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來不僅僅是五公主。
可能是覺得孤身一人沒有氣勢,她還拉上了雲安和壽安兩位郡主,見到股平安孤零零坐在輪椅上,毫不猶豫地開了嘲諷:“怎麽,顧家不是威風凜凜戰功無雙,現在顧大姑娘不去聽聽那等窮極溢美之詞,怎麽反倒有閑情雅致賞這西茗湖景?”
“見過五公主殿下,見過雲安郡主、壽安郡主。”
顧平寧淡定地從袖子裏掏出繡花手帕,捂着嘴角低咳幾聲,溫溫柔柔道:“讓殿下見笑了,臣女的輪椅出了故障,一時回不了席。”
五公主自然知道這事,也是特意挑了這個時候出現。此時她上前繞着輪椅走了一圈,摸着下巴搖頭:“啧啧,瞧着小可憐的模樣,顧将軍梅将軍不世英豪,可惜啊可惜,兩位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竟然如此弱不禁風。”
顧平寧雙目清澈,面上無辜又天真,獵獵的秋風吹起白色的裙角,再加上時不時低咳兩聲,生動形象地演繹了五公主口中的弱、不、禁、風。
壽安心下不忍,上前兩步低聲勸道:“五公主殿下,顧姑娘體弱,這湖邊風大,我讓丫鬟去找人過來幫忙吧”
“幫什麽忙?”五公主故作驚訝,然後盯着顧安寧的雙腿作恍然大悟狀,“哦,輪椅壞了啊。都怪本公主忘記了,顧大姑娘不僅模樣可憐,這雙腿啊,還殘廢了。”
這下子連雲安郡主也覺得不妥,正想上來勸兩句,就聽見顧平寧語氣輕弱地反問道:“那公主殿下可知,臣女的腿為何殘廢?”
五公主一愣,不就是從馬上摔下來摔斷了腿嗎?
顧平寧虛弱一笑,然後用抒情的語調,講了一個十歲女孩跟着大軍疾行,不慎從馬上摔下,卻為了不拖累行軍速度咬牙硬撐了一夜的故事。
在寒風呼嘯的冷夜裏,如刀的冷風刮在女孩的臉上,耳邊是疾行的鐵蹄聲,腿上是碎骨鑽心之痛。
黎明的光亮撥開雲霧,漫長到望不到盡頭的黑夜終于過去,可她本該絢麗恣意的人生才剛剛開頭,卻注定在今夜之後充滿坎坷與磨難。
說到這,顧平寧略略低頭擦拭眼角,一貫柔弱的聲音分外堅定:“我從十歲之後就一直和輪椅相伴,但我卻從未後悔過。疾速行軍一整夜,神不知故不覺,時機難得。那一仗,我大越大勝!”
雲安和壽安早就泣不成聲,不停地用手帕拭淚,聲音哽咽:“公主,顧姑娘雖然身體虛弱,但她勇敢大義的精神和品格,當是我們女子的典範啊!”
五公主也沉默了,她看不慣顧家仗着功高便不把皇家放在眼裏。可現如今她才知道,顧家這滔天功績的背後,藏着萬般不可言說的血淚心酸。本該嬌生慣養在父母餘蔭下自在和樂一生的顧平寧為國為軍殘了雙腿,也不知道顧将軍心裏又該是何種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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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跑出來躲懶卻意外看了一出大戲的藺耀陽再也忍不住了,縱身從樹梢上一躍而下,擋在顧平寧面前沉聲道:“五皇姐,你該向顧姑娘道歉。”
五公主隐約覺得自己确實做得過分了,卻又拉不下這臉當衆道歉。
“多謝六皇子殿下出言,但臣女并無此意。不過是近來京中關于臣女腿疾的流言沸沸,這才……”
顧平寧難堪地停頓一瞬,臉上揚起勉強的笑容:“臣女無事,剛剛是臣女多言了。”
藺耀陽扭頭看了一眼面色蒼白還故作堅強的顧平寧,又飛速地撇開眼去看地上的花花草草:“顧姑娘,你的侍女久去未歸,我送你回席上吧。”
不知道是不是顧平寧的錯覺,她隐約看到這位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自己的六皇子耳根子有些紅。
這是怎麽了,上次見面雖說跳脫了些,但不是還挺正常的嗎?
顧平寧心下奇怪,面上卻有為難之色:“謝過殿下好意,可臣女的輪椅出了故障,怕是行動不便。”
“那我、我來幫你看看。”
藺耀陽沒等回答,也不顧及一身華貴錦緞華袍,直接俯身低頭去查看輪子。
這位頗受寵愛的太子胞弟,行事作風有時真是不像個皇子。
顧平寧很少有這種居高臨下的視角,此刻看這金貴的六皇子殿下用手在輪子底下扣扣搜搜,覺得頗為新奇。
但看着看着,她就察覺出不對勁來,剛剛确實不是她眼花,六皇子耳背後紅成一片,漸漸蔓延到脖頸。
這、這可別是過敏了吧?
