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已修]
宋朗輝升大二這一年,班主任下了命令不準他再接戲。
學校歷來有這項不成文的規定,但已經多年無人遵守。班主任跟宋璟有些交情,對宋朗輝也是格外照顧,怕他總在劇組耽誤課業而沒有辦法系統地學習表演,才在跟宋璟通過氣之後做了這個決定。班主任找到他談話,言辭懇切,大意是不願意他之後的演藝生涯一直靠吃老本而沒有真正的專業訓練支撐。
宋朗輝有些年輕氣盛,內心對這個決定不太服氣,他一直相信演戲是實踐出真知的行當,他自問多年拍戲經驗累積的心得不輸給現在大四的師兄師姐們。但班主任資歷比宋璟還深,帶過的大牌明星也多,宋朗輝不好忤逆,只能答應下來。
他從老師辦公室收了這個通知出來就給陳琢打電話,陳琢那邊估計在上課,掐的很快,宋朗輝心氣不順,皺皺眉改發短信。對着陳琢語氣自然沒有在班主任面前的克制,“我靠!服了!林總居然串通了我爸給我下了禁令不讓我演戲非得讓我蹲在學校裏讀書學理論,沒勁兒透了。”
陳琢的确正在上課,視聽課的老師正在放電影選段,教室裏關了燈,陳琢怕手機屏幕的光過分顯眼,就小心翼翼用桌上課本懸空的部分擋住,一字一句慢慢回:“那你要不要我借書給你看……”
他一行字還沒打完,短信又進來一條:“說真的你也知道這是無用功,像你那樣天天看書琢磨出什麽演戲的心得了嗎?根本紙上談乒瞎費力氣嘛!”
太久沒有輸入手機屏幕已經自動黑下去,陳琢頓了幾秒才重新解鎖,他退出收件箱,返回草稿箱裏那條還沒寫完的信息,手指按住退格鍵一直到光标退回最左邊閃爍,他想了想,寫了一句:“莊老師也是為了你好。”
陳琢鎖了手機放回褲兜裏,視線重新放回教室前方的屏幕。過了一會兒他感覺到有新消息來的震動,他沒有再看。
宋朗輝雖然徹底退出小劇場,但陳琢的大把時間還是消耗在那裏,宋朗輝沒戲拍了,于是陳琢反而變成回家晚的那一個。宋朗輝試過研究做飯,但基本每道菜都是半途而廢,做了兩三天就覺得費力又沒勁。偶爾實在沒事就去小劇場找陳琢,陳琢在劇場裏是全情投入,也沒什麽時間搭理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戲份要演,剩他一個人在觀衆席上發呆,時間長了也覺得無聊。
宋朗輝從初中就習以為常的劇組生活一下子沒了,他又不能開口讓陳琢也退出小劇場在家兩個人消磨時光。宋朗輝無所事事,正好有個下午莊飛予約他打球,于是他幹脆就又開始赴莊飛予的各種約。
球打了飯也吃過了就自然而然往莊飛予的酒吧走。莊飛予招呼酒保給這位好久不見的哥哥開最好的酒,繞進包廂裏笑宋朗輝從良生活果然過不下去。宋朗輝懶得理他這些話,就只是喝酒,莊飛予都不心疼好酒,他當然不會客氣。
酒吧裏新添了不少設備,桌球乒乓球保齡一應俱全,但運動也不是純運動,乒乓球桌前都是摟着妹妹打球的男人,打着打着球拍就往不該打的地方打。
宋朗輝對這些自然沒什麽興趣,莊飛予不死心跟他提過需要弟弟酒吧裏也提供。宋朗輝在公共區域也見過一個看起來近四十歲的油膩中年人摟着一個嬉皮能肉的小男孩兒喂酒,陳琢總覺得那男孩兒表情不對,視線往下一點看到他大腿根中間把西裝褲撐出一塊奇怪的突起,莊飛予站在他旁邊,小小聲聲講:“保齡球。”
公共區域本來就吵,宋朗輝沒聽清楚,莊飛予貼近他,又解釋:“小朋友後面塞了只保齡球。”
宋朗輝倒沒什麽別的想法,只覺得還好沒碰過莊飛予酒吧裏的運動設施。莊飛予見他不說話,以為他在浮想聯翩,問他:“是不是看的血脈贲張?”
