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帝王側

林一是六皇子魏洵的貼身侍衛之一。

他是兩年前來到魏洵身邊的。之所以能在這麽快的時間內爬升得這麽快,從一介普通暗衛到貼身侍衛,除了他能力的确出類拔萃之外,還有很大一部分得歸功于他沉默的個性。

在魏洵身邊做事,第一件事就是要管好自己的嘴巴。

早在一月之前,魏洵就收到了楊瑞英要離京去西北的消息,在書房待了一整晚後,他把暗衛司水交到了跟前,向他下達了狙殺楊瑞英的命令。

這任務重要,雖然失敗後自己也會沒命,但司水同樣知道成功後自己的好處不會少,于是立刻壓抑住喜悅應下。

等出了門,他就和一旁沉默站立的林一炫耀:“主子派給我任務了。”

他瞥林一一眼,譏諷:“怎的你整日在主子身前,主子還是沒把這麽重要的任務交給你?”

兩人當初是同一批進入訓練的,可是如今林一已經高升,司水還只是暗衛隊的一個小小統領。司水向來瞧不起林一是個悶葫蘆,沒想到林一後來節節高升。他看他不順眼已久,如今逮到機會好好嘲笑了他一番,頓時感覺神清氣爽。

沒想到林一還是不溫不火地站在原地。

司水說了一通話,林一只是淡淡地回:“主子自有考量。”

把司水氣得冷哼一聲,甩袖大步離開。

刺殺當日晚上,魏洵接到消息後立刻要騎馬去追趕戚善。林一本來要跟上,身為侍衛,他的職責就是要保護魏洵安全。可是魏洵卻讓他留在京都,在他回來前把周神醫請來,順便準備些常用傷藥。

一直聽話的林一難得有些躊躇:“……周神醫?”

只因這周神醫來路極大,有起死回生的大本事。如不是前幾年六皇子陰差陽錯救了他一命,他也不會安居于此,甘願在六皇子手下做事。

他做事也不是無條件的,早在到來第一天,他就同六皇子定了規矩:他只出手三次,三次過後,他便遠走高飛,六皇子不得阻攔。

六皇子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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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一還記得一年前六皇子奉旨下江南治理洪水,在歸途遭到伏擊,之所以能死裏逃生,靠的就是周神醫。

除去那一次,如今不過只剩下兩次機會了。

林一心中有些疑惑:難不成真的要為了戚世子浪費這珍貴的機會嗎?

魏洵知道他的意思。

他看着林一,只說:“請他來。”

于是林一把已經睡着了的周神醫從床上拎了起來,帶到了景秀宮。

面對着周神醫嘟嘟囔囔的咒罵,他面無表情:“請神醫耐心等待。”

這一等便是兩個時辰。

周神醫單手支着下巴,已經快要在桌上睡着,就被林一中氣十足的問好聲吓醒。他睜開眼,就看到一向潔癖嚴重的魏洵渾身被打濕,渾身髒污,再一看,一向要和人保持距離的他懷中竟然還抱着個同樣髒兮兮的泥人。

他一下子來了興趣,嘿嘿笑了一聲,探頭就想看他懷中那人是誰。

喲,別說,這女娃長得真是俊俏。

怪不得魏洵半夜三更也要跑出去救人,還願意讓出那寶貴的二分之一的機會,把他請來這裏。

魏洵懷中抱着戚善,望向周神醫,眼中滿是血絲。

他沉聲:“請周神醫救阿善。”

周神醫注意到戚善肩膀的傷口,說:“你要我救人,至少得先找人給她換身衣裳,再擦幹身體,我這才能替她好好治病。”

魏洵如夢方醒,低頭看了看懷中嘴唇都有些蒼白的戚善,啞聲囑咐林一:“你去尋一套幹淨的衣服來。”

說罷就揮退旁人,抱着戚善就要去卧室。

周神醫在後面笑:“六皇子,你不找個人幫她換?”

魏洵回頭疑惑地看他一眼,皺眉:“放心,我會很小心。”

周神醫便笑眯眯地看他抱着戚善走了進去,然後不到一會兒裏面就是一陣兵荒馬亂,似乎是魏洵撞翻了桌子,害得桌上的茶杯都摔了一地。

很快魏洵就快步走出,周神醫注意到他眼神恍惚,滿臉通紅,就連手都有些顫抖。

魏洵又囑咐林一:“去找個機靈仔細的宮女來……”

周神醫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戚善于是很快換上了幹淨的衣裳,只露出了一小片受傷的肩膀。

周神醫看了後說:“不過是那箭上帶了迷藥,她又流血過多,這才失血昏迷,好好療養幾日,馬上就可以活蹦亂跳了。”

他替魏洵嘆息:“這次找我浪費了。”

魏洵不敢看戚善瑩白的肩膀。

他目光掃過她沒有血色的臉,低聲:“沒浪費。”

送周神醫離開前,一向清冷孤傲的他第一次低下了頭,目光懇求:“請周神醫替阿善保守秘密……洵不勝感激。”

情之一字,委實有些折磨人。

周神醫驚奇地看着和往日判若兩人的魏洵,到底是答應了。

等周神醫離開,魏洵就把林一叫到跟前。他吩咐:“林一,把剛才那宮女處理了。”

說這話時,表情冷酷,眼中無半分波動。

林一應下了。

退下之前,他小心翼翼地問:“主子,司水……?”

