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陳琢覺得自己又在做夢。
他很困,根本無法清醒分析這通電話是個什麽情況,他知道那邊是宋朗輝,那把聲音他不會聽不出來,但是他是不是又在做夢?又夢到十七十八歲了?
只有十七八歲的宋朗輝才會叫他阿琢,才會裝作乖巧地耍賴。
那邊絮絮叨叨說了很久,陳琢覺得這個夢太長了,做起來傷筋動骨,等到耳邊終于安靜下來,他陷入更深的睡眠。
第二天一大早,他跟最近火起來的一個女編劇約了在公司見面。雖然他打算給自己放個長假,但公司和市場都打算抓住他獲獎的熱潮在加把火。
陳琢穿最普通的白衫黑褲,編劇見了誇他難得把庸常搭配穿出清隽。新本子裏他演民國政客,表面看是文氣書生,私下裏卻是拿槍殺人不眨眼的人。經紀公司覺得本子不錯,這種角色扮相不會差,人物性格又豐富,加上編劇和陳琢最近的風頭,再吸一波粉不成問題。陳琢自己也很喜歡這個故事。
編劇跟他聊完還有別的安排,離開之前特地跟他說:“陳先生,你能演我的本子我真的很開心,我表妹可是你的忠實粉絲,希望有機會能帶她見見你。”
通常這種走向,接下來就要安排他和表妹相親了。
陳琢多年來都是單身身份,狗仔跟拍他好一陣兒,除了朋友聚會半分暧昧都編排不出來。
陳琢只好客氣道謝,說謝謝支持,遇上好本子也是我的榮幸。
送走編劇,陳琢站在會議室落地窗前裏發了會兒呆。
他已經跟賈安安說過了報備公司他有戀愛的打算,但他對自己的新戀情并無頭緒。
片刻,會議室的門被人打開,又傳來落鎖的聲音。
陳琢轉過頭去——這下他不用看通話記錄也能确認,昨天晚上不是自己做夢。
宋朗輝昨晚,或者說今早,挂掉電話就着尚存的清醒意識聯系了司機,司機六點鐘接上他從片場往其樂大樓趕。中途他找了個酒店洗了把臉,醒了醒酒,讓自己看起來不至于太疲憊。
陳琢其實很久沒有跟他單獨相處過了,第一個念頭是宋朗輝這個競争對手公司的人是怎麽進這棟大樓的?下一個念頭已經是宋朗輝臉色不好。
他總是不太會照顧自己。
陳琢本來想盡可能自然地打個招呼,卻被宋朗輝搶先一步。
宋朗輝來的路上反複掂量方以明的昨晚的教訓,他的的确确不應該再虛耗時間,也不應該再賭氣等着陳琢先回頭——這些比起來重新和陳琢在一起,都沒有任何意義。
這道理他一年多以前本來就明白了,拖到現在再行動,已經是亡羊補牢。
他開口,沒有一句廢話。“陳琢,如果你在考慮找個人,能不能重新考慮考慮我。”
陳琢是有幾分詫異。
這倒不是說他料不到宋朗輝找他複合——陳琢也不知道說複合是否準确,他們并不是昨天或者上個月才分手,五年時間中間隔了太多人和事,從在後臺遇到宋朗輝,再到他進包間來敬酒,加上昨晚那通兩個人都意識不清的電話,宋朗輝其實已經表現的很明确:他要重新加入陳琢的生活。
陳琢只是沒料到宋朗輝會把态度放得這麽低。
順風順水的小王子宋朗輝什麽時候服過軟,就連兩人最開始在一起,宋朗輝也絕對不說“陳琢,我喜歡你,你跟我在一起吧”。宋朗輝那個時候多驕傲啊,他只是咬着陳琢的嘴唇,然後問他:“陳琢,你喜歡我,對吧。”
那個時候的陳琢點點頭,但現在陳琢并不确定該如何回答宋朗輝的問題。
