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要事
項淵朝府衙內宅走,剛到過道處,便見趙慎着一身水藍色長袍站在那,身姿挺拔,氣質溫潤。
快步上前攬住趙慎,項淵趁人不注意,快速在趙慎側臉啄了一口,笑着稱贊:“這件袍子好,襯得你眉眼沒那麽硬朗,溫潤很多。”
趙慎面皮一熱,手在下邊不太自在的扯了扯袍子角,嘴角不自覺翹起一個好看的弧度,轉移話題道:“我從外頭回來,滿耳朵聽到的都是對項知府的贊譽,看來你不用擔心你這個知府坐不穩位置喽。”
項淵笑了幾聲,一邊帶着趙慎朝裏走,一邊道:“我從來都不擔心位置會坐不穩,像我這樣為民請命的好官,百姓的眼睛可是雪亮的,瞅得賊準,哪舍得放我走啊!”
對項淵時不時的自誇,趙慎如今已能做到淡定面對。嗔他一眼,瞧他滿臉的自信,趙慎也跟着心裏快活。淙子的話看似吹噓,可在他看來,卻再實誠不過。
跟着淙子從曲州到通平,他所作的一切,趙慎都看在眼裏,也時不時慶幸自己所跟的不是那滿肚肥腸,貪婪成性,一心鑽營之輩,而是一個心胸磊落,淡泊名利,心懷善念的風光霁月的君子。
“趙夫人到了通平,怕是很快就要來衙門狀告孫駿。”
“你去見她了?”
趙慎點點頭。
趙夫人一到通平府,他便趕去見面。搶在孫駿之前,把他的懷疑毫無保留的說了。趙夫人本就對趙馨蘭的死不可置信,聞聽此言,又驚又怒,不顧在趙慎跟前,淚如雨下,尖叫着要孫駿償命,立時就想駕車到衙門來敲鼓。幸虧同行的趙大公子攔住趙夫人,好一通安撫,趙夫人才勉強同意先去孫府探望,也借機探探孫駿的反應。
項淵皺皺眉:“怎麽只有趙大公子跟來?”
趙慎諷刺一笑,道:“趙老爺不願得罪孫家,根本不想趙夫人來通平府,趙二公子自來和孫駿交
好,也是一味說着好話。只趙夫人和趙大公子心痛趙馨蘭,定然要來送一程。”
二人正說着,前頭衙役小跑着過來報說有人敲鼓狀告孫通判殺妻,範同知請項知府快去前頭去定奪。
項淵拍拍趙慎肩膀,本想讓他先回去歇着,可見趙慎滿臉關切,便把他也帶着一起,安置在屏風後旁聽。
趙夫人不想有一日自己會以平民的身份對上這個自己原本并沒看得起的而如今已然官居四品的兒婿,一時心緒複雜。轉念想到女兒趙馨蘭之前信裏隐約透漏的意思,愈發心痛難忍。
趙大公子如今是秀才身份,見官不跪,站在臺下,條理清晰,口齒伶俐,把推斷孫駿殺妻的疑點一個個闡明,最後拱手請項淵為民做主,還亡者一個公道。
趙夫人補充:“懇請大人,公審!”
項淵沉着點頭:“夫人放心,若事實果真若此,本官定不會縱容屬下犯此人命大案還逍遙法外!來人,去請孫通判。”
此時,孫駿已從家裏下仆那裏得知趙夫人帶着趙大公子去了知府衙門,并狀告他殺妻,一時在屋裏急得團團轉。
孫駿從離中帶來的小妾候在一旁,見他無頭蒼蠅般不知應對,咬咬嘴唇,出聲建議:“老爺,不如趕快去信給京都的叔伯,請他老人家給你做主啊!”
“對對對,還有二伯在,我這就寫信。項淵那厮想整我,還沒那麽容易!”
孫駿刷刷刷寫好書信,信裏稱項淵瞧他不順眼,借着他發妻之死想置他于死地,懇請二伯為他讨個公道,他們孫家好歹書香門第,不能任由項淵這個寒門小戶出來的欺壓!
