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時訴安在聽到那個年長的孫主任允許謝無偃來見他時, 不由得翹了下嘴角,用眼神表示感謝。

他上輩子也是醫生,他知道一般情況下是不會允許家屬進來的,除非特殊情況。

孫主任可能以為他是回光返照吧, 時訴安想到這一點,不禁無奈苦笑。

不過, 孫主任也不算猜錯。

他這次還真的是瀕死之前的最後掙紮了。

時訴安睜着眼, 呼吸艱難地望着頭頂的灰白色天花板。

明明護士長很快就去喊謝無偃了,他卻感覺時間好漫長,等得他望眼欲穿。

他身上現在有兩個任務, 一個是特殊任務——浴室任務, 這個是必須做的, 如果十天內不做完,就不會下發其他日常任務, 也就相當于不完成就去等死。

但是他現在顯然不能去完成這個任務。

另外, 他還有一個日常任務, 這是在觸發浴室任務前就下發的——與謝無偃擁抱三十秒。他之前一直覺得尴尬,又不急缺續命點, 就沒立刻做, 現在看來,這個任務是最合适他現在做的。

但是一會兒他應該怎麽說?

難道要直接說讓謝無偃抱......抱抱他?!

那也太羞恥了!

時訴安光是想想就覺得特別尴尬,簡直說不出口。

但是為了活命,再丢人再尴尬,他都得去做。

大不了以後再慢慢挽回形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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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訴安默默給自己做着心理建設。

他相信謝無偃那孩子不會拒絕他, 也一定不會笑話他,更不會......

“哥哥。”

時訴安正糾結着,突然聽到一道極其熟悉的聲音。

“!!!”

時訴安連忙把眼神從天花板上扯了下來,轉過頭,追尋着看向病床右側的盡頭。

在看到謝無偃的一瞬間,時訴安眼睛陡然明亮起來,仿佛全世界的光都被容納在他眼中,璀璨透亮。

可時訴安的眼神很快又黯下,眉間攏起,眼底染上了隐隐的怒火。

“無...咳,咳咳!無偃,你身上的傷是怎麽回事?!”

難道也被謝家那群人打了?!!

“哥哥,我沒事,已經不疼了。”

謝無偃露出一個笑容來,心口卻不受控制地翻湧起他之前好不容易才壓下的一切情緒。

時訴安剛才眼神的變化,他完全看在了眼裏,一時間,他發現自己遠比自己意識到的......要更對不起時訴安。

他大概是用盡了一輩子所有的運氣來遇到了時訴安,可他之前又做了些什麽?!

他險些就把這個人給害沒了。

謝無偃手背微微繃起青筋,一時間說不出任何話,之前斟酌好的一切,仿佛全忘了。

他看着時訴安蒼白透明的臉,看着他臉頰上以及脖子上的刺眼鞭痕,看着他帶着呼吸罩卻依然呼吸艱難的樣子,心髒仿若被滾燙的水澆了一層又一層。

時訴安看着謝無偃緊繃的臉,只以為他是在擔心自己,不由得露出一個微笑,安慰他說:“哥哥也沒事,咳......你不用...咳咳,不用擔心。”

因為帶着呼吸罩,時訴安又虛弱,以至于聲音很小,謝無偃緊緊挨在時訴安的床邊,傾着前半身,才聽清時訴安的話。

可越是近距離看着時訴安,謝無偃越是發現時訴安現在是多麽虛弱,皮膚蒼白透明得根本沒有任何生氣,臉頰和脖頸間的鞭痕也有些外翻,鮮豔又猙獰。

謝無偃漆黑的眼底隐隐泛出淺淺的紅色。

“哥哥...對不起。”

“說什麽對不起,咳咳,這又不關你什麽事兒。”時訴安咳嗽了兩聲,看着謝無偃,生怕謝無偃會鑽牛角尖自責,岔開話題說:“你相信哥哥,咳......咳咳!哥哥一定會沒事的。”

“我當然相信。”謝無偃壓下心底一切酸烈的情緒,眼神緊緊盯着時訴安,露出一個極淺的笑容。

“哥哥一定會沒事,我等着哥哥看我高考,我想考華大,等到九月份,就能和哥哥一個學校了,哥哥你說好不好。”

“好啊,當然......咳咳,咳——!!當然好。”

時訴安也笑,只是太過虛弱,只能淺淺翹下唇角,連臉部肌肉都調動不起來。

一動就很疼。

“那哥哥咱們可就說定了,到時候我們還是可以每天見面,哥哥還能指點我學習。”

謝無偃跟着時訴安笑,眼眶卻被時訴安那虛弱至極仿佛随時會沒命的樣子刺得愈發地紅,他抓着時訴安病床邊緣,心中突然跳出一個他之前一直在刻意避開的猜測。

那個他根本就不願意接受的猜測。

“當然。”時訴安眼神溫柔:“哥哥說話......咳咳,哥哥說話可是一言既出,驷馬難咳咳——!難......難追,咳——!!!”

