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鄉為客将誰依

端午之後,入廬州,渡過淮水,再經壽州,至□□月間,永寧的車駕行至應天府。此處本是大景先祖龍興之地,衆人難免祭拜一番。再渡過濟水、黃河,入相州時,黃葉已落。北地寒秋,蕭殺肅穆,山巒之間,遠望是滿山金粉、間以瑪瑙紫玉,走得近了,腳下踩着的也不過是黃色、紅色、紫色的碎葉,殘破與衰敗,都逃不過眼去。因先前下過雨,這落葉陷入污泥之中,看上去益發不堪。

今年黃河泛濫,相州、邢州、大名府,先前幾乎成了一片澤國,也幸得永寧他們走得慢,才沒有被卷入這場災難。而今大水已經退去,而災民尚未全然安置妥當,一路行來,永寧見多了扶老攜幼、衣衫褴褛的難民,個個都是蠟黃的臉、略微佝偻的身子、瘦得見骨,黑發虬結成團,遠遠的就能聞見身上腐臭的味道。董彥并不是冷心冷面的人物,可是他們這一路所能用的銀錢有限,後面還有長路要走,不能不打算得細一些,也就沒有多少餘錢接濟。董彥狠了狠心,吩咐加快行程,只盼着盡早遠離這人間地獄,讓永寧少受些折磨,永寧卻不答應,責令繞一點遠,去大名府面見府尹,董彥的相勸沒有讓她打消念頭,她認真道:“大人如果怕耽誤行程,那這一趟路就每日行二百裏,總該補得回來了。我今日縱然落魄,已經做不了多少事情,也必須盡一份力才算不枉。若是我沒有親眼見到這些災民,我未必有這份心思,可是我既見到了,如果袖手旁觀,只怕一生不得安穩!你就當做……這是我作為大景的公主,最後一次求你吧。”

天氣已經轉涼,路上走得急,又不算穩,永寧有些頭昏,咬牙忍住,如期到達。因是大城,雖然四處都是流民,總也相對有序一些。董彥着人打聽了,官府每日施粥兩回,粥棚遍布全城,總有十幾個。永寧知道自己的車駕太過顯眼,下車與董彥、周康和念蓉一起,往一處粥廠走去。已過午時,粥廠前仍舊有長長的人龍,見永寧他們衣着幹淨光鮮,微微側目,讓開了一條路。施粥的小吏不清楚他們的來頭,索性也當做沒看見,照舊施粥。永寧近前看時,才發現粥煮得很稀,甚至摻有不少沙土。她正要出言責難,董彥已伸手拉住了她,輕聲道:“公主,可否借一步說話?”永寧一掙,卻沒能掙脫,看董彥神色嚴肅,一時沒有造次,乖乖随他退至一旁。

董彥道:“這樣的粥,公主必定覺得不好,臣明白的。可是公主,如果發放的是公主認為合格的那一類粥,大名府的米糧,只怕根本支撐不到明年開春。”永寧道:“怎麽會?!即便當真如此,皇兄必定會發糧赈濟,他們不能這樣對待百姓!”董彥輕嘆道:“公主,國庫有多少銀子、官倉有多少存糧,只怕公主并不知道吧。黃河泛濫,受災絕不只大名一府,此處更決計不是災情最重的地方。縱然糧食足夠,也不該先盡着這裏。”

他娓娓敘述,聲音沉穩,目光亦不起波瀾。永寧怒道:“董彥!你有沒有人性?你看看,那些人都餓成了什麽樣子!你怎麽能說出這種話來!他們不是你奏折上的一個數字,他們是活生生的人啊!”董彥聞言,沉靜與她對視,神色依舊平和,但不知道為什麽,似乎又與方才不同,永寧的氣勢,竟然在他目光的包圍中慢慢弱了下去。董彥問她:“公主看到的百姓是百姓,難道公主看不到的就不是嗎?災荒之年,幾人可得溫飽,能不餓死凍死,已經是萬幸。公主,我大景當然可以讓這一城之中的流民溫飽,可是其他城的,我們要不要管?那些流浪路旁的,我們要不要管?公主盡可以責備臣不恤蒼生,但是公主要臣贊同您的意見,臣絕不茍同。”

