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場只有皇家和顧家知曉的賜婚風波沒掀起任何浪花,顧平寧在姑姑的投喂下吃吃喝喝努力長肉,力圖要在爹娘那裏洗刷她病弱體虛弱的錯誤印象。
要說唯一的變化,就是她家哥哥似乎因為這事受刺激不小,這兩天将自己關在書房內,連兩日後的國宴都稱病沒有參加。
顧子蠡夫婦也沒管他,帶上兩個漂亮的寶貝女兒開開心心進了宮。
這片土地四分五裂足足兩百年餘年,現大越一統天下,四海來賀,百國臣服,舉國上下一片歡慶。
被打服打軟的各國使臣為表尊敬皆是早早入席,和各國送往京都的質子坐在一處,壓下滿心的國罵,面上卻不得不擺出笑呵呵普天同慶的高興模樣。
各家你嘲諷我割地賠款,我譏笑你送戰神為質,倒也是一派和諧祥樂的熱烈氛圍。
直到顧大将軍攜愛妻嬌女而來,整個場面才安靜下來。
顧子蠡現年四十有餘,身姿挺拔器宇軒昂,整個人如同一柄開過利刃的沾血寶劍,單單站在那裏就是一種威懾。
此話不算誇張,在座的各國大多都和這位大越的鎮國将軍交過手,再然後,他們就成了大越的臣屬。
更不用說他身邊還有位被稱為女羅剎的梅将軍,簡直打的一群大好男兒每每懷疑人生。
記憶不堪回首,各國使臣齊齊抖了抖,連忙移開視線,又把目光轉向同樣大名鼎鼎的顧家明珠。
顧平玉今天穿了一身大紅色的長錦衣,深棕色的絲線壓邊,金絲繡線勾勒出大朵的牡丹輪廓,從裙擺一直延伸到腰際,一根暗紅色的寬腰帶勒緊細腰,顯出窈窕身段。
她似乎對全場的目光皆不在意,推着輪椅低頭和姐姐耳語,像是心情極好,臉上明媚飛揚的笑容不斷。
這是顧家這對姐妹第一次共同現身宴會,在場大半人的眼光都聚在她們身上,但細看之下,竟然發現這對風格迥異的姐妹五官頗為相似。
顧家的大姑娘嬌怯病弱,一襲素白色的梅花百水裙溫潤似水,這九月的天氣就披上了銀邊披風,眉宇間氣色郁郁,可見體弱的傳言不假。
這般弱不禁風蔫蔫窩在輪椅上的模樣,和生氣勃發英姿飒爽的顧平玉放在一起,難怪總有人忘記這是一對雙生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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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平寧沒有自家妹妹心大,被衆多目光□□裸地盯着,覺得渾身不自在,連眉頭都不自覺的輕皺起來。
梅氏心細,見狀往前兩步檔住女兒,伸手替她理了理披風,低聲道:“我們先入席吧。”
顧平玉後知後覺,連忙擡頭目光銳利地掃視一圈,将衆人打量的目光一一逼退,才推着輪椅小心翼翼向前走去。想起之前自家姐姐似乎對蠻國的三皇子很有興趣的樣子,于是低頭用眼光示意:“阿姐,右邊穿青色袍子的,就是那個北境戰神了。”
“不過。”顧平玉撇了撇嘴,語氣傲然,“再是什麽不世戰神,現在也是我們大越的手下敗将了。”
顧平寧聞言果然擡頭看去,只見那位被傳的神乎其神的三皇子竟是一副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好模樣,倒是不像是傳說中的戰場殺神。
不怪她好奇,別看現在顧平玉多有不屑,但這位北境戰神的稱號可不是白白吹出來的。
蠻國的三皇子蕭劫生母乃是一屆歌姬,向來不為其父所喜。可誰也沒料到這身份低下的小可憐三皇子成年後,突然在戰場上大放異彩,奇招頻出手段果狠,好幾次都逼得大越軍隊一退再退,生生将天下一統的時間推後兩年。
這般人物,怎能不令人心生好奇?
可沒想到顧平寧的視線望去,恰好同時對上蕭劫看過來的目光。
這位素有殺名卻一身書卷氣的戰神遙遙一笑,擡手行了一個标準的大越官禮。
顧平寧收回目光,接過顧平玉遞來的清茶小抿一口,覺得這蕭劫別的暫且不論,至少這心态可真不錯,面子功夫做得也好。
顧平寧心下感慨,卻不知蕭劫這邊也正談論着他們。
這一次蠻國送過來為質的,不僅有他們的戰神三皇子,還有一位貌美如花的公主。
送公主過來是什麽意思大家都知道,連這位公主本人也認了命,此時悄悄和蕭劫低語:“大越不是自持正統禮儀之邦,為何女子能為将統領一軍不說,就連這世家貴女也是這幅奇怪的打扮?還有穿輕甲而來的,今日難道不是國宴嗎?”
