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下山
以前無聊的時候看過一項數據。
紙頁的着火點是183度, 而酒精燈燃燒外焰溫度在600度左右。
什麽意思呢?
意思就是, 不管火打哪兒來, 随随便便的一團就能把她燒成烤乳豬,還是裏嫩外焦那種。
這可是幾百度的高溫!她洗45度的水都覺得燙啊!
甄微抱頭鼠竄,慌慌張張地四處亂望。
她見整片壩子完全淪為了火球肆虐的場地, 但院落之外的地方,它們便避如蛇蠍, 半步不肯踏足。
中間有一團火球可能還沒睡醒, 做自由落體運動時沒有遵循應走的方向, 反倒直直往殿閣砸去。
她也是心大,自顧不暇的時候還能跑神為它捏把冷汗。
幸好, 人家畢竟是訓練有素的火球,并非雜牌部隊能比。意識到自己跑偏了方向,第二秒就毫不猶豫地往甄微所在處沖了過來。
甄微:…我為你擔心,你卻想砸我。
狗逼。
她狼狽地東躲西藏, 輕功都給用上了, 但冷不防還是被火球砸到。
疼, 極致的疼痛。
幾乎在皮膚和它相接的剎那間, 破碎的呻.吟就從喉嚨裏溢了出來。
女子吓得阖上雙目,眉心緊蹙, 等待聞到肉被燒焦的味道。然而她都等到下一輪劇痛了, 還是沒有想象中的烤肉味襲來。
她把眼虛起條縫,小心翼翼看去,手背潔白如玉, 看不見半點兒被燙過的痕跡。
“歹毒!”
有灼燒的痛感卻又不傷人性命,說不是她師父搞的鬼甄微都不信。
密密麻麻的火球一刻不停地朝她攻來,甄微成了這空曠大地上最閃耀的箭靶子,它們瘋狂落下,令她尋不到任何間隙藏身。
手、背、頭頂,每處都有被砸到。
一旦被火燎着皮膚,她就疼得冒出生理性淚水。
又下雨了。
甄微咬牙,用雙手捂着頭,引土元素包裹身體去對抗火球。她擡頭看天,昏沉的顏色下有雨點紛紛。怪異的是這些雨一落到院子上空就被自動彈開,導致她所站的這片土地完全受不到雨露恩澤。
就好像頭頂上罩了個巨大的透明玻璃罩,隔絕外面的世界。
哦,她不用納悶了,估計是用了陣法或者什麽法寶之類的東西。
看來師父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把她關起來。
她疼出一腦門汗,發覺剛用土元素時痛感有所減輕,但下一輪就被破防。多半是師父看出她有招應對,下了猛藥,增強火球的威力。
靠,比剛剛還痛。
甄微暗罵一聲,甚至連張口的力氣都已經失去。
有風的加持,哪怕底子并不怎麽樣,她還是自信此刻身手不凡。但這還不夠,她還沒有靈敏到足以躲避漫天火球的地步。
在疼痛的刺激下,腦子飛速運轉,她虛弱地捂着臉,一邊逃竄,一邊思考對策。
怎麽辦?躲閃不及,不躲又只能活活疼死。
這火可太賤了…每次火星落在身上,都會發出滋拉滋拉的聲音,總讓甄微誤以為自己是在烤肉店烤肉,她心提到了嗓子眼,又看不到任何傷痕。
真絕,遲早把人弄成神經病。
被逼入絕境,反而給了她破釜沉舟的勇氣。甄微壓住即将呼出來的慘叫,努力讓氣息歸于平穩。
她臉上汗水、眼淚交加,一邊止不住淚流,一邊定住心神去觀察環境。
反正都躲不開,幹脆先不躲了。
甄微破罐子破摔,立在原地站好,認認真真打量。
火球還在不斷投下,目光所及都是光芒,猶如有無數個太陽挂在天上。她眼睛被灼熱的光晃痛,淚眼朦胧,視線模糊地望去。
滋拉滋拉。
身上數處同時受到烈火焚燒,那種痛楚,她覺得應該比生孩子還要厲害一百倍。
注意力真的很難集中,有點像學生時代明知道馬上就要考試,對着書本還是忍不住神游天外,甚至還能死豬不怕開水燙地抽出點時間刷刷微博。
甄微磨牙,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
啪!