“哥哥!”

看着時訴安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謝無偃心髒猛跳,幾乎要從輪椅上站起,整個上半身傾過去,“哥哥,哥哥你怎麽樣?!你別說話了。”

“咳——!!!我沒事......”

時訴安臉色蒼白得仿佛一張白紙,他急速地喘着氣,胸口在竭力起伏。

他知道,臨時效果大概快要結束了,他得抓緊時間。

就連系統在時訴安腦海裏開始提醒。

“酸酸,快點,快點做任務!”

“我知道。”

緊急時刻,時訴安徹底抛掉了一切羞恥感,可他剛要張口說話,看着眼睛發紅死死盯着他的謝無偃,整個人不禁一怔。

然後他心底突然就湧上了溫暖的笑意。

他之前......其實不該覺得與謝無偃親密接觸很尴尬的。

畢竟他們兩個人現在明明是最親密的兄弟啊。

他相信,現在謝無偃肯定最喜歡他這個哥哥了,當然,他也是,最喜歡謝無偃這弟弟。

他不該和謝無偃那麽見外。

“......咳——!”

時訴安一張口就咳嗽,他微微擡起手,立刻被謝無偃緊緊抓住。

謝無偃全身緊繃,幾乎僵硬:“哥哥,哥哥你想說什麽?”

“你...咳咳......咳——!無偃你抱......咳!!!”

時訴安還沒說完,就倏地咳出一口血,沾到了呼吸罩上,然後就急速咳喘起來,幾欲窒息。

時訴安心裏簡直大艹。

這系統給的臨時好轉時間也太短了吧?!!

這可是三十個續命點!

而且系統怎麽沒提醒。

系統也急得僵住了,一般情況下“臨時好轉”不會這麽短的,它也不知道這個意外是怎麽回事。

系統又要哭了,“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酸酸......”

“哥哥!!!”

見時訴安居然咳出了血,謝無偃漆黑一片的眼睛瞬間徹底變得殷紅。

之前那個刻意被他避開的猜測此時在心中徹底成型,由不得他再逃避。

重症監護室一般不讓人進的,可他能進,難道是因為......

不能,絕對不可能!

謝無偃緊緊抓着時訴安的手,聲音緊繃:“哥哥,哥哥你怎麽樣?你現在怎麽樣?!”

說完他又連忙轉頭看向護士:“姐姐,醫生呢?醫生呢?!你讓他們來看看我哥哥,看看我哥哥!”

“來了來了。”

護士長的聲音急切響起,伴着幾道雜亂的腳步聲。

孫主任和李醫生趕到得很快,立刻就指揮護士重新換呼吸罩,然後觀察時訴安的身體情況。

“不行。”孫主任立刻就皺緊了眉頭,“抗生素幾乎沒有效果,情況沒有絲毫好轉。”

李醫生:“那怎麽辦?!”

說完,李醫生又看向謝無偃,說:“小弟弟你先出去吧,我們一定會努力救治你哥哥。”

“等...咳咳!醫生等等......”

時訴安虛弱得不行,但還是堅持說完了話:“我有最後最後一句話要......咳咳,要說,無偃,你咳咳咳......咳——!你抱抱哥哥,至少咳......至少抱哥哥半分鐘,好不好?”

謝無偃一愣,随即手指幾乎陷入手心。

“哥哥......?!!”

孫主任和李醫生也都沒說話,眼睛緩緩泛起酸脹,只是嘆了口氣。

小護士們愣怔一瞬後,更是紅了眼。

所有人都認為,時訴安這是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想和弟弟做最後的道別。

加上時訴安現在也沒到最後需要急救的時候,所以一時之間,沒有人阻止。

謝無偃卻仿佛意識崩裂了一樣。

他站在原地,眼睛殷紅,手心被自己掐出了血,卻一動不動。

“無......咳咳...無偃?”時訴安急喘着氣,用力喊着謝無偃,他馬上就要昏迷了,到時可就不能說話了。

“你不......咳咳!!!不願意......”

一個“嗎”字還沒說出口,時訴安聲音戛然而止。

謝無偃抓着時訴安的手,緊緊十指相扣,傾身半抱住了時訴安。

“......哥哥,我當然願意。”

“哥哥......”

