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前因

“先生太太,請問你們需要盒飯嗎?”一個身影突然擋住了光線,把正要沉入夢境的蘇雪倩吓了一大跳。

“全是熱騰騰剛出鍋的,各種口味都有,有紅燒獅子頭,番茄炒蛋,紅燒肉,炒雞塊,糖醋裏脊……”腰圍足有兩尺八的歐巴桑把餐車最上層的飯盒蓋一一掀開,熱情地向顧客做實品展示。

仿佛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誘人的食物香味撲面而來,勾地蘇雪倩食指大動。她想吃大排想吃雞腿想吃排骨想吃糖醋裏脊,可遺憾的是,由于禮服上沒有口袋,她參加藤風日海的宴會時沒帶一分錢。換句話說,她現在身無分文。

她能不能吃上飯,能吃上什麽檔次的飯,都掌握在別人的手裏。吸吸鼻子,蘇雪倩将目光投向周屹。

他們這一行一共有四個人,除了周屹與蘇雪倩“夫妻倆”,還有兩個扮作家仆的男青年,一個叫朱福斌,一個叫孫鵬,都是周屹手下的兵。所有的錢都放在朱福斌的包裏,可是只有周屹點頭了,朱福斌才能将它們拿出來花。

所以,朱福斌就是個移動錢包,周屹才是正牌金主。

“我要一份尖椒牛肉飯,福斌你們倆看看要吃什麽吧,蘇雪倩給她鹹菜蘿蔔就行了。”周屹無視蘇雪倩讨好的眼神,意料之中地收到巨大的白眼一枚。

“對俘虜不需要太寬容,從節約軍費的角度只要喂飽就行了……”,這是幾天前周屹的原話。蘇雪倩恨不能一拳頭把他砸趴下。

“先生,就給太太吃蘿蔔和鹹菜嗎?”蘿蔔鹹菜飯是餐車上最便宜的菜式,賣快餐的歐巴桑沒見過對太太比對下人還吝啬的先生,所以她不自覺地朝周屹多看了好幾眼——難不成,小夫妻鬧別扭了?

周屹面不改色地點頭,朱福斌笑嘻嘻地替他解釋:“我們太太信佛,只吃素的。”

歐巴桑恍然大悟,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将飯盒遞給蘇雪倩,還同她說“心誠則靈”。蘇雪倩肺都要氣炸了,暗地裏将周屹的祖宗十八代都拖出來問候了一遍。她吃個鬼的素!她要用口水淹死周屹這只一毛不拔的鐵公雞!節約軍費,真想節約軍費你吃什麽尖椒牛肉飯,一份尖椒牛肉飯抵五份蘿蔔鹹菜飯有木有?!

三個男人中年紀最小的孫鵬在蘇雪倩怨氣四溢的盯視下硬着頭皮要了一份揚州炒飯,埋下頭狼吞虎咽,假裝感覺不到自己的頭頂仿佛要被蘇雪倩灼熱的目光燒出洞來。他本來是想吃糖醋排骨飯的,可是那個比較貴,他害怕會被蘇雪倩的怨念噎死,這簡直比上戰場殺人還要壓力巨大。

媽媽教育過他,得罪誰都別得罪女人……孫鵬羨慕地想,自己什麽時候能有周團長和朱政委這樣的定力就好了,他們居然能在蘇雪倩的怨鬼氣場中神态自若地咽下飯,實在太讓人佩服了。

“小蘇,嘗嘗這個雞塊,燒得挺入味的。”朱福斌好笑地看着孫鵬心虛的模樣,他才十四歲,參軍之前是個老實巴交的放牛娃,心眼兒實在地很。拿筷子往蘇雪倩飯盒裏撥了幾塊雞肉,朱福斌狀似無辜地跟蘇雪倩扯閑篇:“我們團長就這麽個人,釘是釘鉚是鉚的,你別往心裏去。其實你也不能算俘虜——我聽說,你認識宋晴姐,還跟她提議過‘民主投票’?

蘇雪倩曉得他的醉翁之意,含糊道:“我進紗廠以前聽一個有學問的賬房先生說過這種投票,覺得蠻有道理,就跟宋姐提了下。”剛上火車那會兒朱福斌就當着蘇雪倩的面跟孫鵬說過,要小心別碰翻了車廂角落裏那個灰不溜秋的瓦罐,因為罐子裏裝的是“革命志士宋晴”的骨灰,準備順路帶去她的家鄉安葬的,未嘗沒有提醒蘇雪倩自己主動“坦白從寬”的意思。

孫鵬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呢,當時宋姐還以為你是我們的同志,特意托信息站的同志打聽過你,結果卻說你連字都不會寫,大約也沒機會接受先進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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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倩假裝沒聽到孫鵬語氣裏的遺憾,邊嚼雞塊邊道:“罷工是你們組織的嗎?”

“是,可惜沒成功。”孫鵬瞬間被戳破了氣,沮喪非常,“計劃早在一年前就啓動了,我們為此籌備了很長一段時間。除了宋姐,另外有四位同志志願潛伏進東洋紗廠,一個在紡織車間,三個在動力車間。原本他們相互間是可以照應的,可惜紗廠裏的環境太惡劣,跟宋姐一起進入紡織車間的那位同志只工作了三個月就染病去世了,我們這頭又實在派不出人來補充,所以之後的日子只剩下她一人孤軍奮戰。”

蘇雪倩問道:“那夏灼華呢?她不是你們的人嗎?”

