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夏天的風夾雜着悶熱和一絲涼爽,夜晚的街邊人群熙熙攘攘,坐在花壇邊拿着扇子乘涼的老人,擺着攤賣燒烤小吃的步行街,還有加班到深夜的年輕人。
她和張桐桐出了面館,站在左邊的柱子旁,這個地方比較顯眼,他一定一眼就能看得到。
江景深過了馬路确實一眼就看到了,廣告牌下站着的女人和小孩,她微微低着頭,臉上挂着淡淡的笑。
那個身影,仿佛和記憶中一樣。
他微眯着眼眸,不敢确定。
張桐桐率先看到江景深朝這邊走來,困意一掃而光,興奮的揮着小手喊道:“舅舅。”
唐詩緩緩回頭,那個向她走來,不對,向他們走來的男人。
漸漸地,看清楚男人的臉時,她的表情怔住,呼吸一簇,仿佛聽到了心髒驟急跳動的聲音。
耀眼的白色燈光下,男人白色襯衫,隐隐約約看到臂膀上的肌肉,袖子挽在小臂處,領帶被扯得松了些,西褲皮鞋,襯的雙腿修長,一頭碎發,臉上多了些剛毅和成熟。
唐詩知道,他側臉很好看,鼻梁高,還有……喉結。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六年前的那個夏天。
江景深走到她面前,看她一眼,倏地一頓,沉沉道:“唐老師。”
是她,他确定。
男人比她高大半個頭。
她扯了下嘴角,喉嚨有些幹澀,微微揚起臉禮貌道:“你好,桐桐舅舅。”
唐詩想,她應該沒有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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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您添麻煩了。”他帶着歉意道,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唐詩彎了下嘴角,“不礙事,桐桐很聽話。”
不知哪裏放起了音樂,‘情窦初開的我,從不敢和你說,’
那是趙雷二零一四年發行的一首原創歌曲,收錄在第二張專輯《吉姆餐廳》中。
江景深不可思議的看了眼男孩,輕哼一聲,似乎在笑。
唐詩還是撲捉到了那聲細微的聲音,垂在身側的手微微一動。
兩人又互相寒暄了幾句。
唐詩站在原地,看着他遠去的背影,苦澀的扯了下嘴角,深深的吸了口氣,白色的路燈此刻格外刺眼。
江景深開車經過時,見女人依舊站在剛才那個地方,目光定定的直視着前方并未離開。
頭上的碎發散落在脖頸上,微風輕輕拂過。路燈照在她身上,顯得皮膚愈發的白,她很瘦,那腰……
他撇過眼,嘴角不易察覺的動了動,單手打了下方向盤,車子停在她面前,副駕駛的車窗緩慢的落下。
“唐老師。”張桐桐趴在那裏笑着看她。
唐詩收回思緒,愣了下,詫異看着車內的兩人。
男人盯着她,“唐詩,送你一程?”
唐詩立馬拒絕,“不用了,我家就在這附近。”她有些緊張和惶恐,腦中一時間有些混亂,“你……”
他剛才叫她的名字。
那人含笑,“上來吧,”
原來他早就知道。
唐詩有些窘迫,咽了下喉嚨,打開車門坐在後排。
張桐桐很開心,扭過身子問她家在哪兒?
江景深用食指關節處敲了下他的腦袋,“坐好,”語氣有些嚴肅,從後視鏡中往後看了一眼,四目相對,又匆匆錯開。
唐詩報了個小區的名字,手不由自主的扣着裙角,暴露了她的緊張。眼神很認真的看着張桐桐喋喋不休,偶爾附和一下。
她沒有注意到男人眉梢彎起,将她的小動作看在眼裏。
畫室距離她家也就二十分鐘的路程,車子停在小區門口,唐詩和他道了謝,轉身的那一刻,江景深叫她,“唐詩,好久不見。”男人上半身探出窗外,目光深沉落在她身上。
他的聲音又低又沉,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唐詩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定了定,對上他深邃的眼眸,輕聲說:“好久不見。”
真的好久不見了,江景深。
月光如水,夜風微涼。
回去的路上。
“舅舅,你為什麽一直在笑?”張桐桐看着江景深問他。
江景深頓了下,語氣懶懶的說,“我笑了嗎?”
