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牆之一角】

頭頂上烏雲滿天,奚畫擡手擦了擦脖頸上的汗,一搖一晃地拎着水桶走到茅廁門邊兒,那裏頭關何挽着褲腿和袖子,認認真真地刷洗。

今天是最後一日打掃茅廁了,丁顏因上學要忙活廚房裏的事,不便過來,只得他二人清掃。

來書院這麽久了,奚畫還是頭一回被罰,因想到那日副院士的話,思及近來自己的舉動,頓然有些惶恐,難不成,當真是近墨者黑了?

一想到關何那慘不忍睹的課試成績,心中不覺一凜。

看來她還得愈發努力學習才行!

那邊的關何正側身,回頭見她提了水過來,忙伸手去接。

“行了,水夠了。”

他取了瓢舀着沖洗地面,又仔細地換了帕子擦門。奚畫在外面巴巴兒地望着他後背,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可要我幫忙?”

“不用。”關何未曾轉身,“你站着休息就是。”

“……可我好像什麽也沒幹吶。”

“沒事,很快就好了。”他說着,擡頭瞧了眼天色,忽然惆悵道,“飯點又過了……”

“小顏會給我們留飯的。”奚畫笑着寬慰他,“放心就好。”

“……”關何手上微滞,停了半晌,語氣放得一輕,“抱歉,這次連累了你。”

聞言,她愣了一瞬,而後才笑起來:“又不關你的事,畢竟誰都不知道那時候副院士會來啊。”

“不。”他直起身子,表情略有些尴尬,“我想若是沒看到我,他不會想到要罰你們打掃茅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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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想說自己長得很像茅廁嗎。

奚畫兀自端詳了他一會兒。

其實關何的相貌在書院中也算是十分出衆的,只不過由于常年被罰,倒的确很讓人一見他便聯想到茅廁……

不過幸而是把那張紙條給帶了出來,因聽說自上回他們去過地窖後,那地方便塌了,院士命人重新翻修了一遍,眼下再去想是也找不到有用的東西。

不知有沒有漏掉什麽……

思索間,一枚樹葉摔恰在關何頭上,不過多時腳邊就積了不少落葉,奚畫走到他身後,踮起腳擡手摘了下來。

怎想,周遭的風卻越吹越急,前面花臺上的草木亦被刮得東倒西歪,這般的天氣看着倒像是快将下雨。

奚畫舉手在眉上,仰首舉目去看天空,厚厚的雲層裏隐隐有幾絲電閃光芒。

“天色好像暗了許多。”

話音剛落,一道驚雷就劈了下來。

“雷雨要來了!”她忙催道,“你快點兒!”

關何匆匆收拾東西,背後的狂風卻一陣高過一陣,待得他出門時,碩大的雨點已噼裏啪啦地砸在臉上。

因事先未曾考慮這許多,他二人皆未帶傘,附近又沒躲雨之處,關何随手把擱在旁邊的外衫一拽,動作飛快地将奚畫罩住:

“走!”

她腦中一懵,當即遲疑道:“可是……你的衣服……”

“不妨事,會幹的。”關何一把拉住她手腕,不欲再做解釋,腳下生風,直往講堂處疾奔而去。

屋外電閃雷鳴,金枝站在門口又是擔心又是着急地探頭望,不過多時,便見奚畫二人*地跑了進來,靠着門就開始喘氣兒。

“可算是回來了。”她欣慰着松了口氣,“怎麽倒黴成這樣,偏偏逢上下暴雨……”

瞧着關何幾乎是淋得滿身是水,金枝不由往他身後去找奚畫:

“小四,你沒事吧?”

奚畫擺擺手,把裹在身上的衣衫褪下來:“我倒是還好……”

她略有些愧疚地轉向關何,後者正把衣擺上的水擰了一把,餘光掃過來。

“怎麽了?”

奚畫捧着他那濕透的外衫,感激道:“多謝你啊。”

“沒事。”

“要不,我去借一身衣裳,先給你換下吧?”奚畫說着便放下濕衣,回身就将出去,還沒等邁步子,關何卻已攔住她。

“不用。”

他輕輕颔首道:“它一會兒就會幹了。”

“一會兒?”奚畫納悶道,“哪有這麽快的。”

“你放心,保證不出一炷香時間。”關何答得甚是自信,奚畫卻狐疑不解,伸手在他衣角上摸了摸,怎想竟覺得有股暖意湧上指尖,她心頭驚了驚。

“別管幹不幹了。”金枝把食盒打開,招呼他二人,“橫豎就将上課了,屆時找他們誰來借件衫子不就行了麽……先來把飯菜吃了吧,等你們這麽久,都快涼了。”

聽她這麽一說,奚畫也覺得腹中饑餓,倒未再推辭,搬了凳子,于案幾前坐下,捧起飯碗就開始扒飯。

眼見他們吃得狼吞虎咽,想是累得很了,金枝禁不住搖頭感慨道:“啧啧,叫你們招惹副院士,現在知道厲害了吧?”

“哎。”奚畫咽下嘴裏的飯,垂頭嘆氣道,“我是真不知副院士這般神出鬼沒的,他那壞脾氣,全書院皆知,我又怎敢招惹。”

“也不能這麽說。”金枝拿手指戳了戳她臉頰,忽而道,“其實從前,副院士的性子沒那麽壞,好像是因為當初翰林院對他那本《理學迷錄》并不看好,沒上呈給聖上,失了他平步青雲的機會,所以才變得看誰都不順眼的樣子了。”

“《理學迷錄》?”奚畫嚼着嘴裏的菜,好奇道,“是副院士自己寫的?”

“是啊,據說副院士可寶貝這本書了,寫的時候還要屏退左右,不讓人看呢。”

“這麽神秘?”

