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溫斂這次下山,時間倒是很長,足足三個月了還未回來。
按理來說,以他的腳程,三個月的時間,便是天涯海角也夠他打上十個來回的了。
溫斂從來沒有離開孤鴻境這麽長時間。雖然說他平日裏總是寡言少語、還喜歡拉長着臉,但是驟然少了他,燕妙妙卻也覺得孤鴻境中的歲月難熬了起來。
此時燕妙妙和南葛弋正在書閣之中,一個在尋求驅除魔氣之法,一個手上鼓搗着一個形狀奇怪的機關。
“師姐啊,”南葛弋蔫蔫地躺在書閣正中間,手上雖抓着未成形的機關卻想閑聊,“你說大師兄什麽時候回來啊。”
燕妙妙虛踩在半空之中,正在數丈高的書架頂層找書,聞言便戲谑道:“怎麽?想你大師兄了?”
看來自己這三個月的旁敲側擊、含沙射影似乎有了些成果?
南葛弋不疑有他,嘆了口氣:“是啊。”
“以前師兄在的時候,整日叫我抄書念經,我總暗地裏罵他不近人情,煩都快煩死了。現在師兄一不在,我又有些不習慣了。”
他坐起身來,看向燕妙妙:“師姐,你說我這人是不是受虐成性?”
不不不,你這是相思成疾。
燕妙妙心裏雖這麽想,卻不敢說得這麽直白。
“你既然如此有覺悟,知道惦念師兄,等他回來之後,便要多對師兄好一些才行。要從修行上追趕他、生活裏陪伴他、言行中關心他。”然後內心深處愛慕他。
南葛弋思索片刻,點了點頭,“師姐你說得對,我以後一定多對師兄好、心裏少罵他。”
勉強算是……孺子可教吧。
倒是正巧,這日入夜,燕妙妙仍在書閣點着燈看書時,猛然覺得一股熟悉的氣息進了孤鴻境。
她剛站起來,就見到一個黃衣少年匆匆忙忙地走了進來。
燕妙妙,眯了眯眼,認出這人似乎是莽山仙門中的小輩弟子,雖然記不清名字,但是在靈翠峰的時候見過。
“妙妙師姐!溫師兄中了迷心散,正在冷泉中運功排毒,煩請師姐快去看看!”
她瞪大了眼:“什麽!?”
那少年開口道:“溫師兄回程的時候正巧同我一路,在半路上不知為何中了迷心散。我法術低微幫不上忙,生怕溫師兄毒發,便趕緊将師兄帶了回來。”
燕妙妙提步朝後山跑去。
迷心散乃是一味迷·幻·藥·物,慣為魔界中人所用,有惑人心智之效。若是中了這迷心散而不及時解毒,随着時間拖延得越久,那麽中毒之人眼前的幻覺便會愈加真實,直至中毒之人分辨不清現實與幻境。
解毒的法子很簡單,自己也好、旁人也罷,靈識入體疏解即可。
走到一半,燕妙妙腳步又頓了頓。
疏解一詞,很是有些意思。
這迷心散會将中毒之人的內心渴望投射到幻境之中,若是心懷欲念,則幻境中便會出現與心念之人相伴甚至歡好的影像。是故在魔界,少量的迷心散普遍被當作催·情之物濫用。
這個疏解,便是以靈識相引。
而對于修道之人,兩人靈識交融等同于雙修,比之尋常的歡好交合更為親密,所以這迷心散才有催·情之效。
想到此處,她轉了個彎,立刻飛身去了璇玑院。
這孤鴻境冷泉乃是萬年仙山靈氣聚集融彙而成,可治百傷、解百毒,即便是耽擱一會時間,冷泉也足以将溫斂體內的毒性緩解不少。
不過也就怕在冷泉裏待久了,她人還沒到,溫斂就自行解了毒。
燕妙妙一步不停地沖進了南葛弋的房間,把榻上睡得正迷糊的南葛弋一把抓起。
此刻後山冷泉之中。
溫斂赤着上身,定定浸在水中。
這冷泉之上,霧氣缭繞、白煙茫茫,離着老遠就能感受到這泉中的寒氣逼人、難以靠近。
他雙手在胸前凝着清心訣,試圖将腦海中的畫面抹去。
同現實中的冰寒雪冷不同,溫斂腦中的幻境暖意融融。
他見着日光熙和燦爛,直直照進璎琅院裏來。一個紅衫姑娘倚着院中老樹半躺,繁盛茂密的樹葉将她身影遮得嚴嚴實實。姑娘一臂放在腦後作枕,一臂乖巧地置于腹間,青絲從樹上散落,直垂到地上來。
樹葉飄蕩搖晃,他走上前去,姑娘雲鬓微亂,睡顏安詳,身上的衫子半解,露出纖長雪白的脖頸。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輕撚了撚火紅的衣襟。還未做什麽,那姑娘卻緩緩睜眼。
下一瞬間,便見她嬌俏一笑,拉着他的袖将他也帶上了那樹。
她說:“師兄,你上來陪陪我。”
姑娘的面容明豔清晰,兩人之間離得極近,他能看到她臉上顫動的絨毛。
不知是何處出了差錯,她扯開了他的衣帶,他擁她入懷。