這是真的沒有,平心而論這個年輕人長得不錯,雖然隔得遠看的不是特別清楚,偶爾光線掃過去也能看見他一張媚紅的臉,但宋朗輝心頭半點波瀾沒有。他思路衍生開想一想,好像除了陳琢,他也沒對哪個同性有過特別的感覺。
宋朗輝懶得理會莊飛予的揣測,只想用一句玩笑堵住他的嘴:“是,不如今晚就找你來伺候我。”
莊飛予玩笑開得比他大,笑得好像真的十分願意:“好啊,哪兒用你開口,我毛遂自薦任憑你操。”
莊飛予一向不要臉,宋朗輝都懶得再跟他瞎扯。
宋朗輝除了喝酒也就只是在莊飛予搞來的一臺古董游戲機前打超級瑪麗。雖然在酒吧裏打超級瑪麗有點荒謬,但宋朗輝覺得總比自己在家要好玩。而且莊飛予的場子熱鬧,不像他在家把電視聲音開得老大也還是覺得冷清。他正經拒絕過好幾次,于是他在的時候莊飛予也不搞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就陪着他喝酒,偶爾來一兩個圈內的所謂投資人,莊飛予也都為他引薦。
宋朗輝本來就是為了打發時間,順便也積攢積攢圈子裏的人脈,他雖然內心對那些俗鄙投資人瞧不上,但面上是半分看不出來,他能維持笑臉和客氣,兜裏揣着錢的那些哥們兒也願意結識他,畢竟他們有的只是快速累積的資本,被人視為走了狗屎運的暴發戶,而宋朗輝宋公子,牛逼吹大了那叫文藝世家。宋朗輝喝得不多,也不會待到太晚,差不多算準陳琢劇場排練結束就回家。宋朗輝知道陳琢跟莊飛予不對付也就跟陳琢沒提過這件事,陳琢聞到酒味也只以為他晚上有同學聚會或者圈內應酬跟人吃飯喝了點酒。
只有一次喝得太多,莊飛予把他送回家,到了家門口莊飛予在他身上動手動腳摸鑰匙的時候他才有點清醒意識,說了句:“別瞎摸,敲門有人在。”
來開門的陳琢并沒料到門外還站着莊飛予,莊飛予看到來開門的陳琢臉色并不好,反而笑了:“哎呀,沒打擾我們陳老師寫作業吧?”
陳琢不喜歡這個人,但也尊重他是宋朗輝朋友,他把宋朗輝的手臂駕到肩膀上想帶他進屋,偏偏莊飛予抓住宋朗輝另一只手臂不方。陳琢沒說話,莊飛予也沉住氣,就這麽僵持了一會兒,剛剛稍微清醒的宋朗輝好像又醉過去,最後還是莊飛予先放了手。
陳琢一分多餘的表情沒有,但到底維持基本禮貌講了一句“麻煩你了”,關上門帶着宋朗輝進了屋。
宋朗輝喝了酒睡得沉,陳琢卻是失眠了大半宿。早上醒過來宋朗輝直嚷頭痛,陳琢也不是愛鑽研廚藝的人,只能熬了鍋白粥,吃早飯的時候問宋朗輝:“你最近就一直跟着莊飛予天天喝酒?”
