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已修]
十二月最後一次公演結束,陳琢在樓上餐廳找到正在吃粉的許明見。許明見為了這場演出熬了不知道多少個夜,氣色也不太好,見陳琢坐在他面前有話要講的樣子就說:“你要是沒有十萬火急要緊事,先放我吃完飯回家補個覺。”
陳琢知道這大概不算是一個談話的好時機,但覺得還是有必要把話說下去:“師兄,過完年以後我可能就退出小劇場了。”
許明見頭都快埋進湯裏,又吸了一口粉才問他:“為什麽?”
陳琢不願意瞞他,何況這個對方負責人一開始就是許明見這邊牽的線,就說:“有個劇組找到我,他們要改一本小說,但原作者自己改不好劇本,所以想找我去試試看,大概過了年就正式開拍了。我怕這邊兼顧不過來,耽誤了大家。”
有人要走對許明見來說是常事,他雖然一向看重陳琢,但也不阻礙陳琢往更好的地方走,就問:“是什麽劇?這一兩年好的書都改得差不多了,這次改誰?你小子第一個商業作品可別砸了招牌。”
陳琢聲音低下去:“不是什麽嚴肅文學……就是一個網絡小說,找了前一段時間選秀出來的前幾名,幾個男生追一個女生這種劇情,拍個用來穩住粉絲的偶像劇。這個網絡小說和這幾個主演都還算挺有人氣的,所以寫出來一定能拍成。”
許明見這才把勺子往碗裏一扔,擡起頭看他:“他們跟你說清楚了嗎?如果這種網絡小說原作者知名度高的,他們都會對外宣傳是作者親自改劇本,不然怕書粉要鬧。陳琢,一來,這個劇本你很可能沒法兒署名,當然這種本子也不值得署名,二來,這種劇情這種班底,你這是在浪費自己。”
陳琢低着頭不跟他對視,執意把自己的想法講完:“師兄,我明白你的想法。你說的署名和題材的問題,我都考慮過了,但我有我自己的顧慮,這個是我目前能夠選的最好機會,你說的好本子可遇而不可求,現在至少有個讓我先路露頭角的機會,觀衆也許不知道是我改的,但圈子裏的人知道就可以了,這一部不行,總有下一部能署名的。”
陳琢跟許明見有很多相似之處,但他有一點跟許明見不一樣,陳琢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徹底的理想主義者。就像當年他決定不學物理,最最客觀的原因也是看到自己的局限,不願意浪費時間而最後卻以碰到天花板告終。宋朗輝兩部戲的片酬夠送他一只小一百萬的表,而且往後宋朗輝的片酬只會越來越高,他沒有辦法再一直跟許明見耗在地下室做零收益的試驗。再往遠了看,他總需要向父母有個交代,有寫商業劇本的機會、能掙到錢,至少能從某個意義上說明他當初看似沖動的選擇并不算全錯。
許明見最不喜歡這種自廢武功的劇情,尤其陳琢的确有靈氣,按理說他的家庭環境和教育背景都沒有為他提供任何劇本創作的優勢條件,偏偏他能講好一個故事。許明見還想勸他:“你知道剛開始宋朗輝跟我說想把你介紹到我的劇場,我沒當回事兒,宋朗輝那個人太适合演藝圈了,我也知道他在我這兒就是圖個樂。一開始我以為你跟他是朋友,你也是來這兒瞎混混。我給你拉書單也就是想唬唬你,誰知道你這個傻子真的一本本地看,第一個本子寫出來就漂漂亮亮,說真的,我當年第一個作品根本沒法兒跟你比。陳琢,我不是第一滴講了,不是每個人都能有這種靈氣。”
陳琢沒再多解釋,倒了杯許明見面前的米酒敬他:“師兄,真的謝謝你,如果不是那時候遇見你們,我可能就聽我爸的話申請國外的學校去念物理了。這兩年承蒙你照顧跟大家一起做了好多場開心痛快的夢,你就當我現在夢醒了。”
許明見看他固執不聽勸,根本不接他這杯酒,筷子往桌上一拍比陳琢還要先走,就扔下一句:“你他媽就是個孬種。”
陳琢是真的開始編偶像劇。宋朗輝回家看他捧着本封面俗爛的小說震驚得不行,他以為陳琢那天說過了年不去小劇場只是一句不走心的話,沒料到陳琢還是那麽說到做到。宋朗輝自然知道陳琢不會只為了不讓他喝酒就放棄小劇場,但也沒有再追問原因,只說:“我說過離開小劇場是早晚的事,就是許明見自己也待不了一輩子。雖然你現在接的這個本子不算好,但以後總能有好的。慢慢來,我陪着你。”
陳琢在家裏寫劇本,宋朗輝晚上也很少再去莊飛予那兒報道,就坐在陳琢旁邊戴着耳機看老電影。冬天暖氣開得足,陳琢寫累了就關上電腦趴在宋朗輝肩膀上陪他看電影。期末的時候兩個人停了劇本和電影一起複習考試,宋朗輝的理論課少,書看完了就突發奇想:“阿琢,不如我們養只貓吧?”