叫來下人,再三囑咐要快馬加鞭送去京城後,孫駿這才長出一口氣。
這時,管家從外頭滿頭大汗快步進來,急切道:“老爺,不好了,項知府派人來傳老爺過堂呢!”
孫駿站起身,理理衣袍,正正發冠,昂首挺胸走出門。
趙馨蘭已經下葬,遠在京都的二伯不出意外,二日後就能收到他送去的信。作為孫家孫兒輩中的佼佼者,他相信二伯不會對他置之不理。如此,他又有什麽可怕呢?
果然,到了衙門,趙夫人和趙大公子控告他殺妻,也不過是自己心中存疑,并沒有實質證據。孫駿神情悲切,一副不敢相信趙夫人會懷疑他的模樣。
“項知府,小生懇請開棺驗屍!”
趙大公子此言一出,孫駿臉色一變,立時憤而反駁:“大哥你怎能如此!馨蘭已入土為安,你卻要為一己之私去打擾她,我絕不同意!”
“孫駿,你不同意,莫不是心虛?馨蘭嫁入孫家不過三年光景,怎會因僅僅三年不見動靜便想不開自缢?說出去,誰能相信?!”
趙夫人忍不住沖到孫駿面前,直直問到他臉上。
孫駿被趙夫人氣勢洶洶的模樣吓了一跳,站立不穩,踉跄着退後幾步,形容悲切道:“岳母,對馨蘭之死,小婿也是心痛難忍,更自覺愧對于您,沒有照顧好馨蘭。可對殺妻之說,恕小婿實難接受!馨蘭是小婿發妻,向來珍之重之,小婿豈會下此毒手!”
“你既心懷坦蕩,何不開棺驗屍!我是馨蘭之母,尚且能接受,你又為何一定不肯呢!”
“不,我絕不同意!”
孫駿臉孔鐵青,斬釘截鐵。
“只因岳母和大哥有懷疑,我便要對自己的發妻開棺驗屍,此事傳将出去,我孫駿還有何臉面為官!”
項淵在臺上聽着下頭趙夫人和孫駿你來我往打嘴仗,兩刻鐘過後,二人還在圍繞同不同意開棺驗屍吵吵,沒有絲毫進展。
不過借此機會,項淵倒是很仔細觀察了一番孫駿。那孫駿雖言辭激蕩,可實際卻色厲內荏,眼神飄忽不定,閃閃爍爍,十足有鬼。
微微冷笑,項淵不怕打草驚蛇,他要的就是打草驚蛇。趙馨蘭的死絕對有蹊跷,孫駿不等趙夫人和趙大公子到,便急急忙忙下了葬,此時被懷疑,定然心神大亂,一亂就會舉止失措,只要派人盯着他,不愁找不到破綻。
因趙家這頭沒有證據,孫駿咬死不同意開棺,又一直叫嚷喊冤,半個時辰後,項淵便散了堂。趙夫人和趙大公子沒同意住到衙門內宅,而是自己找了城內客棧。項淵轉到屏風後,趙慎正側耳聽牛二說話,神色凝重。
“如何?”
項淵走過去,牛二急忙行禮。
“大人,那孫駿果然派了人朝京城方向去了。”
趙慎眉頭微鎖,擔憂道:“孫家有在京城做官的人做靠山,想要治他得罪,恐怕不容易。若是那人給淙子你的上峰施加壓力,會對你不利吧?”
項淵揮退牛二,手掌下滑,牽住趙慎的右手,捏了捏,挑眉賊笑道:“我要的就是讓他去信給京城的叔伯求救,若是那叔伯真的敢伸手過來,哼哼,我就剁掉它!”
見媳婦仍是止不住擔憂,項淵一面拉着他朝回走,一面湊近悄悄道:“媳婦你放心好了,前段時間林公來信,這段日子,朝堂恐怕不太平,聖人與世家已然拼到最後,只差一個稻草,就能壓死。孫家是世家這方衆所周知的堅定派,若孫家這會子出了岔子,那麽這根稻草,就能徹底壓死世家,為聖人收權,開個好頭。”
趙慎眼角掃到有下仆路過,猛地要抽手回去。項淵只笑着看他,就是不放手。趙慎掙了兩掙,把自個憋得面皮發燙,手卻仍舊被捏在項淵手裏。
“有人!”