宋朗輝宿醉的不适還很明顯,揉着太陽穴說:“老林不是這學期不讓我拍戲嗎,我晚上也沒什麽課,你又不在家,去小劇場吧也就我一個局外人。我沒事兒幹就去跟老莊他們坐坐,昨天是喝的稍微過了量,你放心我有分寸不會跟他們亂來。”
陳琢清楚他不喜歡莊飛予是他的事情,但宋朗輝有交友的自由,又想到昨晚也的确是宋朗輝第一次醉酒,沒必要在這個時候小題大做,只建議他:“不然你回小劇場來?許明見最近在改《堂吉诃德》,大家都說你來演最合适不過。”
宋朗輝放下手裏的碗,“我不會回去了,本來一開始就是圖個新鮮,演點不一樣的東西。阿琢,說真的,你也別老把時間耗在那裏,那地方對許明見來說也就是玩個票,只不過他爸現在還懶得管他,要管起來他自然就走正道兒去了。這種劇場戲劇學院每年能有十個新的,每年也能死掉十個,誰都做不了一輩子,也給不了飯吃。你們現在天天開心愛演什麽演什麽也不用對外售票,還不是因為許明見有錢燒,等他爸對他動真格的把錢斷了,他哪兒來的能力養活你們?不是有正規片子在找你寫嗎,你也認真考慮考慮。”
陳琢沒說話。過去一年宋朗輝介紹給他的這個小劇場幾乎是他業餘生活的全部,但他的全部也不過只是宋朗輝千萬興趣愛好中的一個。他知道宋朗輝這一番話沒有錯,小劇場裏每學期都有人離開,理想世界總會坍塌。
宋朗輝的話沒說錯,但他并不喜歡宋朗輝說出這番話。
如果那條删掉的短信草稿,陳琢又一次用不痛不癢的話來避開這種不愉快,他低着頭講了一句:“快吃吧,粥該涼了。”
這麽醉酒一次,宋朗輝有幾天沒再去莊飛予酒吧混。一周多以後莊飛予打電話給宋朗輝說要請他和陳琢吃飯,還約在一家正正經經的餐廳。宋朗輝覺得這個約來的正式,莊飛予也不會搞什麽幺蛾子,帶另一半見好朋友也是一件平常事,就代表陳琢答應了。
陳琢其實是希望跟莊飛予能夠保持至少不難看的關系,他甚至有些後悔上一次莊飛予送宋朗輝回家他表現的太沒有禮貌,赴約前還特地跟宋朗輝一起給莊飛予選了只領帶夾。一頓飯吃的倒的确沒什麽大問題,莊飛予說話都比平時禮貌客氣,陳琢話少,但場面也不算尴尬。宋朗輝都還開玩笑:“老莊,你看看跟我們阿琢在一起都近墨者黑了吧,你那點流氓痞氣都鎮住了。”
莊飛予也笑,“是啊,來敬一杯陳琢,謝謝你及時拯救了宋朗輝,免了他跟我們同流合污。”
離開之前宋朗輝去上洗手間,包間裏就剩下兩個人。莊飛予還是面上一派和氣,說話也禮貌,說:“诶,陳琢,我能看看你的表嗎?你剛剛夾菜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最近我哥快過生日,我正在給他挑表。”
陳琢沒多想,今晚接觸起來以為莊飛予這個人也有正常可相處的一面,就幹脆地解了表遞過去。
莊飛予接過去,像是真正在研究表的樣子正面反面看了半天,還給他的時候說:“江詩丹頓藝術大師,小一百萬一只表,陳老師真是好品味。”
這表是宋朗輝送陳琢的生日禮物,宋朗輝沒說價錢陳琢也沒問,他本來想在網上查一查,結果被宋朗輝發現了立刻從背後捂住他眼睛把他亂親了一通,一打岔後來也就忘了,平時他也很少戴。他以為宋朗輝自己有分寸,畢竟他們日常都不揮霍,宋朗輝穿着打扮也不誇張,出門吃飯兩個人也找隐秘不起眼的小館子,陳琢哪裏料得到宋朗輝随便買只表就是快七位數。
陳琢內心震動,面上倒還維持一派鎮定把表扣上。
到宋朗輝回來莊飛予都一臉笑容,今晚心情很好的樣子,問宋朗輝:“要不去我酒吧坐坐?今天第一次跟陳老師這麽認真聊天,難得投緣,不如一兩杯酒助助興。”
陳琢沒說拒絕,宋朗輝也覺得今晚難得氛圍好,只是小聲提醒莊飛予:“把你那兒亂七八糟的都看好了別到處亂竄。”
莊飛予給他比一個OK的姿勢。
說喝兩杯就真的只是單純喝兩杯,連公共區域那些妹妹弟弟們都不見了,保齡球被放在合适的位置。莊飛予忙着招呼朋友,宋朗輝帶陳琢到他天天蹲守的游戲機前,說:“不騙你吧,我就是到這兒來見見朋友跟人聊聊天,不然總在家等你會閨怨的。我就每天玩兒超級瑪麗,除了喝的是酒不是奶,我在這兒簡直就是個小學生。”
陳琢本來不寧的心緒也被宋朗輝的“閨怨”逗笑,看他打了幾盤超級瑪麗送了兩條命,突然問:“你送我的表很貴是不是?”