清脆的耳光聲把耳膜震得發痛,但同時,也讓她變得冷靜。
浮躁的心浸入冷水中,澆滅了那些狂叫、喧嚣。
黑黝黝的眸子閃爍着冰冷的光。
細心,更加細心去看…
找到了。
這些火球在時間上不是毫無間隔地落下,位置上也不是細致無縫。它們雖然來勢洶洶,但仔細觀之,還是能推算出兩輪中間隔了一秒左右。
只有一秒,珍貴的一秒。
甄微深知一心不可二用的道理,無奈之下,放棄了對身體的防護,轉而調動全身靈氣引風。
失去土元素作屏障,她的肉.身徹底變成天地間一張小小的浮萍,柔弱無依,脆弱得不堪一擊。
她目光在地面急速躍動,一個、兩個、三個…争分奪秒,竭力記住那些火球落地的位置。
在心裏默數一秒,用最快的速度朝記憶中空白那處奔去。
咚!
又是沉重一擊,火球從天而降,重重砸在她頭頂。
人的頭發絲由粗蛋白、硫、鈣等物質組成,而蛋白質被燒着,會散發出焦羽毛的臭味。
甄微不用費勁,立即想象出了那種令人難忘的味道。
肉.身的疼痛把她折磨得神經衰弱,習慣之後漸漸開始麻木,沒有最開始那麽要死要活。現在疼不疼都不打緊,可以暫時放到一邊不談。
眼前的主要問題變成了溫度太高和水分太少之間的矛盾。
她神思恍惚,問自己:“上次喝水是什麽時候來着?”
記不太清。
不過無所謂,她就是把那條溪給飲幹,這會兒也得被烈火烤幹水分。
眼底血絲密布,甄微離魚幹只有一步之遙。
剛剛的計算沒有錯誤,她只是輸在了速度上。閃過去的速度沒有火球砸下的速度快。
她要更多靈氣,立即、馬上安排!
這是甄微第一次嘗試邊施法邊聚氣。從前她因為儲備着大量靈氣,向來都是豪氣十足地直接揮霍,很少出現如今力竭的窘态。
之前也說過,一心難二用。普通人想做到一邊聚氣一邊用氣簡直難如登天,起碼得練上個十年八年才能成功。
可甄微是誰?
她是這個世界的Bug,要是連這做不到,還配叫什麽天才。
沒有遇到什麽問題,好像生來就會,自然一舉成功。
這次,她粗暴地踢開了其他所有元素,只是瘋狂吸入火元素。也不知這些火球是怎麽形成的,竟然完全不受她影響,還是那麽橫沖直撞地朝她打來。
架勢很大,全然不知道‘憐香惜玉’四個字怎麽寫。
甄微撇嘴,心說:有眼無珠!不識擡舉!
院子裏剛剛還在下雨,空氣十分濕潤,火元素相較其他元素來說其實含量并不豐富。但她一點兒都不怵,有什麽好怕的?
面前這麽多火球,還怕威力不夠?
她調動身體裏的火元素,再加上火球雨的加成,在平地形成了一道飓風。
飓風裹身的女人,走路都是沒影兒的,所過之處只能留下一陣淡淡馨香,證明她曾經來過。
甄微在失敗、成功、失敗中往複。
她有時确實幸運地避開了火,有時又棋差一招,被火燒得尖叫連連。
這是搏命的過程,容不得任何馬虎。
不知過了多久,天昏地暗,天又明亮。薄霧籠罩對面群山,像罩層輕紗,妩媚動人。
女子癱倒在地上,化成攤爛泥,完美地和大地融成一體。
她大喘口氣,痛苦地捂住喉嚨,嘗試發出聲音:
“呃…”
公鴨叫都比這好聽。
行,還是閉嘴為好。
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緊緊貼在皮膚上,頭發也因汗水變得根根分明。
甄微面無表情地打了個響指,一些黑色元素在頭頂彙聚,頃刻,大水澆頭,簡單粗暴地把她淋成落湯雞。
落湯雞也比剛才那樣子好。
她渾不在意,随便撩起頭發紮好,扶着腰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往屋裏走去。
在之前數的三千個數裏,她再也沒被火球近身。
還是老歌唱得好:陽光總在風雨後,不被揍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您說啥?”
甄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哪怕知道很傻,還是忍不住再問了次。
女子頭發烏黑烏黑的,長而柔順,被打濕後,幾縷耳發貼在臉上。她眸子水光盈盈,露出來的半張臉也是素白一片,看上去真像個水妖。
打深海來,柔弱得很,也漂亮得很。
誰能想到這麽嬌弱的姑娘,在幾個月內通過了別人幾十年都完不成的訓練?
