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跟升高中那年一樣,陳琢畢業的時候也是一個傳奇。
他當時的風頭甚至要蓋過那一年的文理狀元,全校人最樂意讨論的話題不是宋朗輝的分數,也不是那年狀元選清華還是北大,而是之前的狀元種子之一陳琢,去了戲劇學院念戲劇史論。這種消息一傳開,各種真真假假的故事就來了,有說親眼看到來學校拿錄取通知書那天他父親在教室裏扇了他一耳光,或者說他跟宋朗輝同班平時關系還不錯估計是也想走走近道。
傳言交織在一起,有看戲的有佩服勇氣的,秋季新入學的女孩子站在錄取榜前看照片也讨論這個據說能去清華的學長,陳琢跟宋朗輝同校,照片也貼在一起,小女生跟自己朋友吵起來:“他長得明明就不比你家宋朗輝差,當然有底氣愛念什麽學校念什麽學校,才不是學你們宋朗輝。”
再之後過了幾年學校又開始傳,之前去戲劇學院念理論的那個學長,也開始拍戲了。
當年在照片牆前吵過架的兩個小姑娘都念大學了,天南海北只能用企鵝聊天,當年為陳琢辯護的那一個發了新聞鏈接過去,說:“你看我眼光好吧,我就說這張臉不會被浪費,念理論也不比念表演的差。這下承認當初不是學你們宋朗輝了吧。”
好朋友過了一會兒才回:“帥帥帥!我早就脫粉宋朗輝啦。”
陳琢再回頭看,也覺得是一個奇妙的夏天和轉折。那時候的同學、老師、他父母甚至之後演藝圈裏知道他念書成績的圈內人,每個人都為他找了一個理由。
跟宋朗輝在一起之後,除了在寫作業的時候增加接吻這項活動,其實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宋朗輝一年多都在斷斷續續拍蘇勵的那部電影,見不到面就只能打電話,兩個人都青澀得要命,電話裏偶爾還是在讨論題目,宋朗輝都只是在挂電話前語速極快地講一句“想你了”。偶爾周末下午陳琢總是去宋朗輝家給他補課,宋璟和章茵绮很少在家,但徐阿姨每次都會準備好水果,一個下午夠陳琢給宋朗輝講完兩套試卷,然後偶爾他們交換一個帶着水果香氣的吻。
兩個人都不怕關系見光,但也不必是太過稚嫩的現在。
高二的冬天陳琢跟着李決一起參加了那年的物理競賽,考完他也沒太大感覺,不覺得發揮得好也沒有覺得太差,只覺得暫時了結了一件事,說不出的放松。如果這次順利,他可以提前拿到保送名額,即使成績一般,明年他也還有一次機會。
陳啓生為了這事兒沒少給家裏打電話,比賽結束第三天電話又打過來,陳啓生已經做全了功課,一條一條跟陳琢分析,拿了一等獎怎麽選二等獎怎麽選雲雲。陳琢沒出聲兒,腦子裏還在想昨晚宋朗輝講過的他父母領獎的畫面。等到陳啓生一番話講完,陳琢說:“爸爸,如果這次拿了一等,我就聽你的走保送,如果沒有,我不想再念物理了。”
不想再念物理的話陳琢大年三十的時候就試探着說過,陳啓生以為只是暫時的。但陳琢此刻的話裏透着鄭重,陳啓生只發了一通脾氣,卻沒有跟兒子好好談一談。
宋朗輝這周末不拍戲,見面的時候陳琢把這番話也跟他講,宋朗輝先問他:“不是明年還有一次機會嗎?你說李決很厲害他不也是高三才參加比賽的。”
陳琢跟他解釋:“李決是去年這時候正好手骨折才沒參加,這一年對他根本就是白費,要不是骨折他早拿到保送。我不知道,我好像對這個學科越來越沒有興趣,小時候覺得學物理是很自然的事情,我爸那段時間還沒去基地,偶爾送我上學,就總考我背各種常量。好像這麽多年學着學着就習慣了,卻沒想過是不是真正想要。而且學得越深我越能看見自己的短板,我父母碰到的天花板到我這裏是一樣的,我小時候一直被人誇,說他倆基因好我是物理神童,但我自己知道不是。”
宋朗輝一向是從心所欲,沒有體會過這種糾結,陳琢偶爾在他面前流露出來的這一點點軟弱,讓他既恨不得把他揉在懷裏,又怕沒法兒好好安慰到他,也輕輕嘆了口氣才說:“選你想要的吧,我媽媽說我小時候她和我爸其實不太想讓我也進這一行,你也知道這行亂,即使他們倆能給我資源和庇護,也總難免要出淤濯清漣,但我媽說我那時候話都說不清楚,拍廣告的時候看到閃光燈就激動地不行,又聽話,讓做什麽動作做什麽動作。但我也見過小時候一起拍戲的小朋友,爸爸媽媽對捧紅孩子積極地不行,但那個小姑娘一見到鏡頭就僵硬,導演發火好多次說光一張臉蛋可愛鏡頭前就傻掉撐死只能拍拍硬照,她爸媽就跟導演道歉,在後臺罵她。我不知道物理對你來說,是閃光燈一樣的東西還是爸爸媽媽強加的願望。”
宋朗輝少有這麽認真大段大段講話的時候,陳琢覺得心裏軟乎乎的,看着宋朗輝微微皺着眉的一張臉,起了逗弄他的心思,就問:“真的随我?學物理我要念到博士的,國內念完了要去國外念,還可能在德國找個研究所讀博後,等我念完回來大概都三十多歲了,你願意等我?”