他的的确确覺得該談個戀愛,雖然是下了這樣的決心,但真的要付諸于行動,又覺得和宋朗輝之外的人戀愛很違和。陳琢不否認自己還喜歡宋朗輝,否則不會三番五次做夢,不會在領獎臺上腦子裏一片空白,他也不怕宋朗輝知道這一點。
但陳琢并不覺得吃回頭草是個更好的選擇。
如果不是在頒獎禮後臺遇到宋朗輝,陳琢自認為對于這一段已經平和了許多,所謂平和大概就是相逢一笑泯恩仇。去年的車禍之後,雖然受傷不重,但他也決心惜命,該拍戲拍戲,該戀愛戀愛,不必執着于夢裏的死胡同。
五年,他牢牢記着宋朗輝最後那句不必聯系,說是賭氣也好,到最後是習慣了也罷,其實也過來了。
直到在頒獎禮後臺遇到宋朗輝,他才發現自己其實根本做不到相逢一笑。
如果他們重新在一起又再一次分開,只怕他做夢要做到五十歲。
宋朗輝沒等到他的回答,于是自己接着說:“……我知道之前我們分開是我做錯事,那時候我不知道你動了闌尾手術……”
陳琢打斷他。
沒有戀人會因為可有可無的闌尾分開。
“你和我當初走到那一步,怎麽會怪闌尾。我們已經試過了,不适合就是不适合,拿到錯誤的題目怎麽可能解出标準答案。”
宋朗輝一早料到陳琢不會答應,但聽了這話還是委屈。
他最近很累很累,下決心打破這盤死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此時情緒一湧上來只怕眼睛都泛着紅。
如果是過去,他早就開始耍賴了,然後陳琢都會依着他。
現在這一套行不通。
陳琢本意并不是要讓宋朗輝難過。回頭與不回頭,陳琢是理性考慮過的,他和宋朗輝之間并非沒有情感了,只是他的理性更勝一籌。
陳琢父母都做科研,遺傳給他天生的理科思維,如果不是宋朗輝,陳琢現在可能也坐在某個研究所裏計算衛星軌道。
他覺得自己和宋朗輝就是一條串聯電路上的兩顆燈泡,五年前宋朗輝自己爆了燈,現在重新接線也是沒用的。
應該尋找另一只燈泡。
陳琢不知道宋朗輝會這麽難過,五年前他收拾東西要走,宋朗輝一句不挽留,之後也過得精彩風流。但現在他的疲倦和傷心都寫在眼裏,還有那麽一點兒可憐。
最初吸引陳琢的,也不是宋朗輝光芒耀眼,而是在不為人知的地方他這小鹿一樣的眼睛,一個平時要雨得雨要風得風的嘚瑟混賬,乖巧而委屈地看着陳琢,做不出來物理題或者不想在大夏天戶外拍廣告,他就這麽看着陳琢。
陳琢不得不紮進這個漩渦,而眼下漩渦中心的人邀請他第二次踏入同一條河流。
陳琢站的離宋朗輝近了些,他們都穿白衫黑褲,站在一起整齊得像高中時代的升旗儀式:“我承認剛分手那會兒我是很生氣,但是後來其實也想明白了,朗朗,其實你也明白,我們分開并不是偶然,也不是你做錯事,剛開始的新鮮和開心過去了,彼此的弱點暴露出來,事實證明我們的确沒能走下去。”
“我不答應你,不是這一段真的過去了,就是因為我知道要放下很難,才不想重新拿起。”
“如果你願意,我們其實不必再裝作不認識,做個朋友也很好。”
宋朗輝的神色像是在認真思考做朋友這個提議,雖然他直覺這爛透了,如果陳琢也像他說的餘情未了,兩個舊情難忘的人為什麽要裝模作樣當朋友。
但能做朋友總比過去裝路人好。
朋友也不是不能變成男朋友。
他這才終于笑了笑,“好啊,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