程一不動聲色地施了個小法訣,幫她把衣服烘幹:“我說,後天你和他們一起下山去游歷。”
近日在沼國各地,先後出現了人面獸體的怪物,性暴虐,喜殺戮,以人為食。碎玉山作為沼之國第一大派,理應承擔維持社會穩定的責任,是以迅速安排人手下山援助百姓。
掌門決定由顧婉儀等人帶領新入門的弟子前去除魔衛道。
“…我也要去?”甄微發出生無可戀的聲音。
他挑挑眉,說:“琅光峰弟子都去了,阿微乃我玉芒翹楚,你都不去,要別人如何看待我門?”
她才來半年多,怎麽就翹楚了!說謊都不打草稿!
這頂大帽子扣下來,甄微無話可說,但她還想再掙紮一下:“徒兒學術不精,下山也是送死的份兒,實在是怕丢了師父顏面。玉芒峰比我優秀的師兄師姐一抓一大把,師父您随便找個也比我強啊。”
“此言差異,你現在早已今非昔比,不要用昨日的眼光看待今日的自己嘛!為師相信我們阿微絕對可以在逆境中成長,困難中前進!等你下次回來,說不定比我都厲害了。”他這番話說得激情澎湃,情真意切,要不是甄微足夠了解自己,差點真的要信了。
“那萬一我死在逆境中了呢?”她捧着臉,兩眼淚汪汪。
大家都喜歡歌頌逆境,說它成就人才。鬼啊!也不去逆境底下看看,摔死了多少倒黴蛋。
師父取出一物,把它挂甄微脖子上,樂呵呵笑着:“為師好歹也是一峰之主,怎麽會這麽輕易就讓你死?不怕,咱們保命的東西管夠。”
她掏出來一看,黑繩穿過,正中央綴了朵小巧精致的銀玫瑰,含苞待放,羞羞答答。
“這是你祖師爺給我的寶貝,師父一直沒舍得用。它在生死時刻能保你一命,就是閻王爺來了也帶不走你…記住!一定得給我完好無損地拿回來,否則你師父這輩子都無顏見祖宗了。”程一再三叮囑,跟她說人在項鏈在,人亡項鏈務必還在。
“……”這麽周到,她都不知道怎麽拒絕了。
甄微沒轍,硬着頭皮答應下來。
她倒不是真怕面對獸人,問題是如今顧清漪還在沼國學武,碎玉山能收到消息,她的門派肯定也能。
倆人當面對上可咋整?
原女主殺伐果斷,武藝高超,比獸人可怕得多啊!
算了,她只是個小喽啰,還能反抗師命不成。
抹抹眼淚,跟師父一起去舉行‘告別儀式’。
說是告別儀式,其實就是到處竄門騙東西。
玉芒峰雖然沒有琅光峰那麽吃香,但也是不缺人的。峰主之下還有三位長老:呼月尊者、青霜尊者、慈恩尊者。
他親自帶着甄微上門,美其名曰‘與師叔師伯告別’,說白了,就是去薅羊毛。
呼月尊者是陣法界大佬,一見着她,喜上眉梢,登時迎上來握住她手,道:“你就是阿微吧?為何現在才來我這兒?嗷…肯定是你師父逼你練功去了,也好,你可是咱們玉芒峰的希望…對了,你覺得入門試煉那天的雲梯幻象怎麽樣,有什麽意見嗎?”
噼裏啪啦一大通話,說得甄微暈頭轉向。
她理清頭緒後才意識到,那日的幻象陣法便是眼前這人所置,當即肅然起敬。
聞言,思考一會兒,誠懇道:“師叔技藝精湛,我們都沒發現那是幻境…若非要說出有什麽值得改進,我覺得可以調節調節溫度,越往上越冷的話會更加逼真。”
呼月尊者拍拍頭,恍然大悟:“我怎麽沒考慮到這層!好,你真是個好孩子!”
她高興得轉了兩圈,提着裙角跑進去,很快又出來,手裏拿着好幾塊石頭:
“這是我做的一次性陣法石,你都拿着,下山歷練少不了要用到。”師叔捧着花石,一一給她介紹,“這個是防禦陣法,你使用後可以抵擋天級高手随性一擊…”
甄微弱弱舉手:“全力一擊呢?”