宋朗輝雖然奇怪他怎麽今天突然想起來這個問題,但也沒多想,以為他到底沒忍住去搜索了品牌和價格。宋朗輝手裏還忙着按鍵躲烏龜,視線都沒移開半分:“是花了我拍兩個廣告的錢,但我大學之後我爸媽就不管我錢了,你知道我也不簽公司,片酬都我拿着,給你買東西我總是舍得的。你放心,今年過了明年再開始接戲,一個手表的錢很快就回來了。”宋朗輝看陳琢不搭話,以為他是不高興自己亂花錢,又說:“放心吧我不會亂揮霍,我一青春少年還沒到用奢侈品那歲數,但男人總得有只好表。你要是怕我亂花,以後我把錢都給你管就是了,我們宋家的正房太太。”
莊飛予端着酒進來,陳琢也就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但心裏有了決斷。
那天到散場氣氛都還算正常,三個人喝了兩杯,臨出門的時候宋朗輝停下來跟一桌圈內人打招呼,旁邊桌一股味道竄過來,陳琢和宋朗輝都回頭看一眼,宋朗輝稍稍退後不動聲色地擋住了陳琢的視線。
回家的路上陳琢沒說話,看着窗外沉思。宋朗輝以為他有幾分薄醉犯困。
進了客廳陳琢開燈在沙發上端正坐着,宋朗輝去廚房裏泡了兩杯蜂蜜水,等他也坐下來陳琢才說:“……剛剛,在莊飛予的酒吧,隔壁桌是不是……在吸大麻?”
宋朗輝知道他那一瞥是看到了,何況那味道也太明顯,就解釋道:“老莊的場子裏偶爾是會有這些東西。他那幫朋友都從美國回來,說在那邊飛葉子飛習慣了,來一點兒能激發靈感,就圖個放松,他們也不沾別的。”
陳琢看着宋朗輝,神色認真地問:“那你呢?你也會碰嗎?”
宋朗輝見他皺着眉一臉憂心忡忡,反而覺得這樣的陳琢顯得可愛,笑着彈他腦門兒一下:“想什麽呢小陳老師。莊飛予自己場子裏不提供這些,都是那幫人自己玩兒。我跟那桌人沒什麽交情,他們那幫人的核心就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周流深,我本來就不喜歡他,而且毒這種事兒我要是碰上我爸會把我打死的,你也知道老人家是德藝雙馨的典範嘛,我哪兒能給他丢這種臉。吸了這種東西上鏡氣色不好看,我不會犯這種蠢。我發誓我在老莊那兒就喝喝酒打打游戲,絕對絕對不做出格的事兒。”
這番話并沒有安慰到陳琢,看到那一幕對他還是震撼太大,宋朗輝真的可能在那種場合堅持每天只玩小學生超級瑪麗嗎?一個月也許可能,但如果三年五載呢?
陳琢想起來高三時那個演員飙車出事的夜晚,還是把心頭的擔憂講出來:“朗朗,你以前跟我說他們有一萬種有趣玩法,人很容易就沉下去了,你打超級瑪麗也總有覺得無聊的一天,萬一哪天突然也覺得這種事有趣了呢?我過完年不打算去小劇場了,你在家不用再怕無聊,我們可以一起在家裏踩蘑菇踢烏龜,以後你別再去了,好不好?”
陳琢喝了酒的眼睛本來就有點泛紅,此刻微微皺着眉跟他打商量,宋朗輝心都軟下去,當然用一個吻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