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輩子

白景姝笑着搖搖頭,“我沒事,大約是剛剛吹了點寒風。”

樓凰譽的眉頭皺得更緊,催促馬車快些。

景姝将目光轉移到面前跪坐的女子,指尖一彈,兩道氣流立刻奔湧出去。陳香玲悶哼兩聲,一下子就軟了下來,卻又不想示弱,擡起頭恨恨地看着面前的人:“你們給本……公子等着!”

白景姝不以為意:“一個姑娘偏偏喜歡裝什麽男子,我們等着你報仇?我們是傻的?”

陳香玲一愣,為什麽她會認出自己是女扮男裝的?明明大哥就說和男子無一二!果然大哥又騙她!

馬車很快駛出了樹林,陳香玲從小被寵到大,過着公主一樣的生活,現在突然變成人質,既憤怒又害怕,她們要将她帶到哪去?送官府?還是像哥哥說的會把她賣個人家當小老婆?還是做丫鬟?

越想越害怕,整個人微微發抖,輕輕啜泣起來。

凰譽本是側身給景姝拿藥,聽到哭泣的聲音也懶得理她,到了兩顆藥丸遞給身側的人:“先吃下去,以防萬一。”

景姝接過去扔進了嘴裏,水囊也遞了過來,她就着凰譽的手喝了一口水吞了下去。

“唔唔……你們要把我帶去哪啊?”陳香玲見沒人理她只好自己開口。

凰譽放好水囊,扭頭見姑娘兩行淚都飙出來了,不由奇怪:“你的穴道已經解開了,随時都可以離開,是你自己要待到什麽時候?”

陳香玲:“……”

景姝忍住笑,遞過帕子:“擦擦眼淚吧,我們又不會真的将你如何,真是,明明是你們有錯在先,弄得仿佛是我們欺負了你一樣。”

陳香玲狠狠瞪了兩個人一眼,搖搖晃晃站起來,準備走時見景姝準備收回手帕,一個傾身就奪了過來,惡狠狠道:“給我!”

走到車廂口,她又轉過頭看了她們一眼,“你們給本小姐等着!哼。”然後跳下馬車跑了。

白景姝還保持着放手帕的動作,放下手和凰譽對視一眼,打趣道:“這姑娘……有我年輕時的樣子。”

凰譽笑出聲來,梅花凝霜,猛地陽光柔和了冰涼,瑩瑩水珠間美不勝收,景姝微愣。凰譽趁其不意地拍了拍她的腦袋:“你還是愛耍嘴皮子功夫。”嗓音裏有對她獨有的寵溺和縱容。

景姝恨不得撲過去将人好好親吻一番。

差不多在戌時前後,總算抵達城鎮上,找了家客棧住了下來。

“凰譽,為什麽只要兩間房,我住哪?”凰譽一向不喜歡和人同睡,車夫肯定是一間房,那剩下的……“是不是銀子不夠了?”

凰譽推開門拉過她的手無奈道:“看看你現在的臉色,晚上指不定就要發燒。”

白景姝瞬間就明白了,原來是擔心她生病。眼珠滴溜溜地轉,其實身子不好也有好處啊。

可惜她得了便宜還賣乖,補充的說:“可是凰譽你不是不喜歡和人同寝的嗎?”

“先別廢話,你去換身衣服,你的衣服上有潮氣,等換好了小二也應該将水打來了,你去泡個澡,我下去給你要碗姜湯喝,別晚上發燒。”

景姝的心裏像是被什麽給捂着一樣,又軟又暖。其實哪有那麽誇張,這些年她有好好練功,雖然愛生病,但絕對沒有像以前一樣,吹個寒風就會倒下的地步。

可是看着她不容置疑的眼神,就乖乖地拿着衣服進去換了。凰譽轉身往樓下走去,不是她啰嗦,只是前些日子她的病剛好,實在是不适合長途的奔波,不管如何,先預防着總是沒錯的。

景姝衣服換好了出來,沒見着凰譽,不一會小二将熱水送了上來,她聽話地去泡澡。踏進熱水的那一刻只覺得全身通暢,她眯起眼睛享受着,像是一只慵懶的貓咪。

“是不是很舒服?”清冷中帶着笑意的嗓音。

她驀地睜開眼,就見心上人站到自己的面前,手裏還端着一碗姜湯,她只覺得所有的舒适一下子煙消雲散,卻有些緊張,水下面的手不自覺地握緊,身子也往下縮了縮。連自己都不知道在緊張個什麽勁。

凰譽彎下腰将碗遞給了她,溫柔的聲音裏透着一絲安撫:“先喝了姜湯,不然待會就涼了。”

白景姝臉上驀地染上了緋紅,這客棧中的水不像家中會放些花瓣,此刻什麽也沒有,她一低頭,自己便被暴露在視線裏,說不清是期待,還是其他,有些結巴道:“我……我喝,要不你先出去?”