“嗯,”他狠狠地點了下頭,想起外婆以前看的電視劇,“你是不是喜歡我們老師?”
江景深挑眉作勢又要敲他,張桐桐抱着頭往後縮了一下。
“小孩子家的,腦子裏想的都是什麽?”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下。
張桐桐又說:“我們老師有男朋友了。”說完還哼了一聲。
男朋友?
他腦海中浮現那張女人的臉,輕挑眉梢道:“噢~是嘛!”
“當然了,長得可帥了。”
江景深默了下。
“有我帥嗎?”他摸着自己的下巴,并沒有覺得自己厚臉皮。
張桐桐歪頭想了想,“差不多。”
“那就是沒我帥了。”
男孩撇嘴,臉皮真厚,扭過頭不再理他。
唐詩回到家,李聃穿着米色居家服在桌子上整理玩具,聽到動靜,擡眸看了一眼玄關處,問她:“吃飯了嗎?”
她換了拖鞋,去廚房倒了杯水,“吃過了。我爸和唐譯呢?”
“在樓下玩兒呢,你沒碰到他們?”
“沒有。”她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随手換着臺。
李聃把玩具裝進收納箱裏,蓋好蓋子,坐在唐詩身邊,笑眯眯的看着她,“你和小樊商量的怎麽樣了?”
“什麽?”她裝糊塗,咬着下唇,內心波濤般翻滾。
李聃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瞪着她,“結婚吶,你也老大不小了,別讓我天天唠叨你。”
唐詩嘆了聲氣。
她漫不經心“嗯”了一聲,電視裏的女主角站在雨裏哭的花容失色,睫毛膏都花了。
“小樊什麽時候有空,讓他來家裏吃飯。”
“明天我問問。”她随口敷衍着。
“好嘞。”
話音剛落,唐其山帶着唐譯回來了,唐詩暗道不好,放下水杯,在唐其山還沒開口前就先閃了人,“我去睡覺啦!”
“姐,你真是個豬。”七歲的唐譯朝她喊。
唐詩聽到了,也沒和他計較。
“她這是怎麽了?”唐其山問李聃。
“還能怎麽了,怕你念緊箍咒呗。”李聃給他一個白眼,拉着唐譯去洗臉刷牙。
唐其山,“你在她那兒受氣,還發火發到我身上?”
什麽緊箍咒,還唐僧呢?
這話他可不敢當着李聃的面說。
唐詩躺在床上和楊一樊聊着微信,他又說已經定好了餐廳,後天下班去接她。
唐詩回他“好”。
她放下手機,随手拿起床頭的書翻來看,那一頁快要被她翻爛了。
“婚姻是一座圍城,城外的人想進去,城裏的人想出來。”
可她不想進去,她對婚姻的恐懼和厭惡與日俱增,李聃和唐其山一直催促着,她每天回到家就緊張焦慮。
唐詩猛的坐起來,甩了甩頭,告訴自己不要再想。她撩起床單,從床下拉出一個紙箱,拍了拍上面的灰塵,打開塵封已久的陳年舊物,這些東西都是高中畢業時留下的。她拿出那張高三全年級的合照,高三九個班,很遺憾,照片上卻獨獨沒有他,她心情很複雜,鼻子有些酸。
這個箱子她高中畢業後就再也沒有打開過,如果今天沒有遇到江景深,她或許會選擇永遠将它遺忘。
六年了,給她留下的不過是一段酸澀傷感的回憶。
江景深把張桐桐送回家後,曾雲在餐桌上給他留了飯,他匆匆吃過後,又回了公司,深夜十一點,偌大的樓層裏空無一人,只有皮鞋踩在地磚上的聲音,聽的人心裏發怵。