“哥哥。”

謝無偃一聲喊得比一聲艱難。

他覺得按照他心底如今崩裂的程度,他應該會發瘋,但他發現他不僅沒瘋,表現得還很冷靜。

他甚至有心思控制自己的表情,讓自己露出一個微笑,并且調侃時訴安。

“哥哥你早就想抱我了吧,我也是,我之前就是覺得自己一個大小夥子,不好意思向哥哥要抱抱,就一直沒說。”

“咳......”時訴安忍不住笑了,想擡手揉一把謝無偃的頭發,卻發現自己的手被謝無偃的手緊緊箍着,根本動彈不了。

他便也不動了。

畢竟他現在真的抵抗不了身體狀況的侵襲,很困,很想睡覺。

謝無偃看着時訴安虛弱至極、仿佛随時會閉上眼再也不醒來的樣子,感覺自己仿佛失去了知覺。

但他笑得更乖巧了。

沒有人知道,他現在心底鋪天蓋地的都是從未有過的酸烈痛楚和懊悔。

以及從未有過的怨恨!

在時訴安說出那句話的一瞬間,謝無偃第一次感受到什麽叫天崩地裂,什麽叫後悔莫及,什麽叫醍醐灌頂。

他真真切切地認識到,他對于時訴安,真的......真的不只是不能失去而已。

短短一個月,這個人已經徹底改變了他的世界,并且變成了他的世界。

甚至——

他突然意識到,他對時訴安根本不僅僅是簡單普通的占有欲而已。

不是一個小孩喜歡玩具車那樣簡單,也不是葛朗臺面對金子時那種貪欲。

他貌似......貌似喜歡上了這個人?!

雖然還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喜歡,但他對時訴安的感覺,貌似的确是應該建立在男女之間的那種感情。

在時訴安讓他擁抱他的那一剎那,他突然就明白了,他之前為什麽對時訴安那麽想親密接觸,為什麽那麽想觸碰時訴安,而觸碰不到,心底就總是渴求,總是不滿足!

因為他就是想靠近時訴安,想擁抱他,想親吻他,想與他肌膚相貼,想和他一天比一天親密!

就這麽簡單。

他其實真的很幸運,因為他竟然遇到了時訴安這麽一個人,不但完全不嫌棄他是個殘疾醜陋的怪物,還一心關心他,為他好。

更幸運的是,他本以為他永遠不會喜歡上誰,可他居然喜歡上了,而這個人,恰恰就是時訴安。

多好啊。

他多幸運啊,他被踐踏侮辱十幾年,卧薪嘗膽十幾年,一切一切,都有了最好的回報!

大概老天是長眼的。

可不幸的是......

這個人,可能很快就要沒了。

他終于能擁有的一切,剛剛意識他自己即将擁有的一切,突然——

全都要沒了。

仿佛從未品嘗過甜滋味兒的人終于得到了一個用糖做的世界,可這個世界在他踏進去第一步的瞬間,就徹底崩塌了。

呵......

看來老天還是不長眼。

“無......咳咳,無偃...?”

時訴安看着一下子氣勢鋒銳攝人得幾近恐怖、仿佛整個人都徹底變了似的謝無偃,微微睜大眼睛,以為謝無偃是想岔了,整個人氣質才這麽突然奇怪,連忙說:“你......咳咳...你別擔心哥哥,哥哥沒,咳——!!哥哥沒事......”

燈光突然亮起,傾瀉而下,撲灑在時訴安身上,襯得時訴安皮膚愈發透明,仿佛整個人随時都消失一樣。

謝無偃眼角陡然閃過一絲幾不可查的戾色,他握住了時訴安的手,緩緩十指交叉,狠狠扣緊。

聲音卻格外地輕柔,平靜。

“我知道的,哥哥,我知道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謝無偃說着,還極淺地笑了笑,将臉淺淺貼在了時訴安的脖頸下方。

他的薄唇悄然貼在時訴安的皮膚上,感受着那裏傳來微弱又遲緩的跳動...

時訴安見謝無偃又變成了以往那樣的模樣,松了口氣,他就怕謝無偃會亂想,鑽牛角尖自責。

至于謝無偃臉頰貌似貼到了他的皮膚,都這個時候了,他覺得沒必要再在意這點意外。

任務已完成,時訴安徹底放松,然後便敗于身體狀況,漸漸閉上了眼。

感受到時訴安呼吸越發輕弱,謝無偃擡起頭。

他盯着時訴安的臉,眼底扭曲又溫柔纏綿。

哥哥。

哥哥......

人不能有始無終,這個道理,你一定懂的吧?

所以你招惹了我,怎麽能半途離開呢。

我說過,你這一輩子必須都在我身邊,缺一秒,都不行。

所以哥哥你一定不要有事。

不然,你即便是死了,也只能永遠被鎖在我身邊,一步都別想離開。

我想,一直帶着具做過防腐處理的屍體的人,一定是個神經病,是個變态。

哥哥你肯定不會想讓我變成變态,也不想成為屍體後還永遠帶着精致漂亮的鎖鏈,被我這個變态鎖在身邊,寸步不能分離吧。

哥哥你肯定不想的。

作者有話要說:

時酸酸:!!!(這個小變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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