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将降大任】

“真的假的?”奚畫和丁顏對視了一眼,指頭一彎,便在那牆上輕叩了兩下。

聽得“咯咯”兩聲響動,三人皆是一怔。

奚畫怪道:“……還真是空的。”

“這一小堵牆似乎是新砌上不久。”

關何擡頭看了眼別處,指着旁邊道,“你看,和其他部分的牆面顏色不一樣。”

奚畫捏着下巴,贊同地颔了颔首,一對眸子不自覺朝丁顏瞧去:“這裏頭會有什麽?”

“你們別看着我哦,我不知道的。”丁顏攤開手聳了聳肩,“我來書院的時間也不久,沒聽二嬸說過冰窖有什麽暗格……”

“想知道裏面是什麽,這有何難。”關何神色淡然地将衣袖挽起,“打開來看看不就行了。”

眼見他摩拳擦掌,奚畫登時感到不妙:“你、你不會真要……”

“你們站遠一些。”他回頭仔細叮囑,“小心一會兒石頭磚塊濺出來,傷到臉。”

一聽到會危及自己相貌,丁顏當即拉着奚畫,如臨大敵般猛退至門邊。

“這不太好吧?”奚畫遲疑着往身後看了一眼,心自擔憂,“屆時把冰窖弄得一團亂,滿地殘磚碎瓦的,怎麽跟副院士交代?我可不要再掃五日的茅廁。”

“副院士倒是不常來冰窖……不過你說的也的确是個問題……”

丁顏還在猶豫,對面的關何卻已橫眉凝眸,聚氣于掌,擡手間,只聞一震巨響,那空牆在他掌下頃刻坍塌,煙塵四起,濃煙滾滾。

正在此時,奚畫分明看到在這堵牆後立着一具蒼白的男屍,直挺挺地面朝她倒了下來。

“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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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那屍體正要壓到她身上,幸而關何眼疾手快小心托住,方是躲過一劫。

奚畫膽戰心驚地擡起眼皮,見這毫無血色的冰冷頭顱離自己面門不過兩三寸,唇角的位置還有幾絲血痕,那屍身正冒着冷意,面容青紫可怖,隐隐已有屍斑,四周的寒氣襯得指尖冰涼,雙腳發軟。

一邊兒的丁顏早已是吓得坐在地上,呆了好久才反應過來,忙把奚畫扶到一旁坐下。

“這、這是怎麽回事啊?好端端的,冰窖裏頭為何會有屍體?”

大約是由于久處冰寒之地,屍身雖已在發臭,可并未化成白骨,饒是如此,關何還是極其小心地把屍體放到地面上,粗略估計道:

“此人,至少死了三個月以上。”

摁着胸口緩過氣來,奚畫這才敢大着膽子偏頭去看那屍首,想了想,卻搖頭:

“瞧這冰窖裏的氣候,怕是不止,興許有半年以上。”

“半年?”關何喃喃道,“怎麽又是半年……”

“诶,看他身上穿的衣服,是咱們書院的服飾。”丁顏怯怯躲在奚畫背後,也輕聲問道,“難不成是這裏的人?”

奚畫搖頭道:“死了這麽久了,只怕從前的學生,我也不認識。”

“書院裏每人皆配有牙牌的。”丁顏提醒她,“在這人身上找一找,說不準能知道是誰。”

“好。”

這麽恐怖的事情自然是不歸她做了,兩人就這麽在一邊兒蹲着,四目只眼巴巴地望着關何。後者一言未語,低頭利利索索的在死屍的衣內翻找。

過了少頃,他輕搖頭:“沒找到。”

奚畫叮囑道:“你找仔細點,不只是牙牌,也許還會有玉佩啊香囊啊,之類的物件。”

“香囊沒有,倒是有個錢袋。”關何自那人袖口裏摸出來,遞給她,“你瞧瞧。”

“噢……”

