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媽媽。”

夜裏的冷風把這聲媽媽灌進蒼寒的耳朵裏，只到她膝蓋高的小姑娘，穿着條單薄的粉裙子，站在雪裏，癟着嘴，朝蒼寒伸長胳膊，似乎想要她抱。

那孩子臉色蒼白，卻不覺得冷，伸着胳膊等了一會兒，見蒼寒沒反應，更委屈了，邁着小短腿走向蒼寒，嘤嘤地又叫了聲“媽媽”。

“你……你別過來！”蒼寒看看周遭，一個人也沒有，只有兩盞昏沉的路燈，打下一點白森森的光，路燈旁邊幾棵樹，葉子早已落得幹淨，在路燈微光下張牙舞爪，蒼寒吞了口唾沫，再看看那個小女孩，吓得只往後退了好幾步，“你別過來！”

“媽媽……不要我了……”小姑娘委屈地坐在地上，小手揉着眼睛嗚嗚地哭，“媽媽不要我了……不要寶寶了……”

開始只是小聲地嗚咽，後來哭聲越來越大，最後竟然撕心裂肺起來。那麽小的孩子坐在雪裏哭，蒼寒聽得不忍心，猶豫再三，還是走到小女孩的邊上，蹲下去，伸手去抱那小姑娘。

還沒等她伸過手去，小女孩已經搶先一步紮進蒼寒的懷裏，手緊緊地抓着蒼寒的衣角不放，嘿嘿笑了起來，“媽媽，寶寶找了你好久，寶寶再也不離開你了。”

“我不是你媽媽。”蒼寒無奈地抱着小女孩站起來，拍拍她身上的雪，心想也不知是誰家的孩子，丢了一天了大人都不來找，真是夠心大的。她又發現這小孩身上冷冰冰的沒一點溫度，怕小孩在雪裏凍久了給凍壞了，拉開自己的羽絨服拉鎖把小孩整個裹進了懷裏，打算先去小區旁邊的診所讓醫生看看。

誰知小姑娘人小鬼大，一下識破了蒼寒的打算，拽着蒼寒的羽絨服拉鎖問：“媽媽，我們去哪？”

“阿姨怕你生病了，先去看醫生，好不好？”蒼寒把她的小手重新包回衣服裏，問道。

小女孩的反應突然激烈起來，大哭大喊道：“我不要！我要回家！我不去醫院！”

她這一掙紮力氣極大，蒼寒幾乎抱不住她，連忙安慰：“好好好，不去醫院，咱們回家，寶寶乖……乖……”

小女孩這才重新安靜下來。

蒼寒想着這小姑娘看上去也不像生了病的樣子，再來她這麽拼命掙紮，蒼寒一個人估計也把她弄不到醫院去，現在黑燈瞎火的，總不能把她留在這，她父母估計也不大好找，思前想後，蒼寒決定先把這小家夥帶回家過一晚，明天請個假去派出所一趟，看看是哪個不長心的父母，連自己的孩子也給弄丢了。

不去醫院，小女孩立刻安靜下來，兩只小胳膊摟着蒼寒的脖子，乖乖地靠在蒼寒頸窩裏，估計是冷得厲害，小臉都是冰涼的，連呼吸都很微弱，蒼寒都感覺不出來了。

回去的路上，蒼寒想起來自己還不知道小姑娘名字，問道：“寶寶，你叫什麽名字啊？”

“寶寶就叫寶寶。”

蒼寒樂了，想着大概這孩子乳名叫“寶寶”，随即又想，這是哪家的小寶貝兒喲，取個這麽寶貝的乳名，怎麽還給弄丢了？明兒得趕緊去公安局問問，說不定人家父母都快急死了。

蒼寒笑了笑，又問：“好，那寶寶姓什麽呀？”

“寶寶姓成，成寶寶。”