至今還沒見司水回來,也不知那任務是成功還是失敗。

魏洵冷笑一聲:“他不會回來了。”

林一便閉了嘴,默然退下。

*************

戚善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

在夢裏,一會兒是小小的她帶着瑞英去找魏洵玩耍,魏洵獨自坐在角落,不理他們,只顧着寫字。

一會兒又變成了課堂上瑞英背不出文章,她在後面悄悄地提醒他,旁邊的魏澹緊張地雙手捏拳,來來回回看少傅和戚善,倒叫少傅發現了問題,罰戚善和瑞英一起抄課文。

最後畫面一轉,又變成了那個雨夜,她負傷走下山,然後遇到了魏洵,他替她撐傘,要和她解釋。

解釋什麽呢?

其實誰都沒有錯。

錯的是天真地還守着這十年情誼的她。

淚水從眼角滑落。

戚善睫毛動了動,緩緩睜開眼。

……不是戚家,不是她的卧室。

想到昏迷前魏洵焦急的呼喊,戚善艱難地擡起右手,摸上自己的左肩,觸及到了被包紮好的傷口。

她一怔,下一刻頹然地一笑。

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她把所有事情都搞砸了。

“你醒了。”

有一雙手溫柔地拂去了她眼角的淚水,然後在她身後枕上墊子,将她扶坐了起來。魏洵已經換上了一身幹淨整潔的玄衣,眼下有些青黑,坐在床前。

他輕聲:“阿善,不哭。”

戚善輕咳兩聲,嗓音還有些沙啞:“你都知道了?”

魏洵嗯了一聲。

他看着戚善,目不轉睛,心中想:她那麽好看,其實長得一點都不像男人,身材纖弱,個子也矮了他一頭,他以前怎麽會沒懷疑她是個女孩呢?

扇子上寫的真假,夜半的醉酒,還有那句“我也有天大的難處”。

一切都有了解釋。

魏洵見她抿唇垂眸,神情迷茫,眼睫不安地上下翩跹,嘴唇都幹得有些起皮。

看起來又可憐又可愛。

他無聲揚唇一笑,拿起一旁的茶杯,遞到了她的唇邊,柔聲說:“喝水潤潤嗓吧。”

一頓,接着說:“我……我不會告訴別人。”

所以,你想做什麽,想過什麽樣的人生。

我都不阻攔。

戚善猛地擡眸,不可置信地望過來。

魏洵溫柔地撫她的發頂,再次說:“所以阿善,不要害怕。”

我只希望你,不要害怕我。

*************

戚善在宮裏修養了三四天,就回到了安國公府。

魏洵早就以皇後的名義向安國公府打了招呼,是以大家都以為戚善只是在宮中玩了幾日。戚善歸家時,梁氏還有些責怪。

“宮中真的這麽好?讓你這麽多天都不回來。”

戚善抱住母親的肩膀,和她撒嬌:“宮裏才不好呢,母親身邊最好。”

她把頭埋進梁氏的脖子裏,悶悶說:“我以後就待在母親身邊。”

把梁氏哄得眉開眼笑。

她嗔道:“你這壞孩子,真會哄我。”

魏澹也馬上就來找她了。

“瑞英沒事,那些傷不過皮外傷,也幸好那些人只在刀上抹了迷藥。醒來後他知道你安好,就直接去西北了,說是那些人瞧得起他,他也一定做出些成績來。”

他上下打量戚善,語氣擔憂:“阿善,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麽事?”

