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那時納撒尼爾的王國宮殿已經覆滅,被暴風雪掩埋……格瑞澤爾派人砍伐這裏的樹木、大肆掠奪資源、寶物,用以建設他宏偉的聖城,而那座被搬空的宮殿,則成為了絕佳的抛屍地點。”
風雪中,蘭斯洛特漆黑的瞳仁映着冷色的雪光,像一層完美無瑕的冰面,讓人無法窺見底下是否藏有洶湧的暗流。
“格瑞澤爾虐殺的銀雪狐都被丢棄在宮殿裏,和納撒尼爾王國的其他屍體一起,作為他的實驗品——格瑞澤爾想複活伊莎貝拉,他在無數死去的人和動物身上做實驗。”
“有的人被他成功複活了,成為一具行屍走肉,而更多的則屍骨無存,或者只剩下腐爛的軀殼,堆在陰暗潮濕的地牢裏,哦,那裏原本是宮殿的地下酒窖,用來儲藏美酒和幹酪,但格瑞澤爾在那裏設下了栅欄和監牢,用來關押他制造出的死靈生物,或者堆積失敗品。”
“但格瑞澤爾沒有料到,那些被他放棄的失敗品産生了自我意識,拼湊在一起,從黑暗的深淵裏爬出,成為了一個讓他也要感到畏懼的,可怕的不死怪物。”
“那些仇恨、怨念、來自不同軀體的陰暗面總是在打架,在一個身體裏相互厮殺,無休無止,就像亡命徒們聚集在一個鬥獸場裏……最後只能有一個意識存活下來,支配這裏。”
“确切地說,”蘭斯洛特的聲音淡下去“我只是擁有着銀雪狐意識的……一個混沌邪惡的存在。”
“不。”西爾抓緊了他的手“蘭斯洛特先生非常溫柔,不是什麽邪惡的存在。”
“那只是殿下聽不見我真實的想法而已。”蘭斯洛特低笑着“我怕把殿下吓跑了。”
“我不怕。”西爾仰起臉,看着蘭斯洛特的眼睛“你可以告訴我。”
蘭斯洛特怔了怔,卻不敢直視西爾清澈的眼睛,移開了視線,“這裏不是說話的好地方,殿下,晚些時候風雪變大,去火山遺跡的路可能會堵死,我們得抓緊時間。”
他說着,蹲下身把西爾背了起來。
“蘭斯洛特先生……”西爾有很多話想說,卻都堵在喉嚨裏,一句也說不出來。
這時候任何的安撫都顯得毫無意義,無法改變既定的事實。
而向格瑞澤爾複仇,即便西爾有那個決心,暫時也沒有這個能力,盲目的仇恨只能是送死而已。
“怎麽辦呢。”西爾嘆了口氣“我好想做點什麽,可什麽也做不了,我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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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聽起來像是一個無能的人在打嘴炮,但蘭斯洛特卻明白這确實是西爾此時真實的想法,他輕聲笑着,安撫地拍了拍環過頸側的手,“不,殿下非常強。”
“你不用安慰我。”
“不是安慰。”蘭斯洛特說“記得諾厄嗎?是你殺了他。”
西爾沉默片刻,想起自己關于地牢的一些疑問。
“梅洛蒂說,我從背後抽出一把劍,一劍就把諾厄幹掉了,可是我明明不會用劍啊?而且……那劍哪去了?”
“在你身體裏。”蘭斯洛特回答。
西爾下意識騰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脊,睡夢中那裏總是隐隐發燙,“在我的……脊柱裏?”
