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蒼寒心裏惦記着要帶寶寶去派出所找她爸媽的事兒，早上起了個大早給寶寶做早飯，包子都是蒼寒周末包好了放冰箱裏的，蒸蒸就能吃，又煮了兩個雞蛋，倒了兩杯牛奶，準備去叫寶寶起床，門鈴卻先響了。
“來了來了。”蒼寒摘了圍裙擦擦手去開門，嘀咕着自己也不認識什麽朋友，到底誰一大早來拜訪。
門一開，原來是成淩，提了滿滿兩手吃的站在蒼寒家門前，鼻頭微紅地哈出白氣，“蒼寒，早啊。”
“學姐？你怎麽來了？”
“來給你送早餐。”成淩晃了晃自己手裏兩袋子早點，“怎麽？不歡迎？”
“沒，歡迎歡迎，當然歡迎了，有吃的怎麽可能不歡迎呢。”蒼寒笑着給成淩讓了門。
“在門外聞着味兒就知道你蒸包子了。”成淩把自己拿來的早點随意放在餐桌上，外套都來不及脫，先上手拿了盤子裏的一個包子咬了一大口，半眯着眼，露出滿足的表情，“多少年沒吃過你包的包子了。”她三兩口一個，幾句話的功夫，已經兩個包子下肚。
蒼寒頗為意外，“這麽說學姐以前還吃過我包的包子？”
成淩咀嚼的動作一頓，很快臉上又恢複了笑模樣，“沒有，我想象的行不行？”
“行，當然行了。”蒼寒把成淩帶來的吃的一樣一樣全擺出來，看包裝就能認出來，這是城南金鳳樓的招牌早點，蒼寒很喜歡那家店的點心，不過離得遠，她懶得跑，一年也不見得有機會吃上幾次，蒼寒擡眼看看成淩，神色複雜，學姐怎麽對自己的口味那麽清楚？帶來的都是自己最喜歡的那幾樣點心。
成淩仿佛看穿了她似的，咽下第四個包子的最後一口，眨眨眼微笑，“随便買的，也不知道你愛不愛吃。”
随便？這個随便未免也太巧了。
“對了，你不是說撿了個小孩要送去派出所麽？那孩子人呢？”成淩說着，伸手去拿第五個包子，被蒼寒一下打在手臂上，打得她一個激靈縮了回去，捂着手背哀嘆，“蒼寒，不就吃你幾個包子麽？你至于麽？”
“你都吃了五個了，這可是早飯，吃那麽多胃受得了麽？”蒼寒把裝着包子的碟子挪到餐桌另一頭，話像演練了千百遍，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成淩卻聽得一愣。
她的心突然被巨大的喜悅填滿，不自覺露出興奮的表情，可看看蒼寒，一切如常，好像絲毫未覺自己的話裏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成淩臉上興奮的表情瞬間凝結，消失，她低下頭，趁着蒼寒轉身的空檔，暗暗嗤了一下。
自己到底是犯了什麽昏，都五年了，還指望這人能想起點什麽來。
“小寒，你再讓我吃一個，就一個，求你了……小寒……媳婦兒……老婆……寶寶……”
“吃什麽？胃病都犯了還吃，人醫生都說了，要少吃多餐，大清早吃那麽多你胃受得了麽？”
“好吧，既然你不讓我吃早飯，那我就……吃你！ ”
“哈哈哈……阿淩你別鬧了哈哈哈……我癢癢……”
遠得像上輩子，又近得像昨天。
成淩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無法自拔，直到蒼寒在卧室裏傳來一聲驚叫，成淩神色一凜，沖進蒼寒的卧室裏，“蒼寒，發生什麽事了？”
“寶寶……寶寶不見了！”蒼寒的手顫抖着擡起來，指尖指向床的方向。
成淩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床上淩亂地散着一件小孩的衣服，天藍色的，胸前是一個米奇圖案。
成淩看到那件衣服，臉色變得煞白，她走過去抓起那件小衣服，五指緊緊攥着布料，關節發白，手抖得不成樣子，嘴唇上的血色褪得幹淨。
