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練眼

行者, 順天行氣也。

在打開書頁以前, 甄微以為裏面會教她招式的運用, 于是滿心期待,甚至有點小緊張。

但等她真的将書翻閱完畢,反倒陷入了一種焦灼的沉默當中。

字都認識沒錯, 組合在一起卻不能理解其意。

首頁寫:天有五行,水、火、金、木、土, 分時化育, 以成萬物。

其書共分三篇, 第一篇講元素,通篇都在傳授如何将金、木、水、火、土五種元素分類儲存。

甄微初生牛犢不怕死, 嘗試着按書上所寫把鑽入身體的靈氣分類。片刻後,她一臉黑線地選擇了放棄。

同時奔過來的氣流實在太浩蕩,一眨眼的功夫起碼上千縷氣鑽入身體,她的動态視力一如既往的差, 別說将它們分類, 連看清都難。

既看不清, 便數不清, 更無從引導,整個人有眼睛等于沒眼睛, 活生生的睜眼瞎。

休息了會兒, 她不信邪地又試幾次,均以失敗告終,而且還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盡。

一心難二用, 當她在某個瞬間集中精神去引導入體之氣的時候,靈氣無法自行轉化成清氣,故生機極速消耗,人也因此變得困乏、勞累。

甄微強迫自己停下,再任由生機以這種速度消耗下去,她用不了幾分鐘就要以身殉道,魂歸故裏。

急喘兩聲,迅速分出點精力去引元氣入腹,霎時,那團已經縮小成迷你狀的清氣‘噌’地暴漲,将原本雄赳赳氣昂昂的濁氣壓到最底下。

啾——

像氣球被針紮破後洩氣一般,有什麽東西發出了短促、尖銳的輕響。

那是濁氣受欺壓後心有不平的聲音。

不知為何,甄微覺得自己忽然母性泛濫,竟然對濁氣都沒有絲毫厭惡之情,見它們這樣,頗感可愛,引一縷元氣化為指狀,在那灰色氣團上輕輕撫摸。

啾啾,啾啾啾!

這次是舒服的聲音。

她笑了笑,伸個懶腰,從地上爬起來。

盤腿坐雖然仙風道骨,又能幫助集中注意力,但甄微還是很問師父能不能換種坐姿。畢竟長時間盤腿,會使下半身血液流通不暢,還可能讓小腿變粗啊!

試問哪個女子不想擁有一雙纖細、筆直的小鳥腿?

她一邊錘腿,一邊走向桌子,随便瞥了眼,發現今天的下午茶是一盤切好的梨。

拾起塊咬了口,梨汁溢出來,香香甜甜,冰冰涼涼,将修行整日的枯燥一掃而空。

今日只吃了早上那頓,但這會兒滿腦子想着如何克服難題,一點兒胃口都沒有。吃完兩塊梨子,甄微用手帕擦幹淨指尖,又回到蒲團處。

因噎廢食可不行,從哪裏跌倒就要從哪裏爬起來。

白紙黑字寫了出來,她難道會做不到?

不可能,她一定可以!

兩天後…

之前還信誓旦旦的甄微如今軟弱無力地趴在地上,海藻般的長發淩亂垂下,青絲蓋頭。

她膚色雪白,指甲是健康的粉紅色。指尖抖了抖,緩緩擡頭,像貞子一樣露出半邊臉。

發出聲虛弱的嘤咛,女子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兩眼泛白,完完全全成了條瀕死的鹹魚。

拼着最後一絲氣力完成了生機轉化,勉強撿回條狗命。

咚。

如釋重負,虛脫般失力,頭軟啪啪耷拉,磕在冰涼的地面上。

等程一進來時,就看到面前趴着一具毫無活力的‘女屍’。

他表情微變,詫異道:“阿微,還沒過年,你何必對我行此大禮?”

甄微聽到動靜,顫顫巍巍探出手,聲音細若游絲:“師父,徒兒愚鈍,怕是不能盡孝了…”

“呸呸呸,瞎說什麽!”程峰主好不容易找着個徒弟,怎麽樂意聽她滿口喪氣話。

她吸吸鼻子,凄慘道:“您給的秘籍哪兒像功法,簡直就是索命寶典,再這麽練下去,我肯定一命嗚呼。”

“這幾日你都在練《令五行》?”他驚訝至極,“那為什麽還活着?”

