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馬戲表演結束後,女子坐上西爾的馬車,前往卡拉米。

“對了,還沒告訴你我的名字。”她掀開馬車的窗簾向外看,一邊說“我叫德洛麗絲。”

雖然已經隐約猜到對方身份,聽見這個名字時西爾還是愣了愣,才點頭:“我叫塞西爾,可以直接叫我西爾。”

他和蘭斯洛特還在教廷通緝令上——不過只有戴着假面的畫像,姓名之類的信息全部空白。

如果那天黑市拍賣場的主教在場,或許能認出西爾,但德洛麗絲完全沒往那方面想,聽到這個名字也只是點點頭,接着向西爾詢問卡拉米的事。

其實一個貧瘠的小鎮哪有那麽多訊息提供,半數時間是德洛麗絲在說一些自己的事,當然,這部分事不涉及聖光教廷,甚至在西爾聽來有一點無聊。

譬如,她如何在老師嚴厲的管教下摸魚,以及如何趁老師睡着給他塗上漂亮的水粉和口脂。

西爾深刻認識到這位聖女并不像她表面呈現出的安靜、高冷,反而是活躍的本性被壓抑太久,釋放出來叫人有些吃不消。

其實就他對伊莎貝拉淺薄的了解——來自南希述說的野史以及蘭斯洛特偶爾提及的情況。

恐怕這位光明女神摘去教廷歌頌美化的濾鏡,真實的性格和德洛麗絲是相近的,只不過格瑞澤爾刻意在将她往世人心目中的女神形象培養。

“西爾。”德洛麗絲試探地喊他名字。

“嗯?”

“你的睫毛好長。”她湊近了,用拇指和食指虛空一比,端詳那長度片刻,篤定地點點頭“和我的洋娃娃一樣。”

西爾:???

他本能地捂緊衣服。

畢竟德洛麗絲說,由于老師管得嚴,她平常的休閑娛樂就是給玩偶換小裙子、化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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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爾甚至覺得有一點恐怖,他覺得再這樣下去,德洛麗絲遲早被教皇逼瘋。

“其實我很尊敬老師的。”德洛麗絲說“你知道嗎?他是非常、非常偉大的人,大家都很崇拜他……但大家也都在說,他把我當成一個替代品。”

“可是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老師給的,我不能逃走,不能辜負他對我的期待。”

西爾沒有說話。

他很想告訴德洛麗絲,她的老師其實不是什麽好人,但拿不出确鑿的證據,這樣诋毀對方親近的人,只會讓她對自己産生壞印象。

默了默,西爾決定把這事放一邊,先思考等等到了鎮上如何安置德洛麗絲。

特殊時期,他沒想到還會有外鄉人來到卡拉米,因此建設旅館的計劃暫時擱置,現在建也來不及。

鎮上的民房又多半低矮破舊,德洛麗絲恐怕住不慣,這樣看來,今晚只能讓她住在男爵府了。

西爾決定直接前往男爵府,但馬車行駛到郊外時,德洛麗絲就讓他停下。

“在這邊放我下去吧,我要先去那個墓場看一看。”

西爾心懸到嗓子眼,一邊繼續往鎮上趕,一邊問:“你去那做什麽?都是墳墓,說不定還鬧鬼。”

“我不怕鬼。”她說着便起身撩開車簾“謝謝你,我在這裏下車就好。”

西爾皺起眉,依舊沒有停車,想了想說:“很晚了,先去鎮上找個住的地方休息,明天一早再送你過來。”

看着漸行漸遠的墓場,德洛麗絲猶豫片刻,還是退回車廂裏,“那好吧,麻煩你了。”

馬車在男爵府門口停下時已經是深夜,鎮上的人家都熄了燈,整條街道漆黑一片。

西爾摘下馬車上挂的煤油燈,領德洛麗絲走進府邸。

他買下男爵府後沒有親自進來看過,乍一推開門還有點茫然。

偌大宅邸中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德洛麗絲下意識裹緊白袍,抱住小臂,輕聲問:“這裏有人住嗎?我們就這麽闖進來沒問題?”

“這是我的房子,只不過我不住在這兒,現在也沒有人住。”

西爾頓了頓,又補充:“鎮上沒有旅館,你今晚可以先在這休息。”

德洛麗絲看着寬敞華麗,然而空曠冰冷得有一點詭異的大廳,正對門兩側樓梯螺旋向上,黑夜中煤油燈昏黃的光映在二樓緊閉的房門上,如同異聞傳說中的鬼宅。

她此前來過這裏,沒有造訪當地的男爵,但也見識到這小鎮的貧瘠,原本已經做好露宿野外的準備。

然而眼前富麗堂皇到近乎不真實的宅邸——還是閑置無人居住的,讓她不禁升起一絲懷疑。

“這裏,是不是死過人啊?”

