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陳琢夢遺了,正常生理現象的反常之處在于夢裏是宋朗輝。

陳琢之前并不是沒有想過自己對宋朗輝的感覺,但最後捅破窗戶紙卻是因為突然轉向的電影劇本和一個春夢。

從小形成的思維模式,讓他處理這個問題也非常科學精神。早上起來他坐在床上放了會兒空,然後正常的洗臉刷牙早飯出門上學。放學他去書店,抱回家一堆弗洛伊德、金賽和李銀河,讀完他關注的章節之後,得出了結論。

第一是他喜歡同性,第二是這個同性是宋朗輝,第三是這不是病。

他還記得宋朗輝在電話裏講的,回來過完期末這一個月就要去拍最後的戲份,他演的角色有吻戲,為此章茵绮和宋璟還特地問過他自己的意願,他的熒幕初吻,和一位男演員。

以至于陳琢在夢裏都十分着急,唯恐錯失先機。

多年以後宋朗輝承認,跟陳琢說起來這件事的确是他有意為之。宋璟跟他的一番談話,讓宋朗輝心裏起了漣漪,于是他也要讓着漣漪所及之人也跟着震蕩,雖然他并沒有意料到陳琢會如此坦率。即使後來兩人有過争吵、難堪和分開的幾年,宋朗輝也覺得那個斷斷續續拍電影的高一下半學期,是最好不過的日子——他跟陳琢心意相通,在彼此意識到對對方的喜歡這件事上節拍一致,整個初夏都充滿桃子的香氣。

陳琢的确受到震蕩。晚上吃飯的時候又有些走神,接到父母例行打過來的電話也只敷衍了幾句。陳啓生在電話裏又講到了同事那個在馬普所做研究的兒子,陳琢這次并沒有反駁,也沒有再試圖跟父親探讨人生的另外一種可能。

挂了電話回到房間,金賽還在書桌上放着。陳琢心裏其實有幾分恍然,如果他通過讀書得出的三個結論是對的,那麽前路并不只是不念物理那麽簡單,只會難上加難。

喜歡同性這一點父母并不一定能痛快接受,這位同性是宋朗輝而他拿不準宋朗輝的模糊态度,即使已經有越來越多人認為這不是病但也無法改變另一部分人根深蒂固的思想。

三個結論都不積極,但其中最大的變量仍然是宋朗輝。

陳琢之前并不太讀人文類的雜書,昨天買李銀河,腰封上推薦她和王小波的作品,那句話現在在陳琢腦海裏翻騰:

“當我跨過沉淪的一切,向着永恒開戰的時候,你是我的軍旗。”

連着兩個晚上陳琢都睡不好,宋朗輝簡直像聊齋裏的妖精,陳琢怕那瑰麗的夢反反複複出現。

夢裏不見,周一總還是要見。宋朗輝還是跟以前每一次片場歸來出現在教室裏一樣,早自習的時候座位周圍圍着一圈打聽八卦的人。陳琢進教室的時候視線正好跟他對上,陳琢打算點點頭打個招呼,宋朗輝卻撇下周圍圍着的一圈人走到他旁邊。

陳琢之前的理智和冷靜,皆因為現在的近距離變得面紅耳赤。宋朗輝還是一派潇灑的樣子,全無之前那通電話裏流露出來的古怪和困惑,他笑着說:“小陳老師,今晚我得回家做個電話采訪,沒法兒等你上完競賽課。你能不能翹一節課去我家?之前拉下的數學課我都不太懂。”

陳琢心裏有鬼,當然點頭答應。

宋朗輝不料他答應的如此爽快,競賽課說不上就不上了,轉身回他的八卦圈之前笑眯眯說了句:“阿琢乖。”

宋朗輝本來以為陳琢要因為這種大不敬的玩笑話冷臉,沒想到對方只是面紅紅的樣子,跟乖這個字更沾邊了。

晚上還是老陳來接宋朗輝回家,陳琢內心亂七八糟的想法翻騰,但又找不到什麽話可以跟宋朗輝說。宋朗輝翻出手機鼓搗一陣往陳琢旁邊移了移,把屏幕亮着的手機遞給陳琢看。

屏幕上是一個男演員的照片,陳琢沒什麽太大印象,只知道有這麽個人,就問了句:“怎麽了?”

宋朗輝說:“祁揚,我們那部戲男主。”

陳琢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臉上寫滿疑惑看看手機屏幕再看看宋朗輝。

“嗨,就是要跟我拍吻戲的。劇裏我就喜歡他。”

陳琢這下知道了。

陳琢沒說話,初夏的天還不算太熱,車裏也開着冷氣,但那股燥熱煩躁的感覺好像又來了。

倒是老陳聽見了,這兩天也聽宋璟跟章茵绮在車上讨論這事兒,開口問道:“朗朗,你真想好了要拍啊?”

