續微笑着問。他現在穿着的是一件米色的襯衣。

男人的手指縮了縮,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搓了搓指尖。

“公園的鴿子,你喂了嗎?”封時嶺笑着問。

“你有病嗎?”男人擡起頭,不耐煩的眼神透露出他的清醒。

“誰說他是瘋子的?他身邊那個才是。”封時嶺指了指空無一物的牆角。

“老頭你想死是嗎?”男人身上的戾氣很重,他死死盯着戴着老頭面具的封時嶺,透出殺意的眼睛裏滲出些許瘋狂。

“知道我們國家的法律嗎?分不清現實和虛幻的人才會酌情減刑,你這種情況,我會委托律師争取給你判個無期的,實在是太嚴重了。”封時嶺嘆氣道。

單铮愣了一會兒,問封時嶺:“這種不是應該判死刑嗎?為什麽要讓他無……”

然而單铮沒說完,就被湯虎承拉住了。

“是啊,很嚴重,最多也只能減刑到無期,可能還得特殊照顧?我記得有專門的病院吧?”湯虎承面上同情心裏卻覺得非常爽快。

幾個陪着審訊的警察有點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麽要給犯人減刑。

幾人走出審訊室,湯虎承才跟單铮解釋道:“剛才我們經歷的一切你還不明白嗎?人活着才是真正在經歷痛苦,死人什麽煩惱都沒有。”

單铮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道:“的确,死了真是一了百了。”

“但是這種人為什麽沒有被攀傀掃描到?你看到檔案了吧,這人因為老太太收養的流浪貓半夜□□,他之前殺貓,後來不解氣,連老太太也殺。他嫌棄老頭早上打招呼的嗓門太大,把老頭也殺了。之前不流行扇子舞麽?你也知道扇子猛地打開的聲音有多大,嘩一下的,這人就到人家樓下蹲點,把領舞的女人給殺了……”湯虎承說。

“可我覺得這是被逼無奈殺的人吧。”封時嶺冷笑一聲。

“不管怎樣,殺人犯法,他這輩子就在牢裏發揮他的剩餘價值吧。”單铮嘆了口氣說。

“這麽說,其實攀傀對于人類的善惡還是沒個标準判斷吧。”湯虎承摸着下巴思考着,最後無奈地得出一個結論:“人類對自己的善惡觀念都拎不清,別說一個非人生物了。”

衆人又打算去看看家有不死人的喬思文,也就是封時嶺的學生。封時嶺不打算就這樣去見自己的學生,他還想化一下妝。

反正也沒什麽要緊事,幾人回了封時嶺的家,順便看看被封時嶺藏起來的攀傀和查菱,确認他們都還好好地睡着,才放心離開。但封時嶺總覺得會有人要動他們,阮懷因笑着安慰他說不會有人過來動他們的,讓封時嶺把箱子和棺材藏好,在櫃子門上用水沾濕指尖,寫下什麽文字符號之後才讓幾人離開。

單铮和湯虎承驚訝于封時嶺的變裝技巧,他甚至可以通過服裝讓自己看起來更壯碩,還能增長幾十公分的身高!

封時嶺知道喬思文今天不上班,也知道他這個時候通常在家裏看書,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給學生打了電話,果然,學生正計劃和符博勻出門約會呢。

一聽是老師召喚,喬思文哪敢怠慢,帶着符博勻就下了樓。而此時,年存真也接到了兆示伊旅的電話,說正在機場,很快就回家了,還問年存真想吃什麽……年存真幹脆點了一桌子菜,說要請客吃飯。

“我的私房菜館‘港灣’見。”兆示伊旅留下這句話之後就挂了電話,衆人一商量,決定就在私房菜館邊吃邊聊。

幾個年輕人對于要和幕後黑手見面,都是興致勃勃充滿期待,老一輩們卻有些擔心,怕兆示伊旅一來就放大招撂倒一群人。

事實證明,這些人的确是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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