“……”

沒等西爾回答,她又笑了笑說:“我開玩笑的,別在意。”

“我住哪一個房間?”

西爾意識到她可能起疑心了,一邊提着燈在前方領路,一邊解釋:“這房子是我前段時間才買下來的。”

“噢。”德洛麗絲點點頭,若有所思地盯着樓梯側牆上懸挂的畫像,那畫中是一位中年男人,穿着華麗的貴族服侍,端坐在沙發上,手杖點着地面。

她皺了皺眉,跟着西爾來到第一間房門口。

西爾打開門,看見裏面陳列着書架、桌上還擺放有羽毛筆和墨水瓶,當即意識到這是梅斯原本工作的地方,又退出去關上門,“這間不是。”

德洛麗絲一挑眉,“看來你真的對這裏很不熟悉,這麽大的宅邸,買之前都不進來仔細看看嗎?”

西爾不知道怎麽回答,只提着燈繼續往下走。

德洛麗絲又問:“那你住在哪兒呢?”

煤油燈光影搖曳,在樓道中将影子拉長,詭異得仿佛恐怖片場景。西爾伸手向外一指,“我住那邊。”

是墓場的方向,但要理解為鎮上也可以。

終于找到一間卧房,西爾松了口氣,進屋将煤油燈放在地面,又在門旁另一側找到浴室。

掀起被褥和枕頭檢查了一下,确定沒有污漬和異味,才說:“你晚上就住這吧,那邊可以洗澡。”

說完将煤油燈留在屋裏,就準備離開。

然而德洛麗絲啓動了牆上一個魔法裝置,房內驟然明亮起來,天花板上的光元素結晶柔光流轉。

“謝謝你。”她拾起煤油燈交給西爾,便合上了門。

“……”西爾感到一絲窘迫,就像是暴發戶買下一棟豪宅卻不會使用,還需要客人來教那樣。

他嘆口氣,拎着燈走下樓梯。

通往地窖的入口就在樓梯下方,彌散出一股奇怪的腥味,仿佛是酒氣,卻又夾雜着一點血的甜膩,和隐隐的腐敗氣息。

西爾回頭望一眼二樓緊閉的房門,走進地窖入口。

越往下走,氣味越濃,腥味粘稠得令人作嘔。沿着斑駁的血跡,西爾看見那原本應該是用來釀酒的缸中,橫着兩三具屍體,被酒水浸泡得腫脹腐爛,面目全非。

一旁牆上挂滿刑具,甚至還擺着一張簡陋的鐵架床,同樣布滿暗紅血跡。

西爾忍不住罵了句髒話,捂住鼻子,從地窖角落裏撿起一根鐵棍,上前挑起屍體。

從腐爛程度判斷,他們應該已經死去有一段時間了,大概率是反抗梅斯男爵被抓到宅邸中折磨致死,假如梅斯還活着,這會兒恐怕已經被抛屍到墓場。

他們死去以後似乎沒有家人試圖尋找、營救過,不然也不會到現在還泡在酒缸裏,或者說在被抓走的時候,這些人就已經被放棄了。

西爾閉了閉眼,把煤油燈放到一邊,準備上前将他們從缸裏擡出來。

眼前的景象太過殘忍,讓他想起蘭斯洛特輕描淡寫帶過的場景。

他的小狐貍也曾像這樣……

胸口像壓了一塊巨石,堵得難以呼吸,西爾将浸泡在酒水中沉重的屍體擡出,眼睛漸漸被赤紅的顏色占據,他呼出一口濁氣:“格瑞澤爾,我一定會殺了你。”

聲音被空曠的地窖擴大,傳到入口處,那裏的影子晃了晃。

西爾察覺異常,将屍體放到地面上,擡頭向上望去。

德洛麗絲臉色蒼白,她從樓梯上走下來,看見地窖血腥獵奇的景象,和身上、手上都沾染着酒液、血水的西爾。

“你……”她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接着立刻從白袍中取出法典。

然而西爾已經疾步踏上樓梯,裁決之劍從手中探出。

每個魔法師都會攜帶保命的手段,德洛麗絲也不例外,她周身驟然亮起一圈聖光,擋下西爾的攻擊,同時使用法典快捷釋放的光鏈術瞬間纏繞過去。

“喀啦——”

黑白雙色的護盾應聲破碎,但也化解了法術,西爾一個瞬身閃到德洛麗絲背後,鋒銳的劍芒斬開護盾後,反手用劍鞘敲向她頸後。

德洛麗絲猝然回頭,但仍來不及抵抗,只緩緩軟倒下去。

西爾扶住她,慢慢放到臺階上,嘆息着輕聲說:“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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