“……”師父,您這說的是人話嗎。

自知失言,程一故作平靜,雲淡風輕地說:“為師沒別的意思…就是有點吃驚。”

五行俱親是只存在于傳說中的體質,所以這本功法常年積灰,壓根沒機會使用。而關于它的了解大部分來自于異聞。

傳言修習此法者,十之有八會死于非命,不得善終。

高階功法代表絕對的實力,同時也意味着需要極其龐大的靈氣支撐。當靈氣補充跟不上消耗的速度,生命就會走向枯竭。

他之所以能夠放心地把它丢給甄微,是想讓她先好好背誦,參悟其中規律條理,哪個曉得這孩子還沒學會爬,直接就撸袖子開始飛!

感到一陣後怕,語氣也不由嚴厲起來:“過來,為師檢查下你的狀态。”

甄微乖乖爬起來,走到他跟前。

程一雖不像她那樣可以看透人的生機命數,但他也自有應對章法。

手掌豎起,輕輕貼在她肩上,頃刻,收手。

“算你好運,沒有過度使用此術。現在體內氣體充盈,還未有損傷。”

他心裏憂思重重,本來擔心她不加節制地練習招數會惹根基受損,如今看來卻已是最好的結局。

甄微尴尬地摸摸臉,嘗試轉移話題:“師父,聽您之前的意思,除了《令五行》還有其他功法?”

月神整這麽多功法出來,真有閑心。

程峰主知道她身體無大礙後就徹底放了心,好心情地回答她:“上古時期,碎玉山立派宗師做過月神門徒,這些功法乃他根據素魄仙子真法所創,五行俱有。後遇神靈隕落,我派便遷徙至荒山,五百年不曾遷移。”至于為何如此,卻是只字不提。

原來這些書都不是月神所撰…

她迅速抓住關鍵信息,繼續追問:“真法?”

“對,五行法訣都脫胎于《萬物靈光》和另一本早已失傳,甚至連名字都無從知曉的真法。相傳那本書記載了神之秘法,可溝通陰陽,不過也都無從考證了。”

也就是說,月神道統說白了其實只有兩本,一本在玉芒峰保存,另一本不知所蹤。

“……”她要不要告訴師父,那本‘早已失傳,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的書’現在就躺在她的包袱裏。

想了想,甄微暫時還是決定隐瞞。

《引生訣》的珍貴程度無需多言,這也是她的底牌之一,怎麽說都不能輕易告知他人。

程一瞥她,問說:“既然你已嘗試此法,我就不再費口舌責罵了。說吧,都遇到了哪些問題,把自己弄成這副鬼樣子。”

剛進來時,他真以為是撞了女鬼。

趁着這個機會,甄微趕緊把自己遇到的難題傾訴出來。

聽她說完,程峰主沉思了會兒,不久,露出個同情的表情。

怎麽了…

她心中警鈴大作,忽感不妙。

“習術雖不比學武那樣嚴苛,但說到底有異曲同工之處。我知道你這丫頭受過苦,還想着讓你多休息些時日…也罷,明日起,你就開始練體吧。”

練體?

甄微還有些僥幸心理,小聲說:“是練哪種體?”

“哪種都練。”他斬釘截鐵道,“眼、手、身法、氣力,樣樣不落。”

她差點哭出來:“徒兒不行!”

程一微笑:“別人能通過訓練達到明察秋毫、百步穿楊的境界,你怎麽就不行?信師父,可以的,阿微。”

那聲阿微喊得非常溫和,但又十分篤定,根本不給她留拒絕的餘地。

甄微小時候讀過一個故事,叫‘紀昌學箭’。紀昌為了學會神乎其神的箭術,天天盯着妻子織布時的踏板不眨眼,又成天把虱子挂在窗前,日夜觀之,幾年後,他一箭離弦,直接射穿了虱子身體,終于有所成就。

那時她只當作和《故事會》一樣的東西來看,還覺着有趣。直到這天早晨睜眼,十幾根銀針‘唰唰’朝她刺來,甄微才明白什麽叫現世報。

師父站在門外,淡定從容:“盯着銀針不許眨眼,何時能夠做到,何時開始下一環節。”

人都有應激反應,那針直直朝她眼球紮過來,鬼才可以睜大眼睛啊!

可她根本來不及說話。

也不知是什麽詭異的力量在支配針,它們整齊劃一地紮過來,又在離眼球一厘米的地方停住。随後,‘唰’地飛回去,再次重複方才的軌跡。

甄微動都不敢動,生怕自己一動彈,那針就不長眼地紮在肉上。

她知道師父言出必行,不按着他說的去做,這事兒絕對沒完。

只好趕鴨子上架,被迫開始練眼。

眼睛緊張地睜大,睫毛顫顫,抵住上眼皮。她屏住呼吸,暗暗道:有什麽好怕的,又不會真的紮下來!