“繡的什麽?”丁顏探出頭來。

但見那錢袋上幹幹淨淨的,除了一枚樹葉,什麽紋飾也沒有。

“這料子是城內素錦坊的雪絹,一年前興起的,因為物美價廉,當時城裏好些人家都買來用。”

奚畫把這袋子翻了個底朝天,其中之掉出三枚銅板來,她不免嘆氣道:

“看來,也是個和我一樣窮的窮鬼啊。”

地上騰騰冒着冷氣,關何揮了兩下,将燈盞拿到屍骨上照了一番,忽然道:

“他的皮膚呈淡紫色,口中有點杏仁味道,想來生前中過毒,不過……毒性應該不足以致命才對。”

“是麽?”聞言,奚畫略有些好奇的湊上去,“我看看……”

死者雙目翻白,顏面腫脹,呈鉛灰色,但瞧這容貌也算是有幾分清秀。她正把目光一轉,移至腿部,卻見其腳踝的小腿處,隐約有斷痕,顯得分外畸形。

奚畫想伸手,又有些害怕,她默默看了一陣,扭頭朝關何道:

“你怎麽這麽不小心?把人家骨頭都給折了。”

“那不是我弄折的。”他神色認真地解釋着,“此人原本腿骨處就有傷,只怕生前腳就殘了。”

剛開口想說些什麽,自死者衣內卻見到一點青色,奚畫輕輕掀了開來。

“咦,這有塊玉佩。”

那玉通身碧綠,晶瑩透明。便是在如此寒冷環境下,摸上手,也有幾絲溫潤。

“色澤這麽純,這是上等的翡翠。”

她把唇一抿,甚是不解:“奇怪,錢袋中沒幾個錢,怎麽身上竟有這般名貴之物……”

尚未想個明白,那邊卻聽丁顏訝然道:“這錢袋上有個字!”

奚畫聞聲走過去:“什麽字?”

丁顏将那錢袋子扳開給她看,裏端一個不易被人發現之側,繡着一個小小的“江”字。

“江?”她向關何看去,怔怔道,“這個人,這個該不會是……”

“江林坡?”

“……可他為什麽會被關在這個地方?”丁顏伸手撿了一塊散落在腳邊的磚,皺眉不解,“是被誰給殺害的?”

“不知道。”關何展目向身側的牆壁瞅了眼,“有人特意用磚将他封在此處,把這個牆角拆掉,才是冰窖原本的模樣。”

丁顏表情複雜地看着地上擺着的屍體,想到平日裏自己出入此地,存放食物,一舉一動都被這具白骨瞧在眼中,只覺得胃裏不住翻騰。

“我們要不要将此事告訴院士?”

“副院士和院士都上京去了,好像是去商議後年秋試之事。”奚畫道,“大約要五日後才能回來。”

丁顏不知所措:“……那怎麽辦?咱們還是去報官吧?”

書院中憑空多出來一具屍蹄,此事的确不好處理,關何左右沉思甚久,終是點頭道:

“只能這樣了。”

奚畫亦是贊同道:“先把這裏收拾一下,一會兒二嬸就回來了,看到這場景,不把她吓壞才怪。”

三人遂取了掃帚簸箕,清掃地上的瓦片,不料外頭卻忽的傳來一陣鐘聲。奚畫這會子方想起來下午還有課。

“你們快去講堂罷。”丁顏自她手上拿過掃帚,“這裏我來就好,你們上課要緊。”

關何放下手裏的活計,起身道:“……那就麻煩你了。”

“沒事。”

待得奔出廚房時,外面的雨勢雖比之剛才漸小了許多,但第一道鐘聲已過,第二道鐘聲即将響起,此地距離講堂并不近,除非她是有雙翅能飛,否則怎樣也趕不上時間。

奚畫撐着傘一面跑一面犯愁道:

“來不及了,一會兒可是冉先生的課,上回就說了今日要考察默寫詩文,不許人遲到的。”

關何偏頭問她:“冉先生一般罰什麽?”

