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烈日當頭,烘烤着大地。

江景深拿着圖紙下了車。楊樹下幾個工人低頭在吧拉着盒飯。

林市現在開拓新區,努力向外發展,鼎盛這樣大的建築公司自然不會放過這塊肥肉。城南這邊放眼望去,清一色的建築工地,大大小小的樓盤都在施工。黃土滿天飛,空氣異常幹燥,入夏以來還沒有下過一場雨,樹上的知了扯着嗓子叫個不停。

他看着樹下牌子上寫的鼎盛,走過去問,“請問你們這的負責人在嗎?”

幾個工人擡起頭,齊刷刷地看着他,脖子上搭着毛巾,“不在。”

“我是總公司工程部的江景深,這是名片。”他皺了下眉,拿出一張名片遞給他。

那人接過名片,又看了他一眼,好像是在确認,“你等一下啊!”他放下手中的餐盒,站起來朝後面的藍鐵皮房喊:“老李,老李,有人找,”

過了好久,裏面才有人回應,“來了,來了。”

“你別在意啊,這老李頭有睡午覺的習慣,都十幾年了。”

江景深說:“沒事。”

鐵皮門咣當一聲,江景深看過去,那人大概五十多歲,頂着黃色安全帽,或許是常年在工地的緣故,皮膚曬得黝黑,白色背心穿的泛黃,灰色大褲衩,腳上的鞋子被磨得隐約看得到腳趾。“誰找我?”

那人指了指江景深。

“你好,李工,我是總公司工程部經理江景深。”

老李伸出手,“你好,齊經理。”

“你好,”他的手很粗糙,江景深想起小時候,江正國經常用他手上的繭子磨他的臉。

“要不先休息一下,等會兒我帶你去工地。”老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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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去吧!”江景深眯了下眼。

他走到車前,打開後備箱,從裏面搬出兩箱啤酒,放在地上。酒箱上有水滴下,看起來剛從冰櫃拿出不久。

江景深說:“夏天熱,給大家解渴。”

那幾個工人剛吃完飯,現在嘴裏發渴,平時又舍不得花錢去買,看到啤酒,都不由自主的吞咽口水,“謝謝齊經理。”

“客氣。”

江景深和老李走遠後,幾人拆開酒箱,用牙齒咬開瓶蓋,仰起脖子往嘴裏灌。

老李給他找了個安全帽,“齊經理,您來這兒工作還讓您破費,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江景深說:“這是應該的,大家都不容易。”

他們在工地上頂着烈日,老李帶着他坐升降機去了樓頂,空氣中彌漫着黃土的味道,江景深時不時地參考圖紙,豆大的汗珠滴在石灰上,他用手随意抹了一把臉,仔細地聽老李彙報。

提起旁邊的水泥桶晃了下,老李被他這個動作搞得緊張起來,不由得緊抿着嘴角,他急忙走上前去,“江經理,這些石灰、水泥都是上午攉的。”

江景深知道,工地上偷工減料是常有的事,他也沒說什麽,睜只眼閉只眼,“幹我們這行的,安全第一。”

他又想起什麽,似是不經意間問老李,“你在這裏幹了多了年?”

老李眯着那雙渾濁的雙眼想了想,感慨道:“十多年了,”

那天江景深在工地上待到八點才回家。老李站在楊樹下,看到那黑色大衆向北駛去,他嘆了口氣後背發涼。

曾雲知道他下班晚,故意把晚飯做晚了些,江景深回到家,桌子上的菜用盤子扣着,他去廚房拿了碗,盛了些米飯,夾着菜囫囵地往嘴裏吞,中午沒吃飯,在工地曬了一下午,他現在又累又餓。

曾雲聽到動靜,從卧室出來,見他餓壞了,倒了杯水放到他面前,“慢點吃,還有呢!”

江景深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燈光下看着她頭上若隐若現的白絲,他知道這些年她是怎麽熬過來的,他問:“桐桐睡了?”

“今天他媽接走了,我落個清淨”

江景深點了點頭,“媽,你早些睡吧!碗我洗。”

江母‘哎’了一聲,“你也早點休息,累了一天。”她轉身時輕嘆一聲回了卧室。

“嗯。”

江景深洗完澡從書架上随手拿了本書,一時沒注意,帶動了旁邊那本,連同書中夾着的粉色信箋掉在地上,他彎下腰撿起來,用手拍了兩下,信箋上畫了一幅素描,畫上的人是他,做着投籃的動作,落款是一個英文藝術字體大寫的T。2013年9月10號。

素描,他想起那天晚上站在路燈下的那一抹倩影。

當年江正國出事之後,那應該是他最灰暗的一段時光,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父親被人誣陷,自己卻什麽都做不了。

他抿着嘴角定定的看着手中的信箋,良久出神。

當年江景深不是沒有注意過她,女孩兒的眼神很幹淨純粹,不知道隐藏自己的情感,經常借着由頭來他們班,他都知道。可後來,他去了美國,發生太多的事,自己卻無能為力。

上了年紀的人起得早,曾雲早上出去遛彎回來,江景深帶着圍裙在廚房拿着碗盛粥,她走過去洗了手,問他:“今天不去上班?”

“嗯,休息一天。”江景深點了點說,

江母把飯端過去,坐在餐桌前念叨,“你們老板也真是的,和以前的地主老財有什麽區別。”

他拿筷子的手頓了下,垂着眼眸淡淡解釋道:“現在工作不都是這樣嗎?”