寶寶口齒不清，蒼寒沒聽清她說的是成還是陳，也沒在意，把她抱回家，給她洗了澡，又不知從哪找了身幹淨的小衣服出來給寶寶換上，把她抱到床上，倆人一起打着滾玩兒。

玩着玩着忘了時間，直到蒼寒手機響了，她拿起來一看才吓了一跳，居然都已經淩晨十二點了。

電話是成淩打來的，蒼寒本來就怕她，又因為今晚發生的事，對她更怯，食指放在唇邊對寶寶比了個“噓”，道：“寶寶乖，別說話，大巫婆要來抓咱們啦。”

寶寶趕緊捂緊自己的嘴巴，靠在蒼寒旁邊大氣都不敢出，瞪圓了眼睛等“巫婆”走開。

“學……學姐，這麽晚了，你有事啊？”蒼寒對着手機那頭吞吞吐吐道。

成淩在電話裏笑了，笑聲撩得蒼寒耳根子癢癢，“這麽晚了，你還沒睡？”

“沒……快睡了，學姐你有事麽？”

“沒事。”成淩頓了頓，道，“今晚的事……你別在意，是我失态了。”

“啊？啊，沒……沒關系的。”在蒼寒的印象中，這是成淩第一次跟自己低頭，她反而不太自在了起來，別扭道：“學姐，時候不早了，沒什麽事我就先挂了。”

“好，晚安。”

成淩的來電勾走了蒼寒的大半心神，蒼寒沒意識到寶寶已經把腦袋瓜子湊到了自己的手機邊，正好聽到了成淩的那聲晚安，她眼睛一亮，猝不及防地對着手機清亮地叫道：“媽媽！”

蒼寒吓得魂都沒了一半，趕緊捂住話筒，“我的小祖宗，你怎麽見了誰都喊媽？”

寶寶捂着嘴咯咯地笑，蒼寒又氣又緊張，又被寶寶的小模樣逗樂了，忍不住也無奈地笑了，“瞧你幹的好事！”

“蒼寒？蒼寒你怎麽了？你那邊出什麽事了？”成淩聽見蒼寒那邊似乎有異樣，不自覺地站了起來，快步向門口走去，直到一只手握上門把手，才聽電話裏蒼寒道：

“沒、沒事，學姐，小孩子瞎叫，你別生氣啊……”

“小孩子？”成淩皺眉，握着門把的手松了松，“什麽小孩子？”

“就是……就是我晚上回來的時候撿了個走丢的小女孩兒，打算明早送到派出所去……”蒼寒的聲音越來越小，她的腦海裏閃過晚上送成淩走時那人的反應，旋即想起來，學姐似乎并不喜歡小孩。

成淩的心緊了緊，語氣倒是沒什麽變化，冷淡道：“哦，那要我陪你去麽？”

“不用了，就先跟你請個假。”

“知道了，那你早點睡吧，不打擾你了，晚安。”

“好，學姐晚安。”

聽到電話裏傳來嘟的一聲響，成淩才把手機從耳朵旁拿下來，扔在一邊。

她坐在床邊，床對面是一扇大落地窗，今晚沒有月亮，窗外沒什麽亮光，屋裏屋外漆黑一片。

這扇落地窗從前是蒼寒的最愛，尤其是冬天，太陽從窗外暖暖地照進來，窗邊鋪了一層厚厚的羊毛毯子，蒼寒喜歡曬太陽，常捧着本書坐在窗戶邊看，等到成淩進來時，就看見蒼寒貓兒似的窩在毯子上酣睡，嘴巴微張，手邊還放着本不知翻到第幾頁的書。

這時成淩常會壞心眼地去捏蒼寒的鼻子，于是蒼寒悠悠醒來，看着成淩笑，打着哈欠懶懶道：“寶貝兒，讓我睡會兒。”說着拉成淩一起躺下來，頭枕着她的胳膊，柔軟的呼吸全噴在成淩脖子裏。

成淩從前很喜歡冬天。

成淩看着漆黑的窗外，暖氣開得很足，可她身上涼透了，一點覺不出暖。

時間已經過了淩晨一點，成淩完全沒有困倦的意思，她呆坐了許久，伸手，拿起床頭櫃上擺着的相框，相片裏兩個女人抱着一個孩子，保存得很好，可也開始褪起色來。

總會褪色的。

這個冬天太冷了，沒有一點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