“對。”
他們這會兒已經走到了蘭斯洛特采摘漿果的森林,蒼翠的樹冠像一把大傘,将狂暴的風雪遮擋在外,隔絕出一片靜谧的小世界。
只偶爾有羽毛般輕盈的雪從枝桠間飄落,緩緩融化。
“很久以前,納撒尼爾的氣候并不像現在這樣惡劣,那時整個洛斯拉大陸并不以魔法師為尊,在當時,公認最強大的職業是劍士。”
“戰士笨重、魔法師、刺客又過于脆弱,而劍士可攻可守,靈活多變。納撒尼爾的小王子就是一名劍士——他是帶着裁決之劍出生的,從小便和這柄劍長在一起,還未成年,就已經達到了人劍合一的境界。”
西爾聽到這,便想起自己那個稱謂:裁決者,職業:劍士。
“王子殿下是洛斯拉絕無僅有的劍術天才,在他十八歲那年,就已經達到了劍神的層次。”蘭斯洛特頓了頓,補充“相當于魔法師職業的法神,是半神的級別,但由于裁決之劍的特性,他比半神更強,可以說無限接近神級。”
“裁決之劍的特性是什麽?”
“淨化、湮滅,還有審判,審判這個特性,對無罪者無效,而罪孽深重之人将直接被抹殺,即便是永生的神也一樣。所以裁決之劍又被稱為‘屠神’。”
西爾隐隐捉住了什麽,又追問,“那既然納撒尼爾的王子這麽強,為什麽……”
“宮殿被毀滅時,王子殿下已經不在了。格瑞澤爾是趁他離開時動的手,而那以後,王子殿下也沒有再回來。”
西爾懵了,“他幹嘛去了?”
“屠神。”
“……伊莎貝拉?”
蘭斯洛特搖了搖頭,“另外一個,他是伊莎貝拉的暗面。”
有光的地方就會有黑暗,那位神明與伊莎貝拉雙生,卻只能在黑暗地獄感受死去靈魂的恐懼、痛苦、怨恨……無窮無盡,甚至世人都将其奉為魔鬼。
他嫉妒伊莎貝拉得到的鮮花、信仰與愛,于是決心親手摧毀這一切。
被仇恨蒙蔽的神制造了瘟疫,想扼殺一切生命。
“伊莎貝拉決心獻祭自己拯救人類以前,将這一切災難的真相告訴了納撒尼爾的王子殿下,請他替自己殺死那位邪惡的神明。殿下踏上征程,卻沒料到在自己離開以後,格瑞澤爾毀掉了他的宮殿,讓巨龍山脈被暴風雪掩埋,成為只有獸人願意在此生活的極惡之地,奪走王國的財寶建設聖城,聖光教廷的根基,都是這個小偷從納撒尼爾偷來的……”
“他……”西爾艱澀地咽下喉頭那股酸楚,才出聲問“為什麽要這麽做?”
“不知道。”蘭斯洛特搖了搖頭“不過……那時格瑞澤爾是依仗伊莎貝拉的眷顧,才能勉強進入法神層次,而王子殿下是公認的天才,況且魔法師對上劍士從來都是弱勢。”
“而伊莎貝拉曾說過,在洛斯拉能殺死那位邪惡神明的只有王子殿下,連她自己也沒有那個能力。”
“或許,格瑞澤爾想證明自己比王子殿下更強。”蘭斯洛特沉聲說“其實格瑞澤爾在魔法、魔藥方面确實是個天才,他提取那位神明制造出的瘟疫病毒,研制出了解藥,甚至制造出了比那更可怕的變異屍疫——可惜,他研制出解藥時伊莎貝拉已經羽化了。”
“後來格瑞澤爾瘋狂研究屍體,但他能複活普通的人類甚至動物,卻複活不了消逝的神明。”
那時洛斯拉的人類已經被瘟疫大量屠殺,而知道真相的納撒尼爾王宮衆人都被格瑞澤爾殺死,在後來的歷史書籍中,他大肆宣揚自己和伊莎貝拉的貢獻,而對這場災難的制造者和不知所蹤的王子殿下只字不提,甚至徹底抹殺王子殿下存在過的痕跡。
随着聖光教廷勢力的不斷擴張,他頒布教令,傳教布道,一步步提升魔法師在洛斯拉大陸的地位,讓各地成立魔法師學院,将其奉為無比尊貴的存在——尤其是聖光魔法師。
而戰士、刺客、劍士等職業,則被鄙夷為粗魯的蠻力職業,無數擁有天賦的劍士因為得不到培養,無法學習專業的劍術知識而折戟,淪為只能給魔法師當苦力的底層職業者。
“最後一個問題。”西爾垂眸,把臉埋在蘭斯洛特頸側。
其實他已經知道答案了。
“那位擁有裁決之劍的王子殿下,就是我,對嗎?”
