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日月為明】

飯堂裏,丁顏把兩碟熱好的飯菜捧上來,眼看奚畫還靠在關何肩上睡得不省人事,不禁無奈地喚道:

“小四,快起來吃飯了。”

“小四……”

奚畫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這才直起身子,睡眼朦胧地砸吧砸吧嘴。

“哎……”

丁顏瞧着好笑:“你看你,哈喇子都要流出來了。”

“啊?真的啊?”她下意識地去抹嘴。

“逗你的呢。”丁顏盛上一碗飯,遞給她,“快吃吧,正好補補力氣,看你累成這樣……”

聞言,關何看了她一眼,甚是不解道:

“有這麽累麽?”背着她跑了五圈,也沒她喘氣這麽大。

“累啊。”盡管預料到對方此刻或許正在鄙視自己,奚畫也懶得多作解釋,舉箸夾了米飯往嘴裏送,吃得心不在焉,“跑完就覺得困得很,想睡會兒。”

忙着洗碗的丁顏側過頭來笑道:“我們小四可是姑娘家啊,跑這麽多圈能不累麽?上回實打實的跑了十圈,可在家裏休息了兩日呢。”

她說着把碗裏的水撇盡,搖頭道:“雷先生也真是的,何苦這麽為難人家……”

“不行,我困得很了。”奚畫睜不開眼,搖頭道,“不吃了。”

“不吃怎麽行。”丁顏為難地瞧着她,“要不,你和先生說一聲,下午家去休息休息罷?咦,對了,下午是上誰的課?”

略一思索,關何正要開口,那門外忽聽一人唉聲嘆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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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一到我的課就想着休息?難為我這次新編了個曲子,總覺得你們是在挑軟柿子捏呢。”

奚畫放下碗筷,忙回頭,便見宋初倚在門邊,似笑非笑地朝她瞧來。

“宋先生……”

“又被罰了?”宋初走到她旁邊坐下,語氣調侃。

奚畫垂着眼淡淡颔首:“嗯。”

丁顏擦着手問:“先生吃飯麽?”

“哦,不用,我吃過了。”宋初自懷中摸出一小包東西,遞給奚畫,“來,吃幾粒吧,提提神。”

“是什麽……”她好奇地打開紙包,但聞其間一縷清香,正是一粒粒香藥小丸兒。

“你怎知道我困得很?”

奚畫眼前一亮,伸手取了一粒,入口時清涼無比,精神一瞬就轉好起來。

“吃飯時就聽雷先生說你在跑圈子。”宋初淡笑道,“想你每回跑完都昏昏欲睡,故而就去街上買了一包。”

“吃完感覺的确好很多了。”奚畫收好紙包,感激道,“謝謝宋大哥。”

“是麽。”聽她稱呼的變化,宋初掩不住微笑,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轉眸去看關何,“小關可要吃點?适才不是背着小四跑了五圈麽?大約也累罷?”

關何開口便回絕:“不必。”

“你累麽?”奚畫見宋初提起,也不由湊上去問,“我重不重?和上回比有沒有輕一點啊?”

“……差不多。”

“啧——居然差不多。”她萬分沮喪地搖了搖頭。

宋初擡手在她發髻上揉了兩下,神色溫和:“小四要真覺得累,下午回去便是。”

奚畫本正有此意,點頭要應:“嗯,那我……”

關何卻忽而出聲打斷道:“我送你。”

“小關啊……”宋初揚了揚眉,臉上帶笑,“她累你可不累哦,先生我還在這兒的,許你走了麽?”

“……”關何颦眉盯了他許久,似乎是在想如何答話,“她身子不舒服。”

“嗯,我知道。”宋初正正經經地點頭,“一會兒我送她便是。”

關何好心提醒:“你下午還有課要上。”

“那不打緊,可以送完再回來上。”

後者表情未變:“我也可以送完再回來上。”

“這怎麽能行呢。”宋初苦惱地擺了擺手,“先生我可是準備讓你們練半個時辰的琴,屆時把課試的成績給定下來的,你若走了,豈不是又要拿劣了?”

關何:“……”

四下裏總聞得一股異樣的味道,奚畫和丁顏皆吞了吞唾沫,趕緊陪笑着打圓場:

“不、不了,我覺得……現在腦子挺清楚的,不回家也是一樣……”

這會子,倒是他倆齊齊轉過頭來厲聲喝道:

“不行。”

“……”

未時三刻,正逢午後,日頭正大,不少人都窩在家裏午睡,街上靜悄悄的。兩旁石牆上生着的野薔薇在太陽底下顯得愈發鮮紅欲滴,鋪了一地的碎花。

奚畫擡頭瞧了一眼,又拿偏頭看着身邊的關何,終究嘆了口氣。

“你跟來作甚麽?我自己一個人又不是走不回去。”

“沒事。”他不以為意,“橫豎留下來也是拿劣,到外頭來走走,心情還好一些。”

她汗顏:“……就有這麽讨厭宋先生?”

