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場國宴就此落下帷幕。
顧平寧封了縣主,顧平玉叽叽喳喳興奮不已,恨不得将自家姐姐吹上天去。
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整場宴會上,那位北境戰神望過來的次數,是不是太多了些?還有那目光,怎麽說呢,讓人不爽到想将那對招子挖出來。
回府的路上顧平寧心煩氣躁。突然封縣主讓各家夫人起了別種心思,實在非她本意,這樣一來,她的計劃也不知道能不能順利進行。
顧平寧有一搭沒一搭回着顧平玉的話,一回到顧府就告別爹爹娘親,獨自回了房。
聽到宮中消息匆匆趕來的顧含光吃了個閉門羹,恰好撞上同樣不放心的顧平玉。
“怎麽回事,阿寧這麽早就歇息了嗎?”
“紅纓說阿姐想要泡泡腳解乏,因此她們準備好器物就退出來了。”
“也是。”顧含光嘆了口氣,“今日西茗湖之事,想來她心裏也不痛快。”
顧平寧心下奇怪:“西茗湖?不是輪椅壞了六皇子幫忙修好,阿姐怎麽會不高興這麽久?難道那個六皇子敢欺負阿姐?”
“你今天就在國宴,竟然不知道?”
顧平玉一直到此刻才知道竟然還有這一出,她家阿姐平素最不喜歡有人提起腿疾之事,連泡腳都要把丫鬟侍女全趕出來自己躲在房裏,今日竟然被逼的硬生生當衆扯開傷疤!
“難怪回府路上阿姐一直笑得勉強。”顧平玉恨恨咬牙,只覺得這世上為啥有如此多惡毒之人非要來欺負她家柔弱的阿姐,“這五公主如此咄咄逼人,找着機會我定要回敬一二!”
“阿玉,你還記得阿寧以前是什麽樣子的嗎?”顧含光少見地抛開了翩翩公子的端方之态,撂起袍子直接坐在青石臺階上,“我可還記得啊!阿寧從小就聰明,充當我們先生的祈軍師最喜歡她,說她天資難得,日後必定大有成就。”
顧平玉跟着坐在臺階上,托着腮幫子望天:“我也記得。不過阿姐不愛念書,找着機會就要我幫她打掩護,自己偷偷翹課出去騎馬,總把祁先生氣得吹胡子。”
“是啊,她從小就不喜歡書,她喜歡高頭大馬,喜歡銀槍長鞭,喜歡奔跑在邊境一望無際的平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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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家的平寧,本該是身着騎裝恣意飛揚最最明亮的姑娘啊,她才是顧家三個孩子裏最有天賦最耀眼的明珠。
顧含光跟着一起看滿天繁星,語氣是說不上來的悵惘:“可是阿玉你知道嗎?我回京後給阿寧送過三次書,她每一次都回我說看過了。可笑我剛開始還以為是她不愛看書敷衍我,可不經意提起時才發現,阿寧她不僅看過,還記得頗為詳細。”
“我問紅纓,這些年阿寧平日裏都做些什麽?她說阿寧自十歲那年歸京,不喜出門也不便出門,于是便日日看書打發時間。”
“後來顧府裏的書看完了,她就打發紅纓去書肆找新書,找不到的時候就開始看第二遍、第三遍。再然後,她學着書裏的雜談瞎折騰,今日用桑葚釀酒,明日用楓葉煮蟹,不過是為了找點事情打發時間。偶爾得到一本新書,便能高興上一兩日。”
“可是阿寧她是那麽愛動愛鬧不喜書的一個人啊,她總愛說她的鞭法已有小成,說她長大後要像娘親一樣做一位威風凜凜的女将軍,可是現在……”
“阿玉,我現在每次聽她笑着說自己喜歡鞭子的時候,都恨不得把我自己的腿賠給她。至少我不愛騎馬,也不愛舞鞭。”
顧平玉在聽到一半的時候就已經淚流滿面,聞此言再也忍不住撲過去抱着顧含光的胳膊哭:“哥哥你知道嗎?我們回京那日阿姐高燒,我聽她病中隐隐約約說、說‘阿玉你活成這般模樣,可真好啊!’哥哥你說為什麽啊,阿姐明明、明明是那麽好的一個人……”
正在房內泡腳的顧平寧自然不知道,她家的哥哥妹妹已經把她腦補成一個舉世無雙的小可憐,此時正坐在她院子的臺階上恨不得抱頭痛哭。
她這會兒正在反省今天自個兒沒忍住蠻國那不懷好意的使臣,跳出來攬了這個風頭。
現在可好,這些年好不容易打造出成功的病弱大小姐形象,現在又硬生生多添了個聰慧機敏,最頭疼的是這個縣主名頭,國宴上她已經聽到有夫人向娘親打探她的婚事。
這可和她的計劃完全背道而馳了啊。
顧平寧一點點拭幹腳上的水珠,琢磨着怎麽和家裏開口。
她心明如鏡,自己這些年獨自呆在京城,名義上是養病,但更多的意義卻是為了安天家安皇帝陛下的心。
畢竟鎮國将軍手握大越一半兵權,最親近的家人又都遠在邊境,京城裏就只有一衆沒什麽感情的庶兄弟,委實讓高椅上的昭武帝不放心。
而顧平寧回京醫治雙腿的時機可謂是正好。
顧子蠡和梅若雪感情甚篤,膝下唯有這一子二女。留一個體弱又有腿疾的女兒在京,就像是一份令人心安又的抵押,不過大家心知肚明沒放到臺面上罷了。
顧平寧心思通透,這些年安安分分守在顧府的小苑內,讀書喝茶煮酒練鞭,乖乖當着半個人質,一聲不吭。
可現如今,家人皆已回京,父親又有歸退之意,哥哥不僅聰慧而且心黑,完全可以擔起顧府重任,她也終于可以按照心中所想過兩天自在的日子。
比如離開這煩悶的京城,去看看大越的大好河山……
“碰——碰——”
屋外突然傳來打鬥聲,顧平寧心下一驚,連忙披上外袍将自己撐坐到輪椅上,推門而出。
只見庭院中一黑一紅兩個身影纏鬥在一起,那一手長鞭虎虎生威的正是她家妹妹,此刻正一邊纏住對方一邊大喊:“哥哥我打不過他,你快叫人過來!”