呼月尊者默了默,随後拍拍她肩膀,沉重道:“那便讓師兄為你準備個盛大的葬禮吧。”
好,當她沒問。
尊者繼續興奮地介紹:“這塊能夠增加術法威力。這塊有治療效果,使用後能治愈某些外傷,當然了你要是被一劍捅穿了心髒,我勸你還是原地找塊幹淨地躺下,不用瞎費勁了…”
耐心地聽她介紹完,乖巧地行了禮,道聲‘謝過師叔’。又随程一去了其他兩個師叔那兒。
青霜尊者,人很不如其名,頭發亂糟糟,衣服破爛爛。他住在一方石洞中,剛踏進去,便聞到某些難以言喻的味道。
甄微屏氣,面不改色進去。
在如今這個道法衰微的世界,煉器者越來越少。青霜師叔卻一心沉迷此道,且頗有造詣。
他贈給甄微一個儲物袋,一柄漂亮雨傘,一柄銀白長劍。
甄微惋惜:“師叔,我沒有修習劍法,這麽漂亮的劍恐怕只能蒙塵了。”
掃她一眼,乞丐模樣的師叔說:“這劍不是拿給你用的,琅光峰人人都有劍,你沒有會被笑。”
太感人了!她感受到了親人的溫暖!
“嗚嗚嗚,師叔您好善解人意…那這柄傘有什麽效用?”甄微是條顏狗,老早就盯上了這把玉骨雕成的傘,心裏給它打上一百分。
“可以遮雨。”師叔說。
“…還有其他效用嗎?”
“沒了。”
“謝謝師叔。”
把之前收到的禮物都收進儲物袋,甄微首次覺得自己也許運氣還不錯。
東西裝到袋子裏,沒有什麽重量,她卻感覺腳步沉沉,腰板挺直,走起路來都是虎虎生威,洋洋得意。
慈恩師叔擅長符箓。
神靈消亡後這世間的奇門遁甲之術也漸漸變得不入流起來。太高深的已經絕跡,以前那些毀天滅地的符咒只能在傳說中出現,時人大多是略通皮毛。
他長得慈眉善目,額寬耳厚,有點像彌勒佛。和體型一樣豪氣,從兜裏掏出大疊符咒,一股腦塞她手裏:“輕身訣、天雷訣、防護咒、隐身咒、定身符……統統拿去!”
甄微忽然變成暴發戶,興奮得無以複加。
她再三謝過師叔,聽師父說:“三位師叔對你寄予厚望,阿微可得好好表現一番。行了,回去收拾收拾吧,明早就得出發了。”
應了聲,把儲物袋牢牢捏在手裏左右觀之,蹦蹦跳跳回房去。
望着女子輕快離去的身影,慈恩笑眯眯地說:“可算要把這位小祖宗送出去了,她再留幾天,我真怕玉蕾枯萎…東西給她沒?”
“給了,我反複叮囑過,讓她務必保管好。”程一回答道。
那胖乎乎的道人摸摸耳垂,想起前段時間玉蕾的慘樣,不由唏噓道:“還是金雲師叔的主意好,将它交由阿微保管,既能用她的生機供養玉蕾花,危急關頭,玉蕾又能救她一命,好事啊!”
他們碎玉山之所以寸步不離此地,就是為了守護神器玉蕾盒。
荒山五百年前也不是現在這般寸草不生,相反,由于山底有處靈脈,這裏靈氣充足,草木豐茂,生靈無數。
然而玉蕾生長需要龐大的靈氣,它吸光了整座山的生機才能維持不死。荒山不斷生出靈氣,又立即被玉蕾吸收,所以才變成了如今這副生靈斷絕的鬼樣子。
整個碎玉山只有玉芒殿設下衍靈大陣,可保靈氣不消,有植物、生靈存在。
以前都還挺平衡的,可自打甄微這個人型吸氣機來了之後,那些靈氣愛她愛得要死,不請自來全部湧向玉芒殿。搞得玉蕾無靈氣可吸,差點枯死!
程一嘆口氣,道:“近日我總是心緒不寧,也不曉得阿微這次下山會不會橫生波折。”
他安慰說:“群英會就快開始了,阿微不經歷實戰,怎麽能快速成長?我玉芒峰黯淡許久,只待她一鳴驚人,叫世人看看,道統未絕,術法不死!”
聽她叫聲師父,心腸也如慈父一般。程一擰緊眉頭,表情憂郁:“我只希望她平平安安就好,別的再不敢多想。”
他萬萬沒想到,甄微能在七八個月內完成訓練。
她如此奪目,又究竟是福還是禍?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太肥了,我為自己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