“不是。她的思想很進步,但是方式方法上比較幼稚,所以一開始宋姐也摸不清她的來路。後來經過接觸才知道,她是進步學生,得到《先進報》上一篇關于工人運動的文章的鼓勵,竟自發到東洋紗廠裏煽動罷工。”朱福斌站起身給吃完飯打算去廁所洗把臉的周屹讓了讓路,臉上浮現出敬佩的神色,“當時她孤身一人,沒有後援,沒有情報,沒有任何幫助。她的想法很瘋狂,可是,真的很有勇氣!而且,跟我們的計劃不謀而合。她同宋姐接上頭後,彌補了我們人手上的不足,發揮了極大的作用。雖然沒有黨籍,但她即使在獄中也死咬牙關不屈服,用鮮血喚醒了包身工們對于剝削和壓迫的憤慨與反抗。”

“可她死了。”蘇雪倩的目光滑過角落裏灰蒙蒙的瓦罐,不知該笑她的不自量力還是該敬她的勇敢決絕,“你們連她的屍體都沒能找到。”。

“我們找遍亂葬崗也沒找到,實在是——”朱福斌沒再說下去,只餘一聲嘆息。他們已經盡力了。十五名愛國志士被槍斃後,周屹冒着巨大的風險帶着孫鵬、朱福斌等人去亂葬崗尋找屍體。可是奇怪的是,他們只找到十四具,夏灼華的屍體竟然不翼而飛了。

聯想到曾經看過的鬼片,蘇雪倩只覺得毛骨悚然:“你們膽子真大,深更半夜去挖墳……”

“可能會有汪政府的人在亂葬崗守株待兔,白天去容易被發現,所以只能趁晚上去。好在那天天公作美,下了場大雨掩蓋我們的痕跡,否則還說不準能不能全身而退。”朱福斌解釋。

蘇雪倩不贊成道:“人的生命是最寶貴的。要是被汪政府的人捉住,你們豈不是全沒活路了?”

“總不能讓獻身革命的愛國志士暴屍荒野……”孫鵬抱起瓦罐,小心地将它擱在桌子上嘆氣道:“我們能把宋姐的骨灰帶回她家鄉安葬,其他同志還不知何時才能入土為安呢!”

默然。

悲傷在小小的包間裏彌漫開來,蘇雪倩瞪着瓦罐,不是滋味地想:曾經一個活生生的人,現在就住在這麽小的一個罐子裏,沒人同她說話,沒人陪她逗趣,連知覺都沒有了,要是她後悔了,怎麽辦?

都說人死如燈滅,宋晴為了理想舍棄性命,但由這犧牲創造的輝煌,她既見不到也享受不到,一切的付出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她,難道就不曾有過猶豫彷徨?她甚至都不确定革命是否真的會成功,不知道她與同伴們的犧牲是否真的會創造出輝煌。以确定的死亡換不确定的未來,她,就不怕虧得血本無歸嗎?

聽說在宋晴的家鄉河北,還有她剛滿三歲的女兒。當牙牙學語的稚子因為找不到媽媽而哭泣,當她因為沒有母親的陪伴而孤單時,她,可會後悔?

但這些問題注定無解,因為宋晴再也無法回答她。她長眠在寂寞的瓦罐裏,将被埋在面朝太陽的山坡上,獨自春暖花開。

沉寂了一陣,蘇雪倩問道:“你們派去的五個人中沒有在背紗車間的嗎?那為什麽黃三會在就義的烈士裏?”

“我們也不知道。”孫鵬攤手,“自從宋姐被抓進警察局,我們就同她們斷了聯系,直到報上刊登出行刑名單後才知道黃三這個人。”

朱福斌補充道:“我覺得奇怪調查了一下,發現他是因為故意傷人進的紗廠。我們的同志不可能為了卧底特意跑去傷害無辜群衆,所以排除了是自己人的可能。而且,受俞德貴關照的工廠有很多,就算是設計讓警察局批捕了,也不一定會被派到東洋紗廠去,搖船廠煉油廠造紙廠制布廠,哪裏都有可能,沒個準頭。當初我們之所以沒能在背紗車間裏安插人手,也是由于這個緣故。”

那背紗車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呢?蘇雪倩皺眉問道:“你們認識陳耀曦嗎?”

朱福斌和孫鵬都搖頭,孫鵬建議道:“你可以問問團長,說不定他知道。哎,他怎麽上個廁所要這麽久?不會——”。

“吱——”鐵輪摩擦軌道,蘇雪倩整個人向前撲去,肋骨磕上床欄,生疼。但她已沒有精力顧及傷口了。因為火車停了下來,一隊日本人張牙舞爪地持槍沖上車,對着乘客大喊:“巴嘎雅路,都不許動,把手舉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真的非常抱歉斷更這麽久,真心無顏面對一直支持的讀者.現在頂鍋蓋爬回來填坑,但是因之前寫的太急導致文章框架被打亂,或者前期鋪墊不夠或者該解的伏筆沒及時解,所以需要大面積修文....速度不快會慢慢磨,等不及的請養肥...抱歉再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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