他滿臉的義正辭嚴是作給誰看?他口中的仁義道德是說給誰聽?永寧以為他和那些人是不一樣的,卻原來董彥這張好看的面容,和朝上鼓吹和親的奸佞嘴臉也并無什麽本質的不同。慷他人之慨,費別姓之財,還偏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原來他是這樣的。枉費她始終敬重他,枉費她芳心暗付,為他掉過那麽多的眼淚,原來這個人陌生得仿佛從未相識。

永寧腦中嗡地一響,臉色已是慘白,狼狽後退幾步,伸手指着董彥道:“好!好!是我看錯了你!我大景的狀元,原來是這麽一個冷血小人!你的大義,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董彥,你聽好,從今天起,我就在這裏住下。災民吃什麽,我就吃什麽,直到事情解決為止!”

眼見她是真動了氣,第一個被吓壞的是念蓉,她扶住永寧,幾乎是帶着哭腔勸道:“公主怎麽能說這樣的話,可千萬不能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啊。”永寧只當未聞,念蓉把目光投向周康,卻見他正沉默而堅定地看着董彥,料想對公主的話也是不信服的了。

董彥一哂,道:“那麽就委屈公主了。周兄,我且去做我該做的事情,公主這裏,還請周兄多多費心。”說罷略一拱手,拂袖便走。永寧在他身後憤憤喊道:“誰稀罕你在這兒!趁早走了幹淨!”回頭去瞧周康,也是異常的不順眼,大聲道:“還愣着幹什麽,去找個住的地方,再給我弄一碗和他們一樣的粥來!”

公主的脾氣有幾分倔強,往日也只有董彥和念蓉能勸得住,眼見這般情況,周康也沒有其他辦法。照公主的想法,驿站自然是不能住了,也不好請官府幫忙找住處,只得讓她先回車上等候,自己硬着頭皮去各家客棧碰運氣。永寧才見過那些慘狀,又發了好大一場脾氣,在車上哪裏坐得住,待周康走遠,領了念蓉,只讓兩個金吾衛遠遠跟随,在城中四處轉轉。越看就越覺得董彥過分,胸中怒火不減反增。

行至轉角,永寧突然聽得一聲凄厲叫喊“不!哥哥,你不能這樣對我!”那女子喊得撕心裂肺,讓人心裏一緊。永寧循聲去看,見前面那戶人家敞着門,外面很有些個圍觀的人。她個子小,看不清楚,從人群中擠過去,見那高門前跪着一個衣衫破爛的男人,門內有兩個大漢,架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少女的衣裙髒亂,好歹還算完整,一張臉被擦得十分幹淨,看得出頗有幾分麗色。少女雖奮力掙紮,總也逃不出那兩個大漢的鉗制,只是雙手緊緊抓着門環,不肯就這樣被拖進去罷了。那少女滿臉是淚,不住喊着:“哥哥!你不能這樣啊!”永寧看着她,忽然就想起自家遭際,眼眶一熱,也顧不得許多,上前幾步,極響亮地說道:“放開她!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你們好大的膽子!”

衆人聞言都向她看過來,兩個大漢也停了手,叉着腰走近。少女趁機逃出,跪在她面前道:“小姐救我!”那左首的大漢上下打量永寧一番,嘿嘿笑道:“哪裏來的大小姐,這樣不識時務。這裏可是錢老太爺府上,想要惹事,也先掂掂自己的分量。”永寧本就是一肚子氣無處發洩,當即道:“任他什麽太爺,還能大過王法不成?你們竟這樣猖狂!”大漢道:“王法?這姑娘的哥哥把她賣給了少爺,一個願賣,一個願買,犯了什麽王法?”永寧問那男人:“當真是你自己要賣了你妹妹?”男子低頭道了一句“是”,大漢趁機道:“這位小姐,還有什麽可說的嗎?”

骨肉親情,竟抵不過一塊白銀!永寧身子一晃,眼淚再也忍不得,向地上跪着的那個男子喊道:“自己的親妹妹也賣,你還是不是人!天底下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兄長!”那男子冷冷道:“我是不是人,那又怎樣?你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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