顧含光神色不善,見顧平寧出來連忙沖過來擋在她身前,朝着空中高聲道:“府中侍衛馬上就到,閣下最好速速退去!”
“等等,你們都住手!”顧平寧終于認出來人,“阿玉,那是我朋友!飛葉你也住手,阿玉是我妹妹!”
這一喊果然比顧含光的話有用的多,一身黑衣宛如刺客的飛葉率先停了手,亮光一閃寶劍歸鞘,身子輕飄飄地落在顧平寧跟前。
顧含光警惕心不減,死死擋在顧平寧身前不退一步。
眼前之人一襲黑色勁裝,面無表情冷若冰雪,就像是一把開過刃沾過血的冷劍,暗影無聲,一招致命。
這是一個全身都散發危險氣味的頂尖劍客。
“那個……”顧平寧用手戳了戳攔在他身前的顧含光,“哥哥,他真是我朋友。”
顧含光猶豫,最終還是讓開了半步,只不過依舊警惕地盯着對方。
顧平寧頭疼,又轉過頭問道:“飛葉,你今天怎麽過來了?”
面癱臉的飛葉素來沒有表情,此刻即便說着關心之語也依舊聲音冷淡:“聽說你病重。”
“哦,那你這消息可真夠靈通的,我病重,其實也就是半個月前的事情。”
這般少見調侃又輕松的語氣,顧含光都不知道是該松口氣還是更加擔憂,看來這個全身寫滿了危險二字的劍客确實是她家妹妹的朋友。
府中的侍衛終于姍姍來遲,連已經歇下的顧将軍夫婦也被驚動,齊齊來了小苑。
場面一度有些尴尬。
顧平寧端起笑臉,故作平靜地為大家介紹道:“這是我的朋友飛葉,一位來去如風的劍客。”
顧将軍一世英豪,此刻卻難得不知該作何反應。
大越的男女之防并不想前朝那般嚴苛。但再怎麽不嚴也不至于寬松到允許一個外男在這深更半夜随意出入女孩家的院子,而且看他女兒這态度,這事情絕對不是第一次了。
顧子蠡本該呵斥的,可、可平寧說這是她的朋友。
他們歸京這些日子,他從未見女兒有什麽閨中好友,無牽無挂無欲無求的有時候甚至讓他害怕。
這個大晚上一身黑衣出現的劍客,很有可能是她少有的朋友之一。
顧将軍面色莫名,顧含光顧平玉互相使眼色也不敢說話,反倒是梅氏笑了笑開口道:“阿寧的朋友自然是顧府的貴客,含光,請飛公子去前廳喝茶。”
“不必。”飛葉說話的時候冷冰冰如同冬雪,他轉頭看向顧平寧,随手掏出一個白瓷瓶扔過去,“你既無事,我就先走了。”
顧平寧此刻簡直一個頭兩個大,接過瓶子對人揮了揮手,送客送的無比幹脆。
飛葉也不在意,留下一句“有人在外圍監視顧府”,就幹淨利落地消失在夜空中。
“額。”顧平寧讪笑,“他的五感比較敏銳,說有人監視,那應該是确有其事。”
“阿姐阿姐。”顧平玉竄上來好奇道,“他身手可真好,你們怎麽認識的?”
“此時說來話長。”顧平寧摩挲着手中的白瓷瓶,覺得可能是上天覺得她猶猶豫豫想太多,特意弄出此等局面來推她一把,幹脆不糾結了,“爹爹、娘親,我有事想與你們商量。”
語罷又想了想,繼續道:“要不哥哥和阿玉也一起聽聽,我就不重複說兩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