這問題是宋朗輝從沒想過的,他沒想過倒不是說他覺得跟陳琢長不了,而是他總覺得就這麽拍戲上學上學拍戲跟陳琢厮混的時間還長。眼下這問題被抛出來,他才發現他們也就還有一年多的同窗時光,于是眉頭皺的更深,像是慎重思慮了一番才回答:“念大學我們總歸可以在一個城市,之後你要是去德國去美國,也都有不錯的表演學校,我可以去找你,去德國大不了就學布萊希特那一套……”
他磨磨唧唧一番話還沒說完,就被陳琢吻住。
初初相識的時候陳琢就覺得宋朗輝這個人小孩子氣又驕縱,比如第一次跟他約了學習小組的時間又不赴約。但這個幼稚的人此刻卻在認真思考兩個人的人生,并且願意做努力和妥協的那一方,興許還是天真,陳琢也覺得甜。
比賽結果出來李決是那一年一等獎裏的最高分,陳琢只拿到二等獎,學校找了他問他願不願意保送到上海。李決晚自習約他去操場散步,也問他。陳琢說:“師兄,我大概不念物理了。”
上午他跟老師也是這麽回答,老周以為他一次比賽受挫太嚴重,還勸他要調整好心态。他跟老周說:“周老師,其實我有這個想法很久了,也不是因為這次比賽。這次比賽就當是最後一個關卡吧,大概證明我的确不适合這條路。”
老周一臉難以理解,還是語重心長地講:“你中考成績大家都是知道的,我也知道你父母都做這一行,要說适合不适合,沒有人比你更适合了。”
陳琢沒有反駁老周的話,卻在這時候講給李決聽:“所有人都覺得我好想理所應當該走這條路,我爸媽那時候選專業都是因為調劑,其實哪裏來的什麽基因。只是他們做了這一行,也沒什麽別的生活,小時候就總教我這些,我稍微表現的得心應手一些,他們就覺得是天賦。他們見識過這一行真正厲害的人,總覺得我能站到比他們更高的地方。”
陳琢這份困惑其實很早就開始,但把自己的思慮付諸實踐大概還是在認識宋朗輝以後。即使他們還沒有成為戀人的那會兒,宋朗輝這個人也讓他看到一個自由快活的世界。陳琢的生活雖然也有自己的樂趣,但總體來講枯燥單調,從小都念尖子班,周圍的同學雖然也有可愛有趣的,但總還是繃着一根弦。第一次換臺看到宋朗輝的汽水廣告,陳琢心想,一個念書不厲害的人原來也有這樣的得意和精彩。
李決聽完他的這番話,停下腳步翻到跑道邊的雙杠上,俯視着陳琢笑,說:“你就是不夠瘋和狂熱,學物理學到最後總是瘋子,第一次在競賽班老師誇你,我看你黑板上解題就知道你不行,你對物理根本沒有求勝欲。”
陳琢自己想的明白,但被旁人這樣直白評價還是有些難堪,李決不在意他的反應,繼續說:“這沒什麽好丢臉的,你敢說不走物理,是因為你還有別的路。我除了物理也沒什麽拿得出手,你跟我不一樣,四面八方都是你退路,你說你爸媽期望高,但做科研的人都呆,我賭你爸最後也拿你沒轍。花花世界在你面前,所以你沒那股狠勁兒。”
陳琢去年隐約聽過有人議論,李決錯過去年的競賽是因為打架骨折,跟他打架的對象是他父親。
李決利落地從雙杠上跳下來,拍拍陳琢肩膀:“真的,你看你小男朋友的眼神都比你看物理題的眼神來的熾熱。”
陳琢之前一直沒說話,聽到這裏下意識解釋:“我跟他……”,後面的話卻說不出來。他和宋朗輝沒有打算要公之于衆,但被人發現了似乎也沒有否定的必要,他們彼此喜歡,并不是一件丢臉的事。
李決看他臉都急得有些紅,笑他:“好啦,我知道,puppy love嘛。”
演員發唱片歌手拍電影的時代,陳琢進了娛樂圈一直都只拍戲,只有一次在一檔綜藝節目上宣傳新戲被要求和女主角一起唱首歌。陳琢選了一首《再見puppy love》,主持人和同場女嘉賓都笑他老派。
陳琢粵語咬詞不準,也沒受過正規聲樂訓練,本來是一檔搞笑的綜藝節目,唱完了女嘉賓臉上的笑沒了,把收音話筒從胸前摘下來,也不看陳琢,只對主持人說:“我剛剛應該是初戀了又失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