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蒼寒向來是個些微遲鈍的人，不然成淩就算有再多的套路也不會用了五年依然有效，偏今天突然敏銳了起來，一下就抓住了不同尋常的地方。
成淩因為蒼寒突如其來的機敏有點發懵，不過她反應快，很快回過神來，也終于找到了藏在電視櫃深處積了灰的藥箱，從裏頭拿出燙傷膏，看了眼日期，确認沒過期，才把藥箱放回原處，一手拿着藥膏，另一手牽着蒼寒，在沙發上坐下，若無其事地給她抹藥。
“學姐，”蒼寒見成淩久久不回答自己的問題，又問了一遍，“你怎麽知道我冬天愛吃冰淇淋的？”
成淩動作輕柔地給蒼寒上藥，生怕手勁兒重了蒼寒會疼，仔細地在燙紅的地方抹了一層藥膏，又低頭在傷口處吹了吹。她低着頭，紅唇微撅起一點弧度，好像要吻蒼寒的手一樣。蒼寒看着那雙唇瓣，在燈下閃出一點水光，臉突然紅起來。
真是一對适合接吻的嘴唇，蒼寒紅着臉想，口感一定很好。她咂咂嘴，似乎能回憶起那樣的滋味來。她已經全然沉浸在對成淩嘴唇口感的幻想裏，忘了自己方才的疑問。
成淩對着蒼寒的傷口吹了吹，擡頭，只見那人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發呆，眼神赤|裸裸的，恨不得把自己吃了似的，一下子笑開，擡手拍了拍她腦門，嗔道：“口水擦擦，都流到脖子上了知不知道？動什麽歪腦筋呢？”
“啊？”蒼寒一個激靈，思緒終于飄了回來，聽成淩這麽一說，真的擡起袖子擦嘴，想起自己腦子裏對學姐這樣那樣的小心思，又看成淩盈盈的笑，仿佛把自己看穿了一般，臉上紅得能滴血似的，成淩見狀，更肆無忌憚地嘲笑她：“行了行了，逗你玩的你怎麽還當真了？那臉跟喝酒上頭似的，莫非被我猜中了，真在心裏打什麽壞主意？”
蒼寒頂着一張大紅臉急得一腦門的汗，忍不住連連讨饒，“學姐，你就別拿我開心了，不是來吃飯的麽？”
成淩抿着嘴止住笑聲，嘴邊依舊挂着點沒來得及收回去的笑意，看了眼蒼寒的手，道：“都這樣了還能做菜麽？你就坐着吧，今天讓我來給你露一手。”邊說邊撩起袖子進了廚房，留蒼寒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對着成淩的背影将信将疑，學姐那雙手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做飯？她行麽？
直到廚房裏傳來炒菜的滋滋油響，蒼寒才想起來，她問成淩的那個問題，成淩還是沒有回答。
蒼寒對成淩廚藝的質疑在吃到成淩做的菜的那一秒煙消雲散，破天荒連吃了兩碗米飯，風卷殘雲，把一桌子菜掃了個精光，這才放下筷子，拍着隔了層衣服都能明顯看出鼓起來的肚子，打了個飽嗝。
“學姐，你這廚藝跟誰學的啊？做菜也太好吃了吧？比我媽做的還好吃，我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菜！”蒼寒摸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打着嗝，豎起大拇指給了成淩一個由衷的贊美。蒼寒其實是個很挑嘴的人，她小時候被她那廚藝高超的老娘把嘴養刁了，這不吃那不吃，一道菜的火候過了欠了都要嫌棄，連星級酒店的大廚也難得有讓她滿意的，居然成淩炒出來的菜每一道都恰到好處的合了她的口味，蒼寒一面覺得不可思議，一面又有些無奈的氣餒，果然優秀的人樣樣都優秀，自己怕是一輩子都追不上這個學姐了。
成淩笑道：“你要是喜歡，我天天給你做。”
蒼寒也跟着笑了笑，沒有當真。開玩笑，學姐的時間金貴得很，哪會有空天天來給自己做飯？不過一句客套話而已。
吃飽喝足，蒼寒又想起自己之前那個問題，這個疑惑憋在心裏只怕自己今天晚上都甭想睡好覺了，于是忍不住問了第三遍，“學姐，你怎麽知道……”
“知道你冬天喜歡吃冰淇淋。”成淩幫她說完後面的話，擡眼看她，眼神複雜，有些說不出的古怪。
房間裏的空氣一下子安靜下來，蒼寒覺得害怕，低下頭摸着肚子，不敢說話，也不敢和成淩對視。
就這樣沉默了五分鐘，成淩突然笑了一下，眼皮稍微低了一點，視線從蒼寒的臉上移到桌子上，盯着桌子上濺出來的一滴菜汁，“你從前跟我說的。”
什麽？蒼寒眨眨眼，不解地看向成淩，我自己說的？那我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你不記得了。”成淩又笑了一下，長長地嘆出一口氣，“當然了，你不記得了。”
她全身的力道都随着嘆出來的那口氣被抽幹，一向挺直的肩膀耷拉下來，撐着半邊臉靠在椅子裏，半阖着眼，自嘲地笑，“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真沒用。”