雖然大越百姓私底下一口一個蠻國,但這只是戰略上對敵國的蔑稱,事實上這個北境人口最多的國家自稱天澤,多年來一直堅稱自己才是正統之後,堅守着前朝保守又刻板的習俗,對女子的要求也一直是賢良恭淑,溫柔小意。
也正是因為如此,這位天澤公主見到大越女子着裝利落與男子同席,才如此驚訝。
“大越風俗和國內不同,你好好學着,可別在做小家子姿态了。”
“可是……”天澤公主語調猶豫,“那位顧家的大姑娘,不就是皇兄說的這般姿态嗎?”
蕭劫擡頭,看到不少官員使臣去顧将軍桌上敬酒,那位小白花似的顧大姑娘拘謹地低着頭,似乎不習慣和外人對視。顧将軍見女兒如此模樣,只喝了兩杯便把人全婉拒了。而顧夫人諸事不理,低頭去探杯中的茶溫,略略招手替女兒換了熱茶。
“人家是大将軍府上掌中寶,有爹疼有娘愛的,自然想什麽姿态就什麽姿态。”蕭劫聲音低沉,帶着和面貌不相符的喑啞,“我國戰敗,你是被父皇被送過來做什麽的,你心裏總該有數,現如今難道還指望着有她那般的的命嗎?”
天澤公主眼神一暗,目光卻依舊不自覺地飄向似乎被千寵萬愛的顧家姑娘。
這會兒大越的太子和陛下還未到,衆人的話題怎麽也繞不開剛剛立下不世功勳的鎮國将軍。
尤其是各國使臣,仿佛紛紛忘記了被痛打的歷史和屈辱,此時誇贊起顧将軍來辭藻華麗,真情實感,恨不得立刻著書立傳将這滔天功績留名青史供後人敬仰。
盛贊太過,都快将人吹上天去了,就連顧平玉聽着都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種怪異的感覺在太子和皇帝到來之後就更加明顯了。
大越一統天下,作為戰敗國自然要向這位天下之主獻上自家誠意和獨一無二的彩虹屁。
可這幫使臣誇來誇去,卻是三句話不離顧将軍英勇神武,顧将軍功績無雙。
很淺顯很刻意、卻又挑不出來毛病來的挑撥離間。
這其中明晃晃的意圖顧家人明白,太子殿下明白,昭武帝自然也明白。
可明白歸明白,這般淺薄的攻心手段卻最為致命。
高臺之上,昭武帝的笑容已經有些僵硬。
威寧侯關黔站出來當衆敬酒:“顧将軍,前些日子小女多有得罪,關某在此替小女致歉了,顧将軍大人大量,還望海涵。”關黔痛飲一杯,再次舉杯,“顧将軍如今立下不世功勳,他日青史留名一代名将,關某敬你!”
昭武帝臉上已經看不清表情了,年紀尚輕的五公主面上藏不住事,輕哼了一聲撇開眼去。
顧平寧放下手中的杯子,長長嘆了一口氣。
“阿寧勿憂。”顧子蠡怕心思聰穎又敏感的女兒多想,連忙低聲道:“爹爹找到時機就會把兵符交還,陛下即使現在心有猜忌,等拿到兵權自然會放下戒備。”
顧平寧看了一眼對面氣鼓鼓像只河豚的五公主,轉頭輕咳了一聲:“爹爹、娘親,這裏有些悶,我出去透口氣,稍後回來。”
梅氏怕女兒身體弱,伸手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見一切正常才放下心來,叮囑道:“那讓阿玉陪你過去,當心點,早些回來。”
“娘,不用了,我和阿玉一起離席目标太大了些,紅纓陪着我就可以。”
推着輪椅離席的動靜不算太小,顧平寧不着痕跡地用餘光瞥了一眼,果然看到五公主也正在起身,準備離席。
“紅纓,往西不遠處有個湖,就往哪兒去吧。”
“是,小姐。”
宮中的這個湖名喚西茗,是個完完全全的人造湖,景色秀麗,深度卻很淺,正常情況下絕對淹不死人,倒是安全的很。
這一會兒整個宮中都忙着國宴,湖邊隐隐約約傳來絲竹之聲,倒是托襯的這方小天地愈加寂靜。
顧平寧的輪椅壓過湖邊的碧草,發出規律的窸窣作響之聲。
“突!”
輪子壓過一顆石子,飛濺起來恰好卡住輪軸。
紅纓一慌,輪椅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在寂靜的空中劃拉出刺耳的聲音,再往前,輪子徹底推不動了。
“小姐——”
“我在這裏看會兒風景,紅纓你到前邊找兩個人過來幫忙吧。”
“可是小姐你一人待在這……”
“無妨,這是在宮中,不會出事的,你去吧。”
紅纓不放心地回頭看了一眼,咬咬牙轉身跑去叫人。
顧平寧安靜地等在輪椅上數數,果然,沒等她數到十,五公主那身明豔的宮裝就已經出現在她的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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