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已修]
慶功宴上陳琢也沒有獲獎的真實感——酒杯虛浮,他就像拿着劇本拍戲,禮貌地跟所有來敬酒的人碰杯,在聽到恭維和誇獎的時候适當地說一些謙辭。獎杯被組局的人誇張地放在餐桌轉盤中心,的确是一樽好看的水晶,但陳琢看它的眼神和看一道菜沒有什麽分別。
四個小時前攝像機掃過臺下四位提名男主角時只有陳琢笑容弧度最平,說的好聽叫鎮定,實際上卻更像是狀況外的漠然。甚至當頒獎嘉賓點故作玄虛停頓了好幾次後終于念到他名字,大屏幕上他神色也無太大波動,旁邊跳起來擁抱他的人反應都比他自己要迅速。
站上領獎臺陳琢腦子依舊一片空白,舞臺燈光打得太亮,他看不清臺下衆人,但他知道裏面有一雙闊別已久的眼睛正看着自己。他機械地從嘉賓手中接過獎杯,微笑合影,一套流程走完,他心裏卻有個不合時宜的念頭:演戲和獲獎都不是他的天分或欲望,那明明是觀衆席上某個人的夢想,他們在深夜的面館裏對坐着聊過,那個人也曾在他耳邊呵氣般輕聲暢夢過。
如今捧着獎杯的人卻是他。
短暫的沉默之後陳琢開口,三兩句話裏感謝了所有應該被感謝的人,語氣謙恭,但也不過分客套。
媒體對陳琢一向友善,不用猜也知道第二天報紙一定會連他在臺上這段顯得有點過于長的沉默都誇贊——新科影帝虛心踏實,拿了大獎也沉得住氣。
沒有人知道他在那一段空白裏腦子裏想的是什麽。
慶功宴上陳琢以前的經紀人邱啓也來了,他剛入行就被邱啓帶着,兩個人也算是一起同甘共苦過,邱啓是陳琢覺得難得能交心的人。三個月前他靠着新片大火,邱啓被公司升職調走。一陣兒不見倒也不生疏,邱啓搭着他的肩帶他進了包廂,看他臉色平平,問他:“你小子真一點兒不興奮?”
陳琢誠實回答:“也還好。”
拿了獎自然是件高興事,如果沒有在後臺碰上宋朗輝,他的情緒或許能純粹一點。而宋朗輝一個微笑,已經足夠使得他情緒混亂。
經紀公司請來電影制片人和導演,疲軟的市場上難得票房口碑雙豐收,制片人甚至有意要和陳琢談下一部戲。陳琢喝了些酒,借着酒意放松下來,幾分薄醉。談笑之間本來氣氛良好,包廂裏偏偏響起突兀的敲門聲。
整個包廂都沒人料到進來的是宋朗輝。他和陳琢二人不和的傳聞傳了太久,這樣的報道多了,連圈內人都覺得捕風捉影恐怕事實也如此。何況這一次是陳琢頂替了宋朗輝的戲,反而靠這部戲獲獎倒壓宋朗輝一頭,成為同年齡段第一位影帝。一時之間衆人都不知道宋朗輝是真心來道賀應酬,還是要來挑刺找不痛快。
好在導演和宋朗輝父母相熟,化解了突然沉默下來的氣氛,擺出長輩的身份囑咐宋朗輝多向陳琢學習,不要浪費天分。宋朗輝笑着點頭,跟導演說他父親一直想約老朋友釣魚,然後卻是話鋒一轉對着陳琢講:“那我敬陳琢一杯吧。”
陳琢覺得酒意上頭,機械地站起身來,半分頭緒理不出。
對面宋朗輝心裏卻是百轉千回,他盯牢陳琢一雙眼睛,想着自己有多久沒看到陳琢這樣平靜柔軟的眼神了?一開始,一開始的時候陳琢也是這樣的,所有人都對宋朗輝好奇,只有陳琢不為所動,寧可把注意力分給物理題。杯子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宋朗輝幾乎錯覺是陳琢的眼睛喝下了這杯酒,濕漉漉的。然而到底他也只說:“恭喜啊,陳琢。”
陳琢輕輕點了點頭,回答他,“謝謝”。
散場時邱啓把陳琢送回家,邱啓知道他今天喝得比平時多,跟着他下車,問他:“真不用我陪你上去?”
陳琢擺擺手,“還沒喝到這份兒上。”
但也是幾分醉意,因此錯過了邱啓微妙的表情,是欲言又止的神色。末了邱啓也只是拍拍他的肩,“陳琢,沒有比你得意更讓我有成就感的事了。”
電梯裏陳琢還在想,邱啓對他是實打實的好。
獎杯被他随便放在玄關的小幾上,陳琢看着獎杯發了會呆,除了邱啓,其實沒有什麽能跟他單獨分享這份喜悅的人,他父母對他進入演藝圈并不十分支持,有再好的成績他們也只是遺憾做什麽都出色的兒子當初沒選擇另一條更好的路。最最喜歡這個獎杯的人,也早已不在他身邊。
陳琢閉上眼,眼前一會兒是操場上穿着劣質迷彩服遠遠走過來的宋朗輝,一會兒是五年前宋朗輝在他面前紅着眼摔碎那塊玉觀音,不知道是喝多了酒還是回憶紛繁錯亂,陳琢覺得頭痛,半醉半夢間并不踏實。
他做了一個夢,夢裏的他最擅長的事情還是解高中數學壓軸題。
十七歲的宋朗輝因為不會寫數學題洩氣地趴在桌上,午後的房間裏窗簾被風吹得輕輕蕩,陳琢覺得眼前人做不出題的人難得的可愛,宋朗輝擡頭氣鼓鼓地看着陳琢的笑,起身吻住陳琢的唇,帶着剛剛吃完的草莓的甜膩香氣。
“……不準再笑我。”
“嗯。”
“你等着,雖然我不會做數列,但我會拿電影節獎杯給你看。”
“好。”
“等我拿到獎我就在說感言的時候跟全世界的人說你是我的。”
“好……啊。”
這個夢太甜了,恍惚間他聽到玉碎的聲音。
那塊玉是宋朗輝十七歲拍攝一部同性電影《熱帶苔原》的時候從西南邊買回來的。據他自己說賣玉的是緬甸人,綠瑩瑩一塊,宋朗輝帶着玉回來的時候還是夏天,他把玉挂到陳琢脖子上,又低頭吻了一吻,一冷一熱交織在陳琢的胸口。後來有懂玉的人見了,說這是贗玉,宋朗輝青春年少又錢多,最容易被人騙。但這塊玉還是一直被陳琢戴着,當做兩個人之間的秘密信物。一直到分手那天,宋朗輝讓陳琢把玉還給他,擡手毫不猶豫擲地一扔。
玉的确是劣玉,裂開才發現分明是兩塊玉石中間用膠水黏在一起,連摔到地上也只生硬地碎成兩半。
一拍兩散,那才是故事接下來的走向。
陳琢清醒過來的時候晨光都已經透進來,他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即使做了演員保養得宜,他也不再是十七歲了。他回憶起來草莓味的那個夢,有想起最新的劇本裏他們的臺詞僅限于恭喜和謝謝。
陳琢無意放任自己沉浸在過去,要走出這個牢籠,也許他應該找一個新的愛人。
數理題目都會有多種解法,陳琢就勢推斷想要找到另一個愛人也總不至于無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