“還好。”他習慣性開口,“只是覺得,和他處在一起有些不自在。”

“……不就是想出來溜達而已,找這麽冠冕堂皇的理由。”

奚畫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

陽光直直曬着難免有些刺目,他二人遂撿了道旁樹下陰涼之處而走,不多時便從石拱橋上下來,河風清新,水氣拂面。

正對着的巷口旁蹲了一個孩童在玩地上的石子,一邊兒的老婦坐在門前低頭理簸箕內的豆子。

綠柳青垂,柳葉紛飛。

“阿婆。”小孩兒忽然走到她跟前,将其衣袖一扯,伸手就指向旁邊的門楣:“你這個福字怎麽貼倒了。”

“啊……”

老婦眯着眼颔首去瞧,笑道,“那字就該這麽貼的。”

“這不對啊。”孩童一本正經地糾正,“前兒私塾裏的先生才教了福這個字兒,你沒貼對。”

“傻囝囝,那福字倒貼着,豈非是福到之意?難為你還念書呢,連我個老婆子都知道……”

斑駁的木門上,大紅的剪紙上倒着一個福字,左右兩旁還畫有天蝠,正寓意“遍地有福”。奚畫只瞄了一下,仍靜靜前行。

尚沒走幾步,她驀然覺得那字有點熟悉,回頭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然後停住腳。

“怎麽了?”

見她皺着眉,神色慌張地在書袋子裏翻找東西,關何不禁問:“在找什麽?”

“我在找那張圖紙……”

“圖紙在我這兒的。”他說着便從袖中拿出,“昨日走得匆忙忘了給你。”

“快給我瞧瞧!”

奚畫一把奪過來,抖了兩下把圖樣展開,定神去看那幾個字。

“果然……這山字出了頭!”

“山字?”關何不明其意,“什麽?”

她把圖紙遞給他:“你瞧,望山樓的山字,中間那一豎是不是寫出了一點?開始我還當是筆誤,原來這字是要倒着看的。”

“倒着看?”

關何接過圖紙來,将其翻轉了一圈。

“由字倒過來便是甲字,山字倒過來就是巾,日和中不變的話,連起來就是……日甲中巾……”

他略感莫名地搖頭:“還是讀不通。”

“呃……”

好像也是。

奚畫撓撓頭,輕抿了一下嘴唇,但見這日字被放在最北端位置,她略一思索,不确定道:

“既然連着讀不通,你說這字會不會是指的書院的某一處地方?”

“日字麽?”關何沉吟片刻,“那就只有藏書的日月閣了。”

“走。”奚畫拉着他就掉頭,“我們回去看看。”

日月閣門口,一地樹影随風輕搖,張伯從門檻上站起身,哈欠連連,滿眼困淚。他一面把門打開,一面深感不解:

“都這時候了,你們兩個小娃娃不去上課,跑到這裏來看什麽書?”

奚畫敷衍着笑道:“是、是先生讓我們來借書的……”

“那動作快些。”張伯提着茶壺噙了口茶水,往臺階上一坐,“這會子還不到開門的時候,被院士發現了,我可是要挨罵的。”

“诶,诶……好!”

她滿口答應,快步走進書庫裏,舉目掃了掃四周。藏書閣可不小,裏外一共兩間,不過若是有藏寶圖等紙類之物放在此處倒是很有可能。

奚畫走了幾步,問道:“日字下面那個,是什麽字?”

關何低頭看:“甲。”

“如果是甲字……”奚畫往前面幾架書櫃走去,摸着下巴打量。

“我記得日月閣的藏書櫃分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個架子,如此一來,會不會是在甲字櫃?”

“找找看。”

正走到書架面前,這一看整整齊齊摞書,奚畫不禁頭疼地摁了摁眉心:“書櫃上下一共有八格,從左至右一共十五列,其中書籍少說也有百來本,這得找到什麽時候。”

“既然甲指的是位置,那麽中也該是指的位置。”關何細細一數,“中間,正好有第八列。”

如此一來要找的書一下便減少到幾十本,翻起來也快了許多,不過多時奚畫便在最底層處尋到一本泛黃的白麻紙書冊。

封頁上,正正中中寫着“黃巾起義”四個漢隸。

“……應該就是這本了罷?”

她從頭到尾過了一遍,裏頭卻什麽也沒有,只在最後一頁有少許被撕過的痕跡。

關何伸手拂過,眉頭輕擰:“看樣子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會是誰?”話一問完,她就不自覺接口,“難道是水三兒?……怪不得他一整天都沒來書院,原來是找到寶藏了。”

“不,應該不是他。”關何摸着邊角上的浮灰,沉聲道,“這灰塵起碼沉了十天半月了,若是他昨日來此,書上不應當有這許多灰才是。”

他皺眉道:“你再看看書裏有沒有什麽別的線索。”

“好。”

這本書并不厚,內容所講的無非是東漢末年張角幾人起義的故事,寥寥數頁一過,那其中卻又有幾個字被人用朱筆圈了出來。

而此回字邊畫的并非框,卻乃圓。

“想來不該倒着看了。”奚畫歪着脖子若有所思,“何況這幾個字,倒着看也不像那麽回事兒……”

關何擡首道:“那你順着念念。”

“嗯……這好像是個多字的對子。”

“青山清,日月為明。

骨中谷,白水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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