“這件衣服……哪兒來的？”成淩拿着那件衣服逼近蒼寒，直到把她逼到角落裏，成淩抓着她的肩膀厲聲道：“這衣服哪來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蒼寒擡頭，無助地看着成淩，“學姐，寶寶不見了，她……她剛才還睡在這的，你幫我找她，好不好？”
“她剛才還在這兒，寶寶就在這兒，穿着這件衣服，睡在我的懷裏。”蒼寒從成淩手上奪過那件衣服，抱在懷裏，“寶寶不見了，學姐，我把寶寶弄丢了。”
“我把寶寶弄丢了。”她神經質地靠在成淩懷裏，喃喃重複着同一句話。
最後，她說：“阿淩，我把你的寶寶弄丢了。”
成淩聽得快哭出來。
她僵硬地低頭，眼眶熱熱的，緊咬着牙關，捧着蒼寒的臉，小心翼翼地問：“小寒，你想起來了？”她聲音輕的幾乎聽不見，從前經歷了太多失望，越到緊要關頭，卻越發膽怯起來，生怕聲音稍大就會吓壞了蒼寒。
可是蒼寒聽不到她的話，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對不起。
“對不起。”
“阿淩，我把你的寶寶弄丢了。”
“阿淩，我把咱們的寶寶弄丢了。”
“寶寶，你怎麽這麽冷。”
“寶寶別怕，媽媽抱着你，媽媽抱你睡。”
“……”
成淩的心冷下來，冷，而且疼。
她知道，這不過是蒼寒的又一次失了神志。
成淩握着蒼寒的手，輕輕地在她耳邊呢喃，“小寒，沒有寶寶，我陪着你，睡吧。”
“睡吧，沒有寶寶，哪裏來的寶寶。”
許是成淩催眠一樣的低語起了作用，蒼寒真的靠着成淩睡了過去，懷裏還緊緊抱着那件天藍色的小衣服。
成淩不知道蒼寒把這些小孩子的衣服藏在了哪裏。
明明搜過那麽多遍，每次卻還能被蒼寒狡猾地藏起來一點。
成淩把蒼寒弄上床，蓋上被子，靜悄悄地又在整個房子裏翻天覆地地找了一遍，什麽也沒找到。
前一天剛停的雪又開始下起來，天空昏昏沉沉的，似乎随時都會砸下來，雪很快積滿了窗臺，成淩挨着蒼寒的床沿席地而坐，手伸進被子裏握住蒼寒的手，還有那件小衣服。
算起來，那孩子如果還在，已經十歲了。
十歲，那該是個多漂亮的小姑娘，會跑會跳，會背唐詩，會聽媽媽的話，會給媽媽唱歌。
成淩還記得自己的手摸在蒼寒隆起的肚子上，感受過那孩子的心跳，那麽活潑好動，還在蒼寒肚子裏，就已經開始鬧騰。
成淩的耳朵貼在蒼寒的肚子上，輕輕地笑，“還沒出來就這麽皮，小寒，她可真像你。”
蒼寒不屑地嗤笑，“你懂不懂科學，寶寶哪裏會像我，一定像你。”
從成淩身體裏弄出來的卵子，一定是女孩兒，也一定像成淩，所有初為人母該有的驚喜似乎全都沒有，蒼寒卻一天天地期待着這個孩子的到來。
想想吧，一個小小的，軟軟的小寶寶，慢慢長成比成淩還漂亮的大姑娘，那是她和成淩的孩子。蒼寒摸着肚子想象，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幸福起來。
“阿淩。”
“嗯？”
“我真想看着我們的寶寶長大。”
“我也想。”
“萬一她長大了，遇到混小子，被欺負了怎麽辦？”
“你教出來的女兒，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哪有人敢欺負她呢。”
“我真想看着我們的寶寶長大。”
成淩趴在蒼寒床邊，握着蒼寒被窩裏的手，一動不動，豆大的眼淚從她的眼角落進被子裏，很快被子濕了一片。
那孩子，出生在冬天，死在冬天。
連同蒼寒一起帶走了。
“我真想看着我們的寶寶長大。”
誰知道，永遠長不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