藺耀陽自幼習武,對落在身上的目光十分敏感。這會兒被個嬌嬌怯怯頗有好感的姑娘這般看着,簡直渾身僵硬,好不容易才找到被卡在輪軸處的石頭,使了巧勁将震出。
遠處傳來擔憂的聲音。
“怎麽回事,阿姐你還好吧?”
原來是不放心自家姐姐的顧平玉找過來,見到好些人圍在輪椅邊心下一驚,連忙将人上下查看。
“我無事。”顧平寧實在怕妹妹大庭廣衆又開始啰嗦,毀了她自個兒顧家明珠的形象,連忙道,“輪椅出了點小問題,多虧六皇子殿下出手相助。”
顧平玉見人還好,只是眼角梢尾略紅,心下雖然有疑,卻也只得按下:“多謝殿下,我先帶阿姐回席。”
人家親妹妹過來了,藺耀陽自然不好堅持再送,略略點頭,轉身就走,背影似乎還有些狼狽。
顧平玉皺了皺眉,一邊推着輪椅往回走一邊埋怨道:“紅纓呢,怎麽讓阿姐獨自一人呆在湖邊?這秋風寒意入骨,阿姐你可冷着了?可有咳嗽?可有哪裏不适?”
這股子恨不得把頭發絲都問道架勢實在讓顧平寧招架不住,只好岔開話題:“過幾天李淮也要回來了吧?說起來我這準妹夫,我還只聞其名未見其人呢。”
兩姐妹一路小話,走的又慢,等回到宴會之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過來。
顧平玉不解,倒是顧平寧心下了然,暗自感嘆這宮裏當真沒什麽秘密,這事傳的可比她想象的快多了。
想必剛剛她講的故事,宴會上的大多人都已經聽說了,瞧那邊幾位女眷看過來的目光,都充滿了心疼和感動呢。
高臺之上的貴妃已經忍不住拭淚,親自将五公主召去叮囑道:“平寧這孩子不容易,難得她如此堅韌大義,你以後萬不可像今日這般。”
五公主吶吶點頭:“母妃,我之前不知道。”
“也不怪你,你們年紀相仿,她出事回京是你也還只是個半大孩子。”
“半大孩子。”五公主忍不住轉頭去看那個孱弱的身影,“她十歲遭了大難,父母兄長征戰在外,一個人在京城孤零零呆了這麽多年……母妃,我這就去和她道歉!”
五公主沒想到自己竟然沒能擠進去。
此時顧将軍桌前圍滿了女眷,各位夫人你一句我一言,不是在誇梅将軍一雙女兒風姿出衆,就是隐晦表示自家有調養身子的不傳秘方,倒是把鎮國将軍排擠在外了。
梅氏自然也知道了西銘湖之事,心裏又酸又疼,像是有萬千根細針密密麻麻往上渣。
顧平寧的腿一直是顧家上下心中永遠的痛,更別說顧平寧自己了。
別看她這個女兒平常笑靥瑩瑩溫柔乖巧的模樣,可直到現在,她都不願意有人觸碰她的雙腿,從小一起長大的貼身婢女不行,血脈相連的骨肉親人也不行。
她心中至始至終,都沒能過得去這個坎,可現在,卻為了轉移顧家身上太過紮眼的注意力,硬生生将傷疤揭露人前!
梅氏想到這甚至都不知道該去恨誰,面上的笑容僵硬,勉強接話道:“是啊,阿寧一向是個好孩子。”
“多好的孩子啊!”一位夫人紅着眼眶去拉顧平寧的手,“我娘家有位聖手,專精筋骨傷病,改日去府上瞧瞧可好?”
顧平寧着實沒想到這一個故事效果竟如此顯著,但是她的腿自己心中有數,因此婉拒道:“有勞夫人費心,不過……”
“多謝夫人。”梅氏強行打斷了自家女兒的話,急切道,“可是王家的那位杏林聖手?我前些日子去拜訪過,說是出去雲游了。聽夫人的意思,現如今,這是已經回到王家了?”
這位夫人沒好意思說自家那位聖手頗有怪癖,但她的面子還是可以使上一二,因此應承道:“聽說是剛回,我明日便娘家,請他去貴府上看看。”
梅氏感激,一旁的顧将軍也抱拳行禮,情真意切:“顧某在此多謝夫人了。”
“顧将軍無須這般,我們為父為母之心啊,都是一樣的。”
顧平玉在一旁聽得眼睛發亮,湊到顧平寧身邊念叨:“阿姐……”
叫了一聲又仿佛記起什麽,把原本的話頭咽下去,語氣神秘:“哥哥說阿姐喜歡鞭子,嘿嘿,等過兩天我一定送阿姐一份滿意的禮物。”
這一刻因為一位還未可知的聖手,爹娘和妹妹仿佛一下子看到希望,眼裏被注入了明光。
顧平寧實在不忍心直接潑冷水,因此也就順着話茬打趣道:“哦?是我那素未謀面的準妹夫要送見面禮了?”
“啊呀阿姐,你怎麽什麽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