蒼寒不知道為什麽成淩突然這麽自暴自棄，也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說出這麽頹廢喪氣的話，在蒼寒心裏，成淩幾乎是個無所不能的人，今天又在這無所不能裏面加了個“廚藝高超”進來，如果這樣的人也說自己沒用，那蒼寒覺得自己也別活了。
而且，看着成淩頹喪傷心，蒼寒自己也跟着傷心起來，她心裏某個自己都沒發現的角落，開始一扯一扯的難過，“學姐……”她想安慰成淩，可她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停頓半晌，才嗫嚅道：“你不是沒用……”
這一瞬間，蒼寒也開始喪氣，看吧，自己才是真的沒用，連一句安慰人的話都想不出來，她開始後悔自己揪着那個問題追問，害得學姐這麽難過。
這一句安慰理所當然地沒有讓成淩的心情變好，她嘴邊扯開一個難看的笑容，“你冬天愛吃冰淇淋，夏天卻只吃常溫的西瓜，讨厭蔥姜蒜香菜等一切帶氣味的食材，偏偏對芹菜情有獨鐘，對了，你喜歡喝汽水，不過看來你把這件事也忘了吧？”
蒼寒怔了一下，她的确忘了。她五年前出了車禍，傷了腦子，後來醫生囑托，什麽零食汽水和刺激性食物都盡量別吃，蒼寒惜命，怕自己吃了會有個好歹，反正也不記得汽水的滋味了，五年多沒喝過飲料，竟然不知道自己從前喜歡喝汽水。
成淩收起表情，淡淡道：“這些事，你讓我牢牢地記在心裏，你自己卻忘了。”
“我……”蒼寒很愧疚，她知道自己忘記了一些事，但不影響正常生活，想來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慢慢也就不去在意了，現在看來，她忘掉的事想必是極重要的，還和成淩有着密切的關系。
成淩又嘆了口氣，把碗碟收進了廚房，蒼寒懶，能不自己動手的時候絕不自己動手，所以家裏的設備幾乎全是智能的，什麽洗碗機掃地機器人之類的，成淩把碗筷放進洗碗機，打開開關就不再管它，從廚房出來的時候，蒼寒正站在門口，定定地看着自己，眼睛卻很迷茫。
“學姐，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她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只知道大人生氣了，卻不知自己哪裏惹了大人生氣，手足無措地站在成淩面前，那麽自責又難過，成淩心疼起來。
“蒼寒，有時我想，那些事，你一輩子都不要想起來才好。
可有時我又覺得，這樣對我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一點。”
成淩站在蒼寒面前，疲憊地靠在她的肩膀上，“小寒，我等了你五年，有些事你不可能一輩子逃避下去。”
“學姐……”
“叫我的名字吧。”成淩道，“學姐這個詞，未免太陌生了。”
蒼寒沉默一會兒，才小聲道：“成淩。”
成淩的臉在蒼寒肩窩的光影間顯得有點慘白，氣餒地笑了笑：“這樣，也夠了。”
成淩骨子裏有股不服輸的勁兒，蒼寒從沒見她這麽灰心喪氣過。
好好的一頓飯吃成這樣，明明開始時還很高興，就因為蒼寒一個問題變成了現在這樣，蒼寒因為自己的不識相自責，又因為自己忘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自責，總之讓學姐傷心難過，千錯萬錯都成了她的錯，她的心情陰郁起來，直到把成淩送出門的時候，臉上仍舊是愁眉不展的。
蒼寒把成淩一直送到樓下，看着成淩上車，腦海裏突然閃過某些片段，突兀地問道：“學姐，你喜歡孩子麽？”
成淩雙手猛地握緊方向盤，瞳孔收縮，皺着眉厭惡道：“讨厭透了。”
說完這句，她打着方向盤飛速離開了，連句再見都沒跟蒼寒說。
蒼寒聽到成淩那句“讨厭透了”，莫名地覺得更難過，她的心裏今天剛發現的那個角落隐隐作痛，連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麽學姐不喜歡孩子會讓自己覺得難過。
蒼寒眼睛跟着成淩駕車離去的方向看了好久，直到眼睛發酸才轉身往回走，誰知一轉身就看見了一個小孩兒，正是蒼寒早上碰到的那個。小孩兒也看着成淩離開的方向，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蒼寒轉了身，那雙要哭不哭的大眼睛轉而盯着蒼寒看，看得蒼寒心裏難受。
“媽媽。”小孩兒帶着哭腔對蒼寒叫道。
冰天雪地的，這一聲顫顫巍巍的“媽媽”，叫得蒼寒渾身冰涼。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來了一章字數夠的章節了，真不容易，鼓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