唇瓣緩緩貼在一起,厮磨輾轉,溫軟的觸感如同真實。
……
“咚”地一聲,冷泉之中落下一人,将他腦中的幻境登時打碎。
溫斂猛地睜眼,臉上掠過一絲慌亂。
他回過頭去,見到衣衫不整、披頭散發的南葛弋。
南葛弋顯然剛從床榻上被叫醒,半邊臉上還帶着枕頭印。眼白處有些發紅,乍被這冷泉寒氣一擊,臉色卻泛了青。
他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地靠近溫斂,聲音由于畏懼而帶着隐隐的哭腔。
“師、師兄,師姐讓我來給你搓……搓澡。”
“…………”
溫斂沉默地看他——以及他手上那張用來搓澡的帕子。
那一雙眼直盯得南葛弋汗毛直豎,深重的寒意從腳心直竄到了天靈蓋,仿佛受刑。
就這麽盯了他半晌,溫斂終于開口,聲音冷峻。
“出去。”
南葛弋恨不得當場召個筋鬥雲來。
然而想起方才師姐拿着刀惡狠狠地抵着他的臉讓他過來的兇戾模樣,他覺得自己還能再堅持一下。
“師兄……師姐說你中了毒,讓我來幫師兄疏解……”
溫斂掀起眼眸,薄唇吐出幾個字。
“我叫你出去。”
這五個字極為清晰,帶着逼人的冷厲,顯然溫斂已然在怒火邊緣。
試探是不敢再試探了。
再試探他可能會死。
“噌”地一下人影消失,帶起一片水花,仿佛此處從沒來人。
夜深。
溫斂穿好了衣衫,回到璇玑院。
身上的迷心散已經壓制住,只是他多日奔波實在太疲憊,着實再難親自運行靈識,便想着明早起了之後再将這最後一分毒素拔除。
寸許毒藥,倒也無礙。
他腦中隐隐有一處藏匿着的念頭——在說着今夜若不将此毒拔除,或能再見方才夢中情形。他分不清這是迷心散帶來的影響,抑或是自己內心真正的聲音,使他沒有下定決心。
他脫了外袍躺在榻上,呼吸逐漸沉穩下來,安然入夢。
過了片刻,院中忽然出現一道紅影。
燕妙妙先去的隔壁屋,本想再次強行将南葛弋拽起來,誰知道這崽子竟然學精了,在自己房門上下了禁制,讓她一步也靠近不了。
她低低罵了一句白眼狼。無奈之下,只好偷偷轉向了溫斂的屋子。
進屋之前,先是放出靈力探了一探,意識到榻上那人迷心散的毒并未完全根除。
雖然不過分毫,但終究是毒,留在體內于己無益。
她心中默念法訣,将溫斂靈識定在夢中、确定他絕然不會醒來之後,便偷偷摸摸地進了他的屋子。
以往為了避嫌,燕妙妙極少和溫斂單獨相處,更別說進他的屋子了。這下進來了,便覺得這屋子裏的物事少得可憐,幾乎沒什麽他自己的東西。全然不似隔壁南葛弋,滿屋子堆滿了自己制作的機關符咒。
溫斂此時在床上躺得規矩整齊。平日裏見他總覺得有些清瘦,可這下映着月光、隔着一層寝衣細細打量,胸膛肩背倒也算是寬闊堅實。
到底是男主光環。
她坐到他榻邊,雙手凝了法訣,将自己的靈識放出,引入溫斂體內細細探尋餘毒所在。
片刻之後,餘毒清除。燕妙妙擦了擦自己額上的薄汗,收了溫斂身上定魂的法訣,轉眼又如來時一般,無聲無息地離開。
榻上的溫斂緩緩睜眼。
他自然知道燕妙妙半夜來他院裏一事。雖然燕妙妙術法熟練精湛,可區區的定魂固神之術,倒也奈何不了他。
溫斂清楚燕妙妙數年來的避嫌,卻也驚訝于她會因為擔心自己的安危而主動替他解毒。
——雖然她并不想讓自己知曉此事。
——并且初時試圖讓阿弋同自己疏解。
方才,當燕妙妙靈識入體的一霎那,溫斂體內的毒素便洶湧起來,叫嚣着操控他将身畔的姑娘一把摁住。一則燕妙妙正是他幻境中所念之人,二則這迷心散,最大的作用便是可惑人心智、操控行為。
他雖克制住了毒素,卻在感知到她靈識的一剎那,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些微怔忡。
——她的靈識,同自己并不能相融。
若是結為道侶修習,必須選擇靈識相融之人才可增進修為、得成大道。通常同門之中最易相融。
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分明能感覺到,燕妙妙的靈識氣息同他并不相似,反而還有一股兩相抵抗之力,絕難融入。
此事……無緣。
作者有話要說: 溫斂:如果不是人設要求我不能說粗話,我能罵你八十年不帶重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