“一直都有人啊。”
項淵眨巴下眼睛,表情無辜。
無語的瞧着項淵裝傻,趙慎噎了半晌,猛地反客為主,手腕一翻,拉住項淵的手,大步朝前奔去。
“哎呀,我才想起來,書房裏有客人等着你呢,得趕快喽!”
倆人一前一後,一陣風似的從前衙刮到後宅,有下仆路過,只瞧見他們趙正君以一往無前的姿态扯着他們的項大人,風風火火的朝後頭去,不由全愣在原地。有腦洞歪掉的,心裏頭暗搓搓想:不愧是一直霸占項大人的正君啊,居然想辦事都能這麽霸氣!
而那些跟着從曲州一起過來的下仆,如齊掌勺等,幾人默默站在一起,一齊感嘆:項大人和正君果然很是恩愛啊!牽個手,都能弄出這麽大動靜!
被拉着一路急奔,項淵忍不住在後頭呵呵直笑。趙慎回頭瞅他一眼,撇下嘴角,放了手,瞅瞅四下無人,便清清喉嚨,上前伸手理了理項淵的袍子,又正了正頭冠,上下打量一番,見各處都很得體,便點點頭。擡手瞧見項淵還在笑,忍不住伸出兩手,捏着他左右面頰,往外一扯,惡狠狠道:“笑笑笑,笑什麽笑!”
“哇下起下系是你辣哇抛。”
嗤!
趙慎被逗笑,放開手,想了想,又伸手給他揉了揉,道:“說的什麽啊!”
“我想起鄉試時你拉着我跑,風大得把我的袍子角都吹了起來,虧得裏頭穿着褲子,不然可是要當街走光!那我估計不用等中了解元,就在南陵城出了大名。”
被項淵這麽一說,趙慎也記起當時極講究形象的淙子被他拉着一路狂奔,最後發冠歪了,衣袍翻飛的樣子。只是,含笑望着項淵,趙慎心底溢滿柔情。當時那麽在意自己形象的淙子,事後臉上竟然見不到一絲惱意,有的只是溫和寵溺。
“項大人!”
倆人正含情脈脈的對視,猛然被人從中打斷,項淵回過頭,目光嗖的盯住大喊出聲的周青林,周青林無端抖了抖,渾身冒出雞皮疙瘩。
秦勉從他身後出來,擋在周青林跟前,拱手見禮。
項淵見是他二人,詢問的看向趙慎。
“是我叫來的。我打算在通平府開一家以烏骨雞為主的酒樓,叫他們夫夫二人前來商讨商讨。”
趁項淵夫夫談話空隙,周青林邊搓手臂邊湊到秦勉耳邊,悄悄道:“剛才項大人的眼神好可怕啊,我吓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秦勉白他一眼,心道:你個沒眼力勁的,一身傻勁,我是死拉活拽,硬是沒攔住你個傻大個!沒瞧見人家夫夫二人正柔情蜜意中?非得跑出來大喊大叫,項淵那個小心眼的,只不過用眼神吓吓你都算極輕極輕的了。
明白是媳婦找他們過來商讨事情,項淵本以為沒他什麽事,結果剛一轉身,就聽秦勉在後頭語氣鄭重道:“項大人,若是有空,能否勻些時間給小民,小民有要是禀告!”
項淵瞧向趙慎,見他一臉茫然,再看周青林,見他也是一臉茫然,便知這事只是秦勉一個人拿的主意。
心念一轉,想到秦勉的特殊來歷,項淵神情不由凝重,點點頭,帶着他去了書房。
外頭,趙慎看看周青林,倆人一時都沒了心情。在亭子中坐下,下仆上了茶水點心,二人心不在焉,默默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