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談話

兩人立刻點頭稱是。等出了門,弘宜的手有些顫抖,她低低地對身邊人說道:“這,這麽多錢,我這輩子都沒見過。”

翠翠沒說話,只是從她拽的緊緊的手可以看出來,她也很緊張。

走出門果然看到三兩馬車停在門外。

她們兩個跳上馬車,戰戰兢兢地坐着。

一陣沉默後弘宜再也忍不住,“翠翠,你說,萬一我們去買,那些店家看到我們故意擡價怎麽辦?”

翠翠眉眼間也有疑雲和茫然,但是她從小就懂事,買東西也學會了一點點的小技巧,可是,絲綢卻是京都貴族人用的,價格不會便宜,而且她們兩個一看就不會是貴族小姐,那些人會不會因此笑話她們呢?

弘宜眼珠一轉,翠翠想到的她何嘗想不到,這是一個勢力的社會,她們二人身着普通,怎麽看都不是小姐,甚至,連大戶人家的丫鬟都不是,“有了,你說如果我們兩個裝成是貴族家的丫鬟如何?”

……

白景姝站在門口,隔壁的門忽然開了。

孔老夫子顫顫巍巍地走出來,見此她立刻上前攙扶過他的手臂,語氣清淡:“先生既然風寒了就好好歇息才是,出來吹涼風,恐怕身子受不住。”

行至門口,老人渾濁的眼睛閃出一絲精光,可是扶着自己的人面無表情,看不出來任何的情緒。

“你就這樣讓那兩個丫頭去?不怕到時候虧損?”

“做生意本就是這樣,有盈利,自然也會有虧損,孔老先生應該比在下更懂這個道理才是的。”

聞言,老人沒再往前,他依靠在門框上,瞧着面前的年輕人,大約是吹了寒風,臉有些蒼白,薄唇緊抿,眉間卻沒有任何的擔憂,仿佛剛剛讓那兩個小女娃子出去辦那般重要的事情的不是他一樣。

白景姝任由他打量探究,大大方方光明磊落。

老人忽的一笑,朗聲道:“小子,至少在你的這個年紀我不敢将這樣重要的事情交給兩個完全不懂的小女娃。”

Advertisement

“有先生這半個多月的教導,她們再不成器也有幾分底氣才對,更何況,生意場上,每一筆交易都是重要的事。”

倚在門框上的人微微駝着背往屋內走去,邊走邊說:“我只負責教導她們習字而已,其它的,我早就忘了。”

白景姝笑而不語,有些人侵淫商場多年,不管是從他的言行舉止還是思慮中,都不可能擺脫他一直以來的思考和習慣,商人在解釋字義和詩人在解釋字義時,也根本不是同樣的講法。

這也是當初她為何要翠翠和弘宜留意他講的,他這輩子接觸的最多的就是商,所以在釋義時肯定會不自覺地将他的想法代入到課堂中,而另外兩個人潛移默化,多多少少也能習得一點皮毛,至少去買個布匹是不成問題的。

老人靜靜地瞧着外邊的大雪,突然到:“你的那兩個婢女,很聰明,察言觀色的能力也很好,假以時日地培養,一定會獨當一面。”

白景姝心一動,她倒了一杯熱水放到老人手邊,緩緩道:“先生也說需要培養,只是我兩手空空,也沒什麽才幹,何來培養?”

老人一聲嗤笑,“你別匡我這個老頭子,我雖然人老了,但是眼睛還沒瞎。”

他目光如炬,“暫且不說你千辛萬苦地請我來給她們當夫子,就說這兩天女娃子常常去酒樓,很晚才回來,酒樓人來人往,她們除了學習就在那裏觀察各式各樣的人,不管是從服飾還是面部表情,都能夠做出一些判斷出來,更何況,酒樓還是一個各類消息流通的地方,我前兩天不經意看到她們在拿小本子記錄,都是最近京城發生的消息,你在讓她們留意各種消息,而且還在潛移默化中讓她們将這些記下來。”

“在商場上最怕沒有察言觀色的本領,你倒好,直接将她們扔進人群裏去,幸好那兩人天資不錯。這一次又直接讓她們去進貨源,你倒是敢賭。”

白景姝将有些溫的水遞過去,“先生說了這麽多,喝點水吧。”

他并沒有接水杯,“老頭子我從來都沒問過,你是誰?”并不算清澈的眼死死地盯着她,“你是女娃。”斬釘截鐵,這麽多天,她也來過這麽多次,倘使他還沒明白這個人是女扮男裝,可就真的瞎了眼。

白景姝輕輕地将杯子放到一邊,“先生從見面都不曾問,現在問了,又有何意義呢?再者說,是女子和男子并沒有什麽本質的區別。”

“你是誰?”他再次重複這樣一句話,只是語氣完全不同剛剛那般似盤問打量和懷疑,鐵血冰涼,不容置疑地命令,而這一次,他似乎多了很多的東西,仿佛有嘆息,仿佛有懷念,抑或者仿佛是有茫然。

對面的人手拂了拂衣袖,薄唇裏吐出三個字:“白景姝。”

白景姝?