須臾。

“上次和你說過,你姐公司有個女孩和你年齡差不多,你有時間了去見見?”江母擡眼試探的問他。

江景深聽後,瞬間頭大,找了個借口搪塞,“媽,今天要和姐夫去把房子過戶一下,沒時間。”

江正國出事之前,把兩套房子過戶在江景深姐夫張一平名下,如果不是齊父有先見之明,恐怕那時他們母子就真的要露宿街頭了。

“哼,一提這事,你就沒時間。”江母輕哼一聲,低頭喝着小米粥,“你也老大不小了,自己的事,操操心。”

他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

自己父親出了那樣的醜事,即使人家姑娘願意,姑娘家裏知道肯定也會反對,曾雲心裏想。

她不知道自己兒子心裏打的什麽算盤,這幾年他在國外沒向家裏伸手要過一分錢,有什麽事自己藏着掖着,不肯和她說,就算再苦再累,也是他自己扛。

唐詩站在窗前看着陰沉沉的天氣,輕聲說道:“是不是要下雨了。”

梁郁喝兩口水,看了眼牆上的時鐘,十一點四十五,“也該下了,夏天都過了這麽長時間。”

畫室裏的學生時不時地交頭接耳,唐詩壓低了些聲音和梁郁閑聊,“我前兩天看了一個電視劇。”

梁郁擡眸“嗯”了一聲,示意她接着說。

唐詩想了想,徐徐道來。

“這個男主角特別聽他媽的話,平時他媽說怎樣,就是怎樣,一直催他和女主角盡快結婚,男主他媽要求女主婚後做家庭主婦生孩子,可女主不願辭職。”

梁郁聽明白了,微不可查的點了下頭,眼神疑惑地看着她,“這電視劇中的女主,說的是你吧?”

唐詩意外地看着她,瞬間瞪大了眼,她本以為說的這麽含蓄了,還是一眼被識破,她也不否認,雲淡風輕的說:“你說是就是呗,”

這件事唐詩也不好和她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思來想去,只好來問梁郁。

“你自己笨,還怪別人聰明。”梁郁笑她。楊一樊她見過幾面,倒是看不出來是個媽寶男。“這男主就是個媽寶男。”

“媽寶男?”

梁郁和她解釋,“媽寶男就是什麽事都聽他媽的,事事以他媽為先,二十四孝的好兒子。”

她擔心唐詩真嫁過去,以她這性子,肯定被她婆婆拿捏的死死的。

“你聽我這個外人說一句,這婚姻這麽大的事情,一定要擦亮眼,”梁郁用過來人的語氣告訴她。

唐詩一愣,深深呼了一口氣,笑了笑緩緩道:“我知道。”

下午下班時,真的下起了大雨,梁郁早早的被付之林接走,送走最後一個學生,她鎖了門,拿着雨傘下了樓。

楊一樊打電話說今天加班,不能來接她,唐詩想着他工作忙,叮囑他記得吃晚飯。

夏天的雨說來就來,雨大風也大,天氣灰沉沉的仿佛下一刻要墜下來,空氣變得很涼爽,驟雨抽打在梧桐樹上,她有些慶幸今天穿了短褲。咬着牙撐開傘,沖進了雨裏,雨水濺在她腿上微涼。雨天出租車不好打,她站在路口攔了幾輛都是客滿。

對面的公交站牌站滿了人,唐詩想只能坐公交了,等紅綠燈時,她站在斑馬線上,黑色大衆從她身邊經過,輪胎急速劃過地上的水窪,毫無預兆濺了她一身水,鞋子也濕透了,她氣得只想罵人,真沒素質,轉頭看那個始作俑者的車牌,好像在哪裏見過。

路上的行人向她投來同情的目光,唐詩知道,她現在一定很狼狽。

江景深挂了電話,看着擋風玻璃前左右晃動的雨刮器,莫名的煩躁。車子停在一家律師事務所門前,男人站在門口像是知道他這個時間到,兩人打過招呼後,徑直走了進去。

室內只開了一盞燈,燈光昏暗。

“喝一杯。”男人修長的手指拿起桌子上的威士忌給他倒了一杯。

江景深接過喝了一口,目光沉了沉,開口問他,“事情怎麽樣了。”

那人挑了下眉,眼神實在勾人,端着酒杯大爺似的坐在真皮沙發上,淡淡道:“不太樂觀,偷稅漏稅并不能直接扳倒他,要想搞垮他,還要有實質性的證據。13年的審計報告我看了,有作假的嫌疑。”

室內燈光昏暗,看不清男人的臉。

林坤然知道他為了這事沒少費心思,當年這件事對他打擊很大,便開口安慰他,“放心,有我這個金牌律師,甭擔心,當年的受害人家屬呢?”

江景深伸手和他碰了下杯,不緩不慢的說:“拿了一筆賠償金,回老家了。”

一陣緘默。

林坤然手指滑動着微信的聊天對話框,丹鳳眼微眯,看着一周前發來的消息,似是不經意間提起,“廖岩要結婚了,你知不知道?”

高三時,他們關系好,常常一起打籃球、網吧包夜、教學樓頂抽煙。出國後,這幾年幾人斷斷續續的也有聯系。

江景深微眯着眼眸,“知道,和我說了。”

“過的可真快啊!”林坤然不禁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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