戚善如同以前一樣玩世不恭地挑眉笑:“你別忘了少傅當初可誇我是個武學奇才,我若是不當這探花郎,也能當個武狀元。”

魏澹見她的确不像有事的樣子,松了口氣:“那我就放心了。”

戚善畢竟還有職位在身,很快就回到了翰林院,繼續做起編修的事情來。

面對學士和同僚們的問候,她都表現得若無其事,說詞統一:“我那日身體忽感不适,這才奪門而出,讓大家驚擾了。”

大家又問她現下如何,她就說:“不能更生龍活虎了。”

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只有程治沒有信她的話。

只是他為人體貼,知道哪怕自己去問,戚善也不會如實相告,甚至還要勞神費力地編出一套新說詞,幹脆就閉口不問。

戚善很感激他的這份體貼。

自從宮中出來後,戚善便再也沒有見過魏洵。

兩人保持了默契,一下子在對方的生活中銷聲匿跡。

日子就這麽看似安穩地過着,一直到魏澹大婚那一日。

戚善從翰林院出來就趕往了魏澹新建的府邸中,等被小厮引入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才發現身旁就是魏洵。

兩人平平淡淡地互相道了聲好。

同宴席的魏琰奇了怪了,他一邊看看戚善,一邊看看魏琰,好奇:“你倆自小就好得不得了,怎的我瞧着如今似乎生分很多?”

戚善微笑不回。

倒是魏洵開口說:“并無。”

也不知反駁的是兩人自小感情好,還是反駁如今生分了。

魏琰饒有趣味地笑。

他本來對參加魏澹的婚禮毫無興趣,如今卻突然來了幾分興致。

戚善一邊拿了桌上的果子吃,一邊心中想:也不知道今晚的座位是魏澹府上哪位排的?她不過一個小小世子,竟然能夠和皇子們位列一席。

也真是看得起她。

不多時,門外鞭炮聲響起,吉時已到,一對新人便走進了堂中。

戚善就看到魏澹穿着一身大紅袍子衣服,扶着一位身姿窈窕戴着紅蓋頭的姑娘走了進來。魏澹長得英俊,今日穿上喜服,就更顯得比往日還要亮眼一些。

她和魏澹也算一起長大,如今看他已經成親了,心中既替他感到欣慰,又有些時光逝去的惆悵。

經過這一桌時,魏澹眼尖,一眼看到了戚善。

他停住腳步,驚喜:“阿善,我還以為你今日來不了了呢。”他前些日子特意去國公府給戚善遞帖子,那時候戚善還說翰林院事務近日有些多。

魏澹剛才還有些憂心戚善不來,這會兒看到她坐在席上,別提有多開心了。

戚善起身,沖他擺手祝賀。

“二皇子,新婚大喜。”

她目光從他身旁的新娘身上略過,含笑:“戚善祝二位百年好合。”

按禮新郎新娘是不能在此刻停留在賓客桌前的。魏澹破了規矩,旁邊的喜娘有些着急,連聲招呼:“二皇子,該去堂前給聖上皇後磕頭了。”

戚善也勸:“快去吧,不要耽誤時辰了。”

魏澹這才回頭,帶着新娘子繼續往堂前走了。

魏洵看戚善坐下後神色有些恍惚,輕聲問:“怎麽了?”

戚善搖頭,說:“沒什麽。”

也不知是否她多想,她總覺得那新娘剛才似乎看了她好幾眼。

禮成後,聖上和皇後很快回了宮裏,新郎新娘也被送入洞房。

賓客們終于開始享用食物。

魏琰拿起酒杯就想要和戚善敬酒:“阿善,我們來一杯。”他問:“你也年紀不小了,你家中可曾為你尋過親家?”

戚善還沒開口,魏洵就冷笑:“與你何幹?”

魏琰不開心,把酒杯放在桌上:“魏洵,你今日吃了炮仗?”

兩位皇子争吵,旁邊的賓客都噤聲。

戚善蹙眉:“今日是二皇子的喜日,請兩位殿下心平氣和。”

這才免了一場紛争,賓客們都投以感激的目光。

戚善身體還未完全恢複,最近又忙着翰林院的事情,難免有些勞累。她只夾着筷子随意吃了兩口,就要離席。

魏洵想要送她,被戚善勸住。

她清淡地笑:“六皇子再多吃一些。”

魏洵觸及她目光,到底沉默,沒有跟上去。

月亮已經爬上枝頭。

戚善剛跨出大門,就聽見身後有人疾步而來,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回頭,就看到了快步走到跟前的魏澹。

在這個時候看到新郎,戚善實在有些不解。

她擡眸問:“二皇子有什麽事情嗎?”

魏澹看着她,神色有些迷惘。

他局促:“我……我只是……突然想看看你……”

“我有什麽好看的。”戚善被他逗笑了,她沖他揮手道別:“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快回去陪的新娘子去。”

魏澹便擠出笑:“那我送送你。”

戚善拿他固執的樣子無法,只能任他去。

她坐上國公府的馬車,掀開簾子沖他笑,或許是月色太好,魏澹竟難得從她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絲溫柔。

她最後說:“我走了,你回去罷。”

魏澹一直目送那馬車拐了個彎,消失在視線中。

他摸了摸胸口,不知為什麽覺得很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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