孔老夫子沉吟一會突然想起那天小女娃們本子上記下的東西,京城豪富白渠的嫡女白景姝在其再娶之日香消玉殒,那葬禮,還是兩天前辦了的,據說白渠扶着棺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再次看向白景姝的目光時,他自己也說不清是什麽感受,那一瞬間他想過很多,這個女娃果敢決絕,處事毫不拖泥帶水,也想起她培養另外兩個侍女的方法,還有她今日貿然進絲綢,湧進來的東西很快擠作一團在腦海中盤旋。

直到最後卻只想到,倘若當初清兒有她這份決斷和睿智,有這份天賦,他們一家……又何至于淪落至如今?

外面的雪光晃得他渾濁的眼睛有微微的亮光,如同被渡了一層金,閃閃發光,突然又像是眼淚,轉瞬即逝。人老了,也總是感時傷世起來。

“我看今年的大雪異常得很,恐怕漠北已經發生了雪災了。”老人忽然幽幽開口。

白景姝沒料到他會主動說起這事來,唇角勾起一個若有似無的笑意,“是啊,不過漠北有他們自己抵禦雪災的辦法。”畢竟每隔一兩年都會來這麽一次雪災,他們的應對措施也不會像一開始那般無措。

“可惜,南方卻免不了災難了。”白景姝扭過頭看着老人枯木般的面容,繼續淡淡道,“南方多年沒降過雪,這突如其來的雪災,恐怕是很多百姓要遭殃的。”

老人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他的聲音粗嘎難聽,仿佛是陳舊呆板的木門被打開時發出的吱呀的聲音,刺耳粗糙,他笑了好一會才停下來看着白景姝,“你是早先得到了這個消息,才會這麽急着要去買絲綢的?”

他雖然用了問句,但是很顯然,語氣偏偏很篤定。

白景姝也沒打算隐瞞,大大方方地就認了,“是,我昨天得到了消息,不過像這種擾亂民心的只有朝堂命官才能知道的事情,一般都不會立馬公布下來,所以趁此機會早些動手才是好法子。”

老人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你認識朝堂的人?”而且看樣子品位還不低。

白景姝站起來蹲到他面前,“不然以我一個弱女子的身份,如何幫先生找您失散多年的孫女?”

瞬間,孔老夫子的試探被戳穿,他絲毫不覺得難為情,只是沉思半晌,啞聲問:“找到她的消息了沒?”

“一年之內,我保證先生能夠見到您活潑可愛的孫女。”說着她就站起來,合上了門。

“倘若你騙我……”

“沒有倘若。”這是第一次她這般打斷夫子的話,瞧着老人透着濃濃關心的眼,輕聲道,“先生放心,景姝絕不騙您!”

對于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失去原則只為了見自己的孫女,她還真的做不到那計謀去坑他,因為不忍心!

這是她磋磨了十多年後,仍舊保持的一點柔軟,當初樓家給她的,她也期待過的,親情!

本來是極為沒有禮儀的話,甚至可以說是粗暴的,但是,面前人篤定的神情,讓他松了一口氣。

火盆裏面的碳快要燒盡,白景姝瞥了一眼,親自跑到廚房端了一盆新的碳來放到裏邊,屋裏的窗戶半開着,可以驅散黑色的煙氣。

“翠翠說您風寒了,今晨的藥可喝過了?”本欲是不插手他生活的事情的,不過剛剛他關心孫女的表情,寂寞,期待又害怕,讓白景姝忽然覺得柔軟下來。

老人失神半晌,輕輕點了頭。

接下來又是半晌沉默。

外面狂風忽的大作,窗戶猛地發出吱吱地聲音,灌進來的風将原本意欲出去的煙一下子倒吹了回來,頓時熏得兩人不停地咳嗽,尤其是老人,咳得厲害,不過好在外邊很快就平靜下來。

“咳咳……為什麽偏偏去買絲綢?”

景姝蹙眉,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因為在問出這句話,老人的眼睛,睫毛,鼻子都沒有動一下,活像一個雕塑在一邊坐着,那句話仿佛不是出自他的口。

“因為其它的,利潤還沒這麽高。”

“胡說八道!”老人擰着眉,杵着拐杖在地面上捅了兩下子,“你有官府的人庇護着,趁着大家還不知道南方情況時囤積糧食,然後再以高價賣到南邊,利潤豈是你區區布匹能比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