金枝點點頭。

“別說是我們,連當時他最為欣賞的那個理學才子,都沒給瞧一眼。”

“江林坡?”一直在專心吃飯的關何驀地從碗中擡起頭,“你認識他?”

金枝笑道:“他可是咱們書院第一聰明人,誰不認識啊?”

“他不是失蹤了麽?你可知他去了哪兒?”

“……不知道。”金枝想了想,搖頭,“有人說是回鄉了,也有人說是上京考試去了,不過都是道聽途說,沒個準話。”

關何眉頭一皺,放下筷子:“他是幾時失蹤的?”

“……幾時……好像是一年以前了吧。”

奚畫挾了一筷子菜在碗中,瞥了眼金枝,又低聲去問他:“你問這個作甚麽?”

不料關何卻未回答,只接着向金枝道:“我們書院現在這些人中,上年去參加秋試的人,有哪些?”

金枝偏頭思索:“上年啊……含風和勇謀都去過,上一科就他倆考得最不好,所以才回來接着讀書的。”

說完,又甚是困惑地看着他:“怎麽忽然問起這個?”

“沒什麽。”關何淡然地喝了口湯,“随便問問。”

飯後,趁着金枝去換食盒的當兒,奚畫湊到他跟前小聲道:

“作甚麽關心起江林坡來了?”

關何颦眉看她:“你不覺得很奇怪麽?

木歸婉是在半年前死的,地窖中傳來鬼叫聲也是半年前,而江林坡又是在一年前失蹤的。會不會太過巧合了一點?”

“你覺得江林坡也是被人殺害的?”奚畫抿唇,斟酌了半晌,“不過這麽一想的确是很巧合……”

她伸手将去托腮,指尖不經意從他衣衫掃過,觸感十分幹燥,還帶了幾分暖意。奚畫微微一怔,即刻摸上他衣擺。

“你……你的衣服,怎麽都幹了?”

關何笑了笑:“我說的不錯罷?”

她甚是不解地扯過他胳膊,左右翻開,只見得他的手背隐隐滲出一點紅斑來。

“诶?這是什麽?”

“适才太冷,熱過後就會有這痕跡。”關何輕輕抽回收,“過一陣子就消了。”

“哦?”奚畫讷讷望着他,似乎是有所思,她口中喃喃沉吟。

“你說,當時歸婉會不會是死後被人放在一個極寒冷的地方。”

她正色問道,“所以,仵作驗屍才說她是卯時死的,其實她死的時間該是在傍晚進地窖的時候?”

關何眉頭一展,朝她一颔首:“我們書院有冰窖麽?”

“有的。”奚畫站起身來,“就在廚房附近。”

離打鐘還有一段時間,因大雨來得突然,周二嬸急急忙忙回家收衣服去了,廚房只留下丁顏一人,倒也正好給他二人方便,開了那冰窖的門。

她把牆上的燈點上,朝手心呵氣,對奚畫道:“這下面冷得很,平時就放點果蔬和鮮肉。二嬸說等到六七月熱起來才打冰來用。”

關何目光往四下裏轉了一圈,不以為意地問道:“門的鑰匙只你一人有?”

“我不管鑰匙的,鑰匙是二嬸拿着。然後就是管事的張伯、院士、副院士各有一份。”

“這樣啊……”奚畫搓着手,在原地跺了跺腳,顫聲道,“不過這地方,當真是冷得緊,還陰森森的……”

“夏日裏頭來就好了。”丁顏也是不住朝手上呵氣,又是搓又是抖的,“那時候涼快着呢。”

前面關何走了沒幾步,忽然腳上一停,回過頭來看她。

眼下四月天氣,穿得也不算多,這會兒貿貿然進冰窖裏頭,難免她冷得發抖,再加上方才多多少少又淋了雨,衣裳尚未幹完。

思及如此,他啓唇輕聲道:“你很冷麽?”

“廢話,這寒氣逼人的,能不冷麽。”奚畫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睛卻在四處打量,只想趕緊尋得什麽有用的線索,早點離開的好。

尚捧着兩手到唇邊哈氣,手腕卻倏地被人拿手一扣,她還沒來得及回頭,身上忽覺一陣溫暖。

關何輕輕将她手握在掌心,淡淡問:“還冷嗎?”

自他手上莫名的湧來一股股熱流,盡管身上确還冷着,奚畫倒是如觸電般将手抽回來。

“不不不……不冷了。”

關何頗為奇怪:“這麽快?”

她咬咬牙,胡謅道:“我就沒冷過。”

“……是嗎?”對方半信半疑。

她悄悄搓着手,偏生嘴硬:“那當然了,我身子可好着呢。”

因想着快些出去,奚畫沒多少心思仔細察看,加之這冰窖并不如那地窖大,放眼一望,盡收眼底,哪裏有什麽可疑之處。

一圈逛下來,難免令人失望。

她在門口臺階上尋了個地方坐下,就看丁顏和關何二人仔細翻看,心裏不禁佩服。

怎想,地上橫着一張菜葉子,丁顏一不留神,一腳踩上去,砰的一下便撞到前面的牆上,這一聲聲音可不小。

奚畫登時吓了一跳,急忙跑過去瞧她狀況。

“怎麽這麽不小心,沒事吧?”

将她手一拿開,這額上赫然起了一個大包。

丁顏叫苦不住:“哎喲,好疼,頭都快暈了……”

“別找了,我還是先帶你去上上藥。”奚畫扶着她起來,回頭去看關何,“這地方怕是也沒什麽奇怪的,先走罷?”

“等等。”關何擡手在适才丁顏撞上那堵牆上摸了一陣,那是兩牆凸出的一角,由于四周環境冰冷,連着這牆也是涼意透骨。

他忽而道:“這牆……好像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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