“……罰抄書吧?”奚畫想了想,“記得上個月,莫秋就被罰抄那《道德經》的全本,整整一百遍啊!”

關何:“……”

想起不久前剛抄完的兩本集注,頓感一頭兩大,深覺就是罰,也不能被罰抄書才是。

他沉思一瞬,問道:“還有多久到上書時間?”

“馬上就是第二道鐘了。”奚畫甚是難過,“趕不及了。”

“在第二道鐘前到講堂就行了,是麽?”

“是倒是,不過現下離講堂還有好幾百丈之遠,用跑的也……”

“來得及。”關何打斷她,忽的便轉過身,“應該正好。”

奚畫瞧他收了傘走過來,驀地便有一種不祥預感湧上心頭。

“你你你你……你要幹嘛……”

話音剛落,人已被他打橫抱了起來,因發覺腰上一緊,奚畫登時心跳如鼓,側過頭去瞧他,後者兩眸只專注地看着前面。

“把傘舉好。”

“诶?”

這該不會是……

腦中尚不及細想,底下卻倏地騰了空,卻見關何足下如風,行得極快,幌眼之間已在十餘丈外,不像發足奔跑,也不似尋常步伐,如此腳力,實所罕見。

耳畔第二道鐘聲乍然而起,奚畫默然數着時間,正到一半時,兩人已行至門口。怎料因今日大雨,去往講堂的必經之處君子殿竟被人關了門,她內心崩潰,禁不住着急。

“這張伯,早不關晚不關怎麽這時候關門了,不還沒到時候麽……”

“他人在哪兒?”關何問。

“估計去對江亭那邊了,應該還沒走遠,去找他拿鑰匙嗎?”

關何側耳聽那鐘聲,面色嚴肅:“不行,鐘聲要止了。”

“……要不,咱喊幾聲?”奚畫心存僥幸道,“沒準金枝他們能聽到。”

“沒事。”關何忽然展開眉頭來,仰首看向頭頂,“我們從屋頂上進去。”

“屋、屋頂?這麽高怎麽上去?何況冉先生只怕都開始發考卷了。”

“無妨。”關何成竹在胸,“這般高度還好,你把眼閉上。”

“你莫不是要……別啊!”奚畫伸手想攔住他,啓料,關何腳上一點,早已是縱身一躍而上。

此時此刻,書院講堂內。

教習詩文的冉浩天冉先生正把考卷一一發上,他回身見底下諸位學子提筆沾墨,奮筆疾書,不由輕捋白須,表情頗為欣慰,宛如看到朝中棟梁之才後起之秀誕生于其中。

突然間,且聽“啪”一聲脆響,似有何物砸于一處之上。

在座學子聞得聲音,皆好奇擡起頭。這一看,好不得了!冉先生的頭上竟被一塊瓦片砸中,難不成是雷雨滂沱,将屋子劈壞了?

伴随着房梁間落下的一陣陣沙塵,講堂正中,轉瞬間降下兩個人來。

關何抱着奚畫,穩穩當當停住腳,放她在案幾前坐下。

擡手拍了拍發間沾的灰土,恰聽得鐘聲停止,他不由松了口氣,慶幸地對奚畫一笑:

“還好趕上了。”

奚畫:“……”

見她神情異樣,關何怪道:“怎麽了?”

舉目看了看在場旁人,他愈發不明,前排兩三個拿手不住指向他背後,關何腳步一轉,回身。

“冉先生,考卷可還有?”

他抱拳鞠躬見禮,再擡眼瞧着冉浩天的模樣,微微一怔。

冉浩天強打起笑意,把手裏的考卷輕輕一拍:“關何……”

“……學生在。”

半個時辰後,奚畫站在學堂門外,擡頭看了眼還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的雨,把頂在腦袋上的十本書放了下來,松活松活着肩膀。

繼而重重嘆了口氣……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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