他打開電腦,桌子上堆滿了要審閱簽字的文件,他忽然有些煩悶,拉開抽屜,磕出一根煙叼在嘴裏,打開打火機點燃,吸了一口。
年初從美國回來,想方設法進入鼎盛。江景深的目的只有一個。盡管江正國再三叮囑不讓他插手當年的事,可他不願意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老子含冤入獄,他閉着眼,想起探監室內那張越發蒼老的臉,狠狠的吸了一口煙。
看着窗外的燈光閃爍,熠熠星光,無處安放的情緒凝結在心頭。他目光注視着遠方,心思沉重。
唐詩做了一個夢,夢裏回到了高三那年。德中不大,高三才九個班,還都是在同一樓層,那時她下課後總是跑去隔壁五班,名義上是去找餘渝,可不過是想去多看他一眼。
夢裏的江景深坐姿端正地坐在第二排靠窗的位置,他突然回過頭來,唐詩和他四目相對,江景深看着她笑,笑的很詭異,“我知道,你喜歡我。”
她突然被這句話吓到,那笑容令她緊張恐懼。
唐詩側着身,猛地真開眼,緩了緩,伸手慢慢摸索着床頭的燈,按下開關,房間內被暖黃色的燈光照亮。
淩晨五點五十三分。
她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不知道是空調溫度太低,還是被吓的。出了一身冷汗,起身光着腳找了身睡衣換上,裹着空調被躺在床上,眼睛發酸,用力擠了一下。她咬了下嘴角,太窩囊了,就見了一面,做夢竟然夢到他,暗戳戳的告誡自己是有男朋友的人,不可以肖像其他人。
她閉着眼緩緩睡去,床頭的燈再也沒關。
次日一早,江景深整理好手頭的文件,站起來活動了下脖子腳腕,關節處咔咔做響,一夜沒睡,下巴處泛起少于胡渣,他端起杯子去茶水間沖了杯速溶咖啡。
“齊經理,早,”寧寧一進門就看到他,眼睛裏血絲微紅,暗暗咂舌鐵打的身體流水的工作,
“早,”他擡了下眼皮嗓音沙啞的說,“文件都在我辦公桌上,等會兒送到孫總辦公室。”
“好的。”
寧寧看着他疲憊的身影,想提醒他注意休息,再怎麽努力,老板孫明威還是看不到他的好。
九點鐘開會,各部門經理都達到會議室,九點二十,孫明威姍姍來遲,臉上肥肉堆起,“各位久等了,路上堵車。”
在座的都知道是借口,誰也不敢說什麽。
他掃了眼會議室的人,目光落在江景深身上,說道:“小江,你們工程部下個月負責城南新區的項目,要對建設的工程嚴格檢查,有什麽問題及時和劉輝溝通。”
江景深聽到嚴格檢查覺得有些好笑,“好的。”
劉輝突然被點了名,開口悻悻道:“是啊,江景深,大家都在一起共事,也沒什麽不好開口的。”
江景深笑,他已經習慣了這種虛套的話,“會的,劉經理。”
每個人臉上帶着面具,逢人只說三分話,可暗地裏不知道做了多少不為人知的事。
開完會,劉輝問孫明威,“孫總,這齊經理辦事效率還挺高。”
此時會議室內只有他們兩人。
孫明威笑出了聲,臉上橫肉顫了兩下,“只要是為了公司,你們的努力我都看在眼裏。”
“那城南新區的項目?”
“只是讓他去工程檢查,一個畢業沒多久的小子,能掀的起多大風浪。”
“您說的是。”劉輝拿起打火機給他手指中夾的煙點上火,虛與委蛇的樣子讓孫明輝想笑。
他微眯着眼,讓人看不透他眼中的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