“害羞了?”凰譽打趣了一下,見她白皙的耳尖都紅了,不好逗下去,便體貼地過去拿過凳子放到浴桶旁邊,“你喝完了就将碗放到這凳子上,我待會來收拾。”

“嗯嗯。”等人離開後,景姝頓時松了一口氣,凰譽對她有多寵她知道,眼裏無限縱容,那待自己與旁人不同的神色,總會令其有種自己做什麽都不會惹她生氣的錯覺,也會令她以為無論提出什麽要求那個人也不會拒絕。

将碗放到凳子上,她靠在浴桶邊,盯着遠方發呆,随即輕輕閉上了眼。

時間過去得有些久了,但裏面的人還沒出來,凰譽蹙眉提醒道:“景姝,別呆太久,水涼了會着涼的。”

白景姝忽的睜開眼,手忙腳亂地穿上衣服走出來,濕噠噠的頭發還在滴着水珠。

凰譽拿過一邊的幹淨帕子走過去将帕子放到她頭發下,“跟你說了多少次,別将濕發直接披下來,衣服都濡濕了。”

讓她到床邊,将被子裹住,而凰譽自己則脫了靴子上床給她擦發,先将多餘的水以毛巾吸出來,然後才溫柔地擦拭。

“總說自己長大了,卻還不懂怎麽照顧自己。”

她的指尖擦過頭皮,偶爾碰到頸間和耳朵,很輕的觸碰,卻讓白景姝心頭一顫,不由自主地僵硬了身子,越想要克制什麽,偏偏愈加敏感,那人說話的氣息吐出芳香和溫度,都清晰地感覺到,甚至,連同那個人清淺的呼吸,如同落在耳際。

微微冰涼的袖子不小心拂過臉頰,卻像那個人冰涼的手指。

白景姝寬大袖袍裏自己的雙手死死捏住,才不保證要做些什麽,聽到凰譽的說話聲,立刻就回過神,脫口而出:“反正……反正有你。”

凰譽聞言輕柔低嘆:“我雖然一直将你看做我的妹妹,但也不可能照顧你一輩子啊,記住我的話,別總讓自己的身體吃虧。”

白景姝只覺得剛剛飄起來不知方向的心一下子落了地,還是被狠狠砸下來的,不太痛,因為曾經的傷口結痂起繭了,如今有了自保的能力,沒一下子碎掉。

她掩飾掉所有的顫動和不安,裝作很天真很無辜地問:“凰譽,你說如果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呢?” 那語氣,就像一個得不到糖卻心心念念的要糖的小孩子。

果然凰譽并未起疑,她輕描淡寫道:“等你有一天有了另一個人,就不會有這種想法了。”揉了揉差不多已經幹了發絲,她起來穿好鞋襪,偏過去看一直垂臉的人,捏了捏她的臉頰。

白景姝一驚,驀地擡頭茫然地望向她。

“餓了嗎?我去讓小二準備吃的,想吃什麽?”

“都可以,不過可以要個剁椒魚頭可以嗎?”

凰譽好笑地看着她,點了點頭,在她驚喜的目光中淡淡道:“魚頭,可以。”

當菜上來時景姝就明白她為什麽說魚頭可以了,瞧着眼前的魚頭,她不滿地小聲抱怨:“為什麽是清蒸的?”

凰譽替她夾過魚頭放到她碗中,挑眉反問:“你究竟是想要吃魚頭,還是辣椒?”

“……”

“胃不好就別吃那些東西,安心地吃你的魚頭。”

因為少時沒有受到良好的照看,景姝的胃一直不大好,可是她又不重視,喜歡的東西味道重,又嗜辣。因此她的飲食一直都是由凰譽嚴格把關的。

前世也是如此,她總會絮絮叨叨地叮囑她注意這樣注意那些,什麽能吃什麽不能吃,活像她的娘親。不過後來自她嫁人,兩人見面的機會少了很多,她要管也管不到,而白景姝自己也不注意,也沒什麽心思再去保養身子,該幹什麽的時候一個都不落下,積重難返,這也是上一輩子她僅僅活了五十多歲的原因。

時隔這麽多年,又一次聽到不耐其煩地關心的聲音,心裏湧出無限的慶幸和感動,還有心酸與悲哀。她這一輩子,唯一會那麽在乎她身體如何的,會不會生病喜不喜歡吃什麽的就只有身邊的這個人了。

而曾經,她眼睜睜地看着這個人一步一步離開自己。

不過幸好,那些都過去!

凰譽将一塊涼拌牛肉放到她碗中,“不喜歡吃魚頭就不吃了,這個牛肉你也一向很喜歡,我點了它,算作補償了。”

默默地吃完,然後也将凰譽喜歡的菜放到她碗中,掩去所有的情緒,笑顏如花:“你也多吃點。”

是夜。

燭火盡熄,外面偶爾有有雪塊從樹丫上滾落下來的聲音。

身邊的人呼吸平穩綿長。

景姝睜開眼,試探着靠近,然後伸出手抱住心心念念的人,在她耳邊輕輕道:“凰譽,這一世,我死也不會放手了!”

前世仿佛不過一場虛妄,一場她白景姝做過的凄寒清夢。

可再也不願意那般,遙遙獨望,斂盡疏狂。這一生,就算孤注一擲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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