宋朗輝說:“拍啊,當然拍。為藝術獻身。”

老陳也算是看着宋朗輝長大,看着這小子還是小孩子脾氣,轉眼也到了在戲裏談情說愛的年紀。老陳樂呵呵又有些感慨地開口:“你小子,現在說不怕,看你現在還沒跟人打過啵兒吧,鏡頭前可別慫。”

宋朗輝沒有再說話。老陳從後視鏡裏看了看後座的兩個人,陳琢看着窗外,宋朗輝倒是一臉高深莫測又得意的笑,露出小時候幹了惡作劇之後的表情。

陳琢看的是窗外,心裏卻全是剛剛手機屏幕上那張臉。

到了宋朗輝家照例跟往常一樣,宋朗輝看陳琢的筆記,陳琢自己做題。只是陳琢全程心不在焉,不用對答案也知道正确率堪憂。中間阿姨進來送了一次水果,跟他們說家裏中央空調系統壞了,要是熱就跟她說她拿空調扇。宋朗輝拿了個桃子,放下手裏的數學書,咬了口桃子,愁眉苦臉地講:“我真的毫無立體思維,我活的好好的幹嘛非得去算沒意義的二面角?”

陳琢說:“你學會幾種畫輔助線的方法就好了,實在不行我再教你建坐标系解。”

宋朗輝一個桃子啃完,還是被立體幾何絆住腳,他說:“小陳老師我要求助!”

陳琢把自己答得亂七八糟的習題放到一邊坐到宋朗輝旁邊,宋朗輝的确沒什麽立體思維,畫個四棱錐也歪歪斜斜。陳琢把他之前瞎畫的輔助線擦掉,認認真真在旁邊重新畫圖。

“你把圖畫準了看起來就比較直觀,輔助線來來回回就那麽幾種畫法,這裏畫一條平行線……”

宋朗輝一張臉上還是委屈兮兮的,他打斷陳琢說:“太難了,我真的想不明白呀。不行我得先睡一覺。”

宋朗輝說着就側頭趴下閉上眼睛。陳琢還坐在他旁邊,手裏握着鉛筆,輔助線剛畫到一半。

宋朗輝像是真的很快睡着了,他閉着眼,陳琢能看到他淡淡的黑眼圈。比起在學校裏念書的同學,看起來風光十倍的宋朗輝大概也承受了十倍的累。陳琢一點聲音不敢出,花了十五分鐘把宋朗輝不會寫的題一一畫好圖寫好步驟。

沒有其他事情可做了,陳琢放下筆,側頭打量熟睡中的宋朗輝。

宋朗輝是好看的,這一點陳琢很早就承認。無論是汽水廣告裏的飛揚少年,還是第一天到軍訓基地就成為衆人焦點的少女偶像,但陳琢覺得最好看的還是他閉着眼安安靜靜趴在桌上的此刻。沒有劇本和鏡頭,也沒有要和他接吻的男演員,宋朗輝是真實的、可觸碰的。

空調壞掉的夏天太難熬了。陳琢用食指輕輕擦去宋朗輝鼻尖的汗水。

明明宋朗輝家在市區,陳琢卻覺得可以聽見蟬鳴聲,這種安靜讓他想起來童年的夏天,他早上睡一個懶覺起來奶奶已經買好了豆漿油條,茶幾上也是桃子,晚上會換成西瓜。這些紛雜的念頭飛速掠過,他想起來那些,大概是因為此刻氛圍太好。

陳琢覺得此刻自己的三感格外靈敏,高溫、桃子香氣和他自己的心跳聲交織在一起,撺掇他做一件事。

然後他輕輕地探向前俯身,用手掌覆住宋朗輝的眼睛,嘴唇碰上宋朗輝的嘴唇。

或許只有一秒。

陳琢心跳得太厲害了,他坐回原來的位置,想要繼續寫剛剛解到一半的物理題,卻還是一行字都看不進去。該打的仗他已經打過了,卻偏偏還是這樣心神不寧。他只好繼續看着眼前的人,像是想要看出個答案。

宋朗輝睜開眼,就看到陳琢的眼神。那眼裏有太多東西,宋朗輝的視線從模糊到清明,兩個人就這樣看着對方,誰都沒有移開眼。

桌上的書頁被風扇亂吹,宋朗輝心想,空調壞了還真是要命,太熱了,他覺得自己臉都在發燙。

空氣都是熱的,隐約流動着的還有殘留的水果香氣。

宋朗輝把桌上的書冊一一合好,又疊整齊,他看到了陳琢幫他寫好了所有題目,也細心批注了解題思路。他心裏的燥熱還是下不去。看起來陳琢已經斂了目光低着頭開始寫作業,但耳垂泛着紅。

宋朗輝沒有忍住,叫了一聲:“陳琢?”

陳琢微微皺着眉從題目中擡起頭,看着宋朗輝。

宋朗輝起身複制了陳琢五分鐘前的動作,只是這一次是在兩個人都十分清明的情況下。他也沒有用力,只是嘴唇貼上嘴唇,溫柔的觸碰。

短暫的停頓之後,他稍稍退開,看着臉比之前還要紅的陳琢問:“陳琢,你喜歡我,對吧?”

大四那年的一節試聽課,陳琢第一次看完宋朗輝高一那年拍的那部電影的全片,也看到了被稱為宋朗輝銀幕初吻的那場戲。那時候他們倆已經分手了,但看着大屏幕上宋朗輝十六歲那張臉,陳琢好像還是能想起來當時幫宋朗輝畫的四棱錐、空調壞掉的房間和初夏的桃子香氣。

那部電影在國外參加了不少電影節,宋朗輝的表現也獲得業內好評,有位法國影評人直接寫,他演出了少年人的幹淨情欲。

但那場吻戲在陳琢看來是宋朗輝演藝生涯最爛而沒有之一。

接吻時的宋朗輝和陷入情欲中的宋朗輝,明明比電影裏還要好看迷人上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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