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列車

一天一夜,蘇雪倩擠在颠簸的狹小車廂中,異常疲憊。上一個踏實的覺已經是很久遠以前的事,穿越以來她一直在疾速奔跑的夢靥中掙紮,擡頭望天,頭頂的天幕由許許多多斑駁的血衣碎片拼接而成,耳邊是永恒不變的凄厲哭泣。她的喉嚨,永遠被看不見的魔爪死死掐住,喘息不能。

蘇雪倩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逃跑,她看不見追兵,整個世界仿佛只有她一個人,而夢中的景色無論跑到哪裏都是一樣的。但她的腿不由自主地往前往前再往前,永不停歇,吃力地幾乎馬上就要死掉。那種壓抑的恐懼、孤獨與無助,在現實中無限延續,即使是在清醒時也異常真實。

蘇雪倩揉揉因久坐而麻木的大腿,微偏過身,目光掃過被随意亂扔的瓜子殼、角落裏的煙蒂以及公用餐桌上油膩膩的污漬,皺眉,最終定格在綁架了自己的男人身上。

他叫周屹,站姿挺拔,五官俊朗,劍眉下烏黑深邃的眼珠像寒星一樣,射出銳利的光,為他添上三分棱角分明的冷冽,讓人一眼便可看出他的職業。

他是一個二十三歲的年輕團長。

戰争年代的軍職,多是真槍實彈打拼出來的。即使從未聽過他的戰績,蘇雪倩也能知道他從槍林彈雨中走來。周屹的身上有一種迥異于普通人的氣質,那種只有歷經生死才能磨砺出的冷靜沉穩,令他無法泯滅于人群。仿佛周身光環圍繞,不管身處怎樣的環境,他都可以吸引住人們的目光,無論是暗殺藤風日海後的匆忙出逃,還是在荒山挖墳後的滿身泥濘,都無法掩蓋他的光華。

這樣的人,與生俱來能讓人心生信服。

所以當他把槍抵住蘇雪倩的腦門,威脅她掩護他離開犯罪現場時,蘇雪倩幾乎沒有反抗。她本能地聽從他。

藤風日海是日軍總參謀長,能暗殺他的人,除了必須具備非凡的能力與膽識之外,必然還有一顆赤忱的愛國心。在這個動亂的年代,跟着愛國志士混,總比跟着易先生這個賣國賊混好。

唯一可惜的是蘇雪倩功敗垂成的“重尋自由計劃”。本來她計劃逃到河北後找個高中插班混出文憑,然後出國留學,借此來逃避國內的戰亂——她愛國,但不甘願為國家冒成為炮灰的風險。站在一個二十一世紀人的角度,她認為自己可以先在國外積累下一定的經濟基礎,之後再資助國內的愛國人士進行革命和建設。這樣既不會危及自身安全又同樣能為祖國出一份力,可謂兩全齊美。

可惜,這個計劃卻由于周屹的出現而告終。雖然蘇雪倩詳細地解釋了她出現在藤風公館的原因,并一再強調她只是個女仆,“是受剝削壓迫的勞苦大衆中的一員”,但周屹仍舊不打算放她自由。

周屹很謹慎,而蘇雪倩身上價值不菲的禮服太紮眼,他絕對不可能僅憑她的一面之詞就信任她。為了防止她洩密,他決定把她帶在身邊。

“你假扮成我的太太,如果有警察在火車上查問,你就說是同我一道販了龍井茶葉到河北去賣的。”臨行前,周屹這樣交代蘇雪倩。

蘇雪倩乖乖點頭。除了聽從,她沒有第二選擇。

于是蘇雪倩坐上了這列本該帶着她奔向自由的火車,幾天前她偷偷買好的火車票同王佳芝的錢一起鎖在易公館的女傭房裏,估計會成為易先生追查她下落的線索。

只不過她買的是最便宜的硬座,可是周屹定的是舒适的包間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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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已經連續坐了五十二個小時。

上海到河北不算太遠,放在蘇雪倩出生的年代,快車不需要一天。可是現在是非常時期,戰事正酣。不曉得來路的炮火轟掉了進出鄭州的鐵路,沿線一片狼藉;汪精衛的親軍把槍杆子指向鎮江的腦門,誓要把留守□□困死在裏面;徐州成了國民黨與小日本鬥智鬥勇的最前線,351高地短短三天內已經三易其手……

于是,最合理的上海——無錫——徐州——鄭州——石家莊走不通了,改走上海——丹陽——合肥——菏澤——晉州,從大路換到小道,慢了一倍不止。

沒有手表,估摸着已近晚飯時間,列車正在緩慢地穿越一塊人跡罕至的荒地。夕陽絕美的餘輝将原本蔚藍的天空染成血一般的顏色,泥土天然的黃近似于黃種人的皮膚。風從天地交接處吹來,仿佛吹來了原始的死亡氣息。

這種味道勾起蘇雪倩類似暈車的嘔吐欲,卻讓另一些人莫名地興奮。

對面包間的門敞開着,幾個大兵開始騷動,其中最靠門的一個手舞足蹈地宣揚着他在某場戰役中連斃八個人的輝煌戰績。他特別着重地描述了子彈打入別人柔軟的身體時的那種“妙不可言”的快感,其他幾人聽得興致勃勃。

蘇雪倩仿佛能聽到血液在他們血管裏的嘶吼咆哮。

“嘿,你們不知道吧?去年這裏還是個挺繁榮的小城呢,結果不曉得哪個挨千刀的向小日本告密,說這裏的地下埋着□□的軍備基地,好家夥,引地小日本派了一個空軍連來轟炸了一夜,六、七萬人口全都死絕了。”

“那真發現基地了嗎?”

“哪能啊,地裏除了蚯蚓啥都沒有,白忙活了。不過他們那飛機可真叫厲害,一次能帶三十幾枚炸彈,投彈落點極準,而且一色的小型機,聽說耗油比咱們的省将近六分之一。”

“我們的也不錯了。聽說最近新到一批美國貨,飛機怎樣我不好說,可那沖鋒槍真贊!啧啧,有效射程比現在用的遠二十米不只,子彈小容彈量大,打起來那叫一個過瘾!X的,老子這回說什麽也要弄把來。”

“老哥,有路子的話幫兄弟也弄一把?我現在這把一次只能打十發子彈,憋屈地很,跟酸老八比殺人老是輸。”

“哈哈,算起來你們是同年參軍的?難怪人家現在是營長了你卻還是個小兵。”

“哼,我要有把好家夥,現在沒準都當上團長了!”

……

這些人穿着統一的制服,但是既不是國民黨的軍裝也不是□□的軍裝,黃底白條的,看起來怪異地很。什麽來歷?蘇雪倩想問又不敢問。

“少打聽,小心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周屹看出蘇雪倩的好奇,毫不客氣地将她嘴邊的話堵回了肚子裏。

蘇雪倩瞪他一眼,敢怒不敢言地拉過毯子,悶頭睡覺。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地獄畫師和醬醬給我投霸王票,大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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