陳琢本來就喜歡貓,兩個人現在大把時間在家,多一只小貓也不是問題。于是有了想法就付諸實踐。宋朗輝四處跟朋友發信息,看誰家最近有新生的小貓,倒也還真的有一個回複他讓他且再等等,自家貓最近可能真的懷上了。
年末兩個人各有各的應酬,陳琢既然算是正式做了編劇,偶爾也有飯局要赴。宋朗輝在這種應酬場合都是如魚得水,但陳琢一概不喜歡,真正去過了也只是更不喜歡。回家跟宋朗輝說起來,宋朗輝就一副過來人的做派說他還是太少年意氣,應該要學一些虛與委蛇。
這種話題一說兩個人的觀點就碰不到一塊兒去,争到最後難免都有些不愉快,陳琢不願意跟宋朗輝解釋他所見的醜陋龌龊,實在話鋒不對就岔到別的話題上去。
寒假兩個人都要回家,宋朗輝打算這次過年就跟家裏出櫃,省得各種導演叔伯再跟他介紹女朋友。他們家風氣開明,想來不會有太大阻撓,但也總歸要做好打一場硬仗的準備。晚上睡覺前他随口問陳琢:“我打算這次過年趁着氣氛好就跟我爸媽講我們倆的事兒,你要不要跟我回家一趟?”
出櫃這種事在宋朗輝預期不過一句告知,但陳琢看來卻嚴肅數十倍。他不覺得現在已經是一個成熟的時機,他們都還太年輕,盡管彼此都抱了長遠的打算,但在父母看來仍然可能不過是小孩兒把戲,何況過年時間特殊,萬一不愉快就容易鬧大成真的不愉快。
陳琢躺得比宋朗輝稍微低一點,在被窩裏就着床頭的燈光擡頭看着宋朗輝,跟他商量:“是不是有點兒太早了?至少也等到我們大學畢業,這樣長輩們才不會覺得只是荷爾蒙作祟瞎胡鬧。”
陳琢的猶疑是出于謹慎多慮,但宋朗輝聽起來卻像是仗還沒開始打戰友先問能不能過幾年再打。宋朗輝要出櫃并不是頭腦發熱,他們兩個要繼續走下去他必須得到宋璟的認可然後借助宋璟的資源來堵住媒體。宋朗輝過了大二當然會繼續開始拍戲,而且只會越拍越多關注度只增不減,陳琢自己也邁進這個圈子,媒體現在處處跟拍的風氣越來越重,演藝圈對于同性練這種事情又敏感,他們如果被拍到就不只是向家裏出櫃那麽簡單,甚至可能搭上兩個人的前程。宋朗輝甚至都想好了,如果宋璟和章茵绮反對,他就搬出自己的前程來跟宋璟搏,他必須要确定自己的父母能夠跟自己達成共識,他和陳琢才可能才鏡頭前有一片坦途。
宋朗輝不願意解釋這麽多,這個櫃陳琢在不在場他都得出,他關了燈,說:“我會再想想,快睡吧。”
宋朗輝轉過身去,陳琢聽到一聲輕輕的嘆息。
宋朗輝的出櫃時間選在大年三十,的确是一個原本氣氛極好的日子,他們今年沒去南半球,章茵绮和宋璟自己在家包了一下午餃子。飯桌上宋朗輝抛下的一句話聽在宋璟和章茵绮耳裏比窗外的煙花還要響。話音落下跟随的是持久的沉默,跟宋朗輝此前預期不太相符。
宋璟握住妻子的手,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朗朗,你告訴爸爸這是不是因為當時拍了《熱帶苔原》?”
宋璟第一反應是自責,甚至開始後悔是不是不該當時讓宋朗輝做決定,宋朗輝當年才十六歲,什麽都不懂的年紀,因為一個虛拟的故事卻可能改寫了真實的人生。
宋朗輝與父母直視,希望他們能看得見他眼裏的認真和堅定:“拍那部戲之前我其實就喜歡他了,那時候你跟媽媽都很開心我比以前認真念書,其實我不喜歡念書,我只是想跟他待在一起。《熱帶苔原》開拍之前,我記得你跟我說這不是一件有對錯的事情。阿琢,我是說陳琢,他是一個特別好的人,比我懂事,我喜歡他。爸爸,這不是錯。”
虛拟的故事裏一段相愛的故事沒有對錯,但現實裏總有世俗的判斷。宋璟看着已經有個成年人樣子的兒子,并不确定這條路的代價他是否能承受。如果宋朗輝不在演藝圈或許還好,但宋璟比誰都明白鎂光燈前的世界行差踏錯就是萬丈深淵,宋朗輝本來在他的庇護下可以有最坦蕩的前程,現在卻偏偏要為自己埋下一枚定時炸彈。
宋璟回了房間,他說:“你總要給爸爸一點時間思考和接受。這不是錯事,但也不是一件好事。你現在的一舉一動都是萬衆矚目,我們總得想個辦法。”
章茵绮沒說話,她好像還有點兒難以置信,當初還被自己抱在懷裏拍奶粉廣告的寶貝,怎麽忽然就到了談戀愛的年紀?
客廳裏的電視已經開始放熱鬧的晚會,宋朗輝原本還激動的心情此時也完全冷下來,主持人的混亂開場白之後是第一個歌舞節目。宋朗輝臉上的笑早就垮下去,一顆心直直沉下去,勉強開口講:“媽媽,對不起。”
章茵绮的眼淚幾乎一瞬間就掉下來,她明白相愛并非錯事,只是不願看見兒子吃苦。她不願意像宋璟一樣瞻前顧後分析利弊,就當她婦人之仁,她只希望兒子平安快樂。
那一年大年初三,宋璟宴請圈內媒體和經紀公司高層。他息影以後鮮有這樣的大動作,帶着妻子親迎客人,還邀了幾位圈內頗有話語權的前輩和制片人坐鎮,一餐飯從中午吃到傍晚,只為給兒子鋪一條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