下一秒,咻——

立即閉眼,鼻子眼睛擠到一堆。

再來!她還不信邪了。

咻!閉眼。

咻咻!閉眼。

……

如此重複數次,甄微覺得自己臉部肌肉已經麻木,她生無可戀地盯着上方,跑神想着:會不會鬥雞眼了?

咻。

這次倒是躲都沒躲,直勾勾盯着銀針頂端。

可以!

她沉寂的情緒逐漸活絡起來,像在草原上投下一把野火,火勢愈大,燒得兩頰發燙。

接下來的嘗試,她默默記着數。最初,十次有六次失敗,慢慢的,五次、四次、三次……

到黃昏時,無論多少根針刺過來,她都可以做到熟視無睹,不再眨眼。

暮色降臨,師父過來送飯。

甄微提心吊膽看着頭頂懸着的銀針,遲遲不敢起身。

他笑了聲,在幾米外揮袖,那些銀針順勢入他袖中:“現在可以下床了。”

她躺了一天,屁股都快失去知覺。得了應允,便迫不及待掀開被子跳到地上。

“嗚嗚…師父您太可怕了。”都沒跟她說一聲,直接就送上這麽份大禮。天知道她今早睜眼時幾乎被吓得心髒驟停!

程一把食盒打開,取出兩碟小菜,幫她擺好碗,道:“這樣效果好,你看才過去一天而已,你已經順利完成了第一階段的訓練,多好?”

她餓得肚子咕咕叫,扒起一塊糕點送到唇邊,嘟囔說:“這才第一階段?我太難了吧!”

“沒出息…人家琅光峰的弟子每日天不亮就要起來繞山晨跑,随後揮劍兩千下,負百斤巨石跳長梯。你再看看你,還嫌累?”

甄微腹诽:您怎麽拿法師跟劍客比啊!先天屬性分配就大不一樣好伐。

不過法師以脆皮著稱就是因為他們體力太差,只要被物攻職業近身,多半一擊就死。

她想活着,可不能就這麽死了。

既然想增加存活幾率,就不得不提升體力。所以就算師父不要求,她自己也是必然要練的。

行吧,苦就苦,累就累。

年輕不吃苦,明天就入土。

沖呀,甄微!

第二日。

甄微盯着幾步外不停搖晃的風鈴,眼睛瞪得像銅鈴,眼眶外周通紅一片。生理性的眼淚控制不住往下流,把面紗都給沾濕。

轟隆——

雨來。

程一早習慣了沼國天氣的陰晴不定,淡定地撐開傘,在她腦袋上重重一敲:“我才數到第一百二十個數你就眨眼了,不行,再練。”

她哭唧唧道:“眼睛疼,眼睛疼!”

普通人能堅持一分鐘不眨眼就算厲害了好嗎,她覺得自己可能快瞎了。

“阿微…”師父低聲喚了句。

甄微便把嘴一抿,委委屈屈地說:“我練。”

晉簡你在哪裏哇,我好想你!

我要立即馬上收回之前對你的一切批評,嗚嗚,你比師父溫柔太多了。

可憐的甄微在此後三個月的時間裏,經歷了她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痛苦。

被師父關進滿是飛蚊的密室裏,不把蚊子全部拍死不準出來。

蚊子沒拍死幾只,身上疙瘩倒是增加不少。

讓她盯着風鈴兩個時辰不許眨眼。

風鈴在那兒歲月靜好地叮咚叮咚作響,而她得了幹眼症。

幾百根頭發絲挂在門前,非讓她在十個數以內找出哪根是白的。

她感覺自己現在看什麽都是鬥雞眼!

但苦歸苦,效果相當不錯。

三月後,她再看清雨慰塵,頭一次記全了動作。

程一嘆氣:“孺子可教,古人誠不欺我。阿微,現在你不妨再試試《令五行》。”

她興奮地搓搓手,作勢引氣。

萬千顏色盡向她襲來,天地盡顯黯然,唯她一人光華在身!

甄微屏氣,兀的,驚喜道:“師父,我看清啦。”

五色氣流從何處來,往何處去,她終于洞悉。

旋即閉目,用精神感知它們的流向,在氣體沒入皮膚之際,調動周身元氣,化為五只大手,虛空一抓——

直直将數千氣流按色雜糅成股,送它們進入氣脈。

作者有話要說:  我努力加速完成修煉,然後開啓歷練篇(哈哈哈哈要談戀愛當然要下山去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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