那些夢境,埋藏在靈魂深處的記憶都在告訴他這個事實。
他就是納撒尼爾的王子殿下,而管家先生,是被他落在雪山深處的小狐貍。
“是的,殿下。”蘭斯洛特輕聲說“我不知道你去了哪裏,為什麽把我們都忘了。但是……能再看見你,真是感激不盡。”
西爾沉默半晌,才出聲說,“我也想記起來……”
他也想知道,王子殿下離開後發生了什麽,而自己為什麽會在另外一個世界重生,死後又回到這裏,這之間究竟有什麽聯系。
可那些記憶只剩下碎片,嵌在他靈魂深處,時不時閃現在夢境裏,可真要□□,卻又伴随着劇烈的痛楚。
甚至連伊莎貝拉時期的那些往事,他都下意識回避,不願意聽人提起。
或許是潛意識裏,他不願接受自己的王國已經覆滅,那些等着他回來的人都成為了屍體,永遠埋葬在陰暗的地牢裏。
“沒關系。”蘭斯洛特說“殿下想不起來就算了。”
“現在這樣就很好,要是真的記起來,我怕你會把我架到火上烤了。”
西爾終于笑起來,眼睛彎成漂亮的月牙,“但是,我記得你以前的樣子,管家先生。”
“雪白的……非常幹淨柔順的皮毛,在雪山裏,冬天的太陽底下閃閃發亮呢。”
“謝謝,這是對一只狐貍最高的贊美。”
“啊,就這麽大一只吧。”西爾把手往前探,在蘭斯洛特眼前比了比“看起來非常肥美,肉質應該很不錯吧……”
蘭斯洛特:“……我的肉身已經消失了,殿下,你現在就算想吃也吃不到了。”
“我開玩笑的。”西爾摟緊了他的脖子,想起什麽“你昨晚講的那個故事還有後續吧?小王子把狐貍放回了雪山,然後呢?他們就再也沒見過面?”
但是西爾明明想起小狐貍給自己叼來過漿果,那說明他們的故事沒有結束。
蘭斯洛特挑了挑眉,“後來小王子又跑到雪山深處,看看小狐貍長胖了沒有。”
“小狐貍正在換毛期,雖然肉沒有減掉多少,但看起來越來越瘦了,幹巴巴的一小只,小王子非常着急,于是天天帶着自己的宮廷菜肴跑到深山老林裏喂狐貍。”
“偶爾他會遇見進山打獵的獵人,小王子就一本正經非常威嚴地警告他們:‘這只狐貍我長大以後要吃的’,誰都不許捉。”
“小王子成年的那一天,又跑來雪山裏找狐貍,他說:‘我已經長大了,但你還沒有,所以我決定等你長大以後再吃。’,他還說:‘明天我就要去打壞人了,等我回來,就是洛斯拉的大英雄,到時候……到時候你就會成為英雄慶功宴上的主菜,平常狐貍可沒有這種待遇。’。”
“但小狐貍再也長不大了。”
西爾哽了哽,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又聽蘭斯洛特說。
“可是小王子不知道,在狐貍眼裏,他的護食行為其實應該叫作——馴養。他離開以後,小狐貍每天都在雪山頂上眺望,等候迎接自己的主人。”
恍惚間,西爾仿佛看見了那只小小的背影,日複一日在雪山之巅守望,等一個再也不會回來的人。
“管家先生,你知道嗎?在我去過的那個世界,有一本書裏,寫了一只小狐貍。”
“狐貍說:‘一個生物,哪怕一個普普通通的小生物,如果它馴養了你,或者說你被它馴養了,它在你的眼裏就是獨一無二的了……”
蘭斯洛特認真聽西爾說了一會兒,輕聲問,“所以我的王子殿下,想要馴養我嗎?”
西爾趴在他背上笑起來,“養啊,我偷電瓶車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