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顧家人心中總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這莫名其妙出現的黑衣劍客,仿佛終于打破了某種微妙的平靜,顧平寧突然嚴肅正經的樣子,總像是要發大招。

果然,顧平寧開口第一句話就讓顧子蠡心裏一跳。

“爹爹,娘親,你們歸京後事多,我一直沒機會和你們聊聊,我對今後日子的想法。”

在場之人恐怕只有顧平玉沒有多想,還饒有興致地問道:“阿姐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可一定要帶上我,好不好?”

“那你的阿淮怎麽辦呢?”顧平寧堵了妹妹的嘴,轉過頭去看梅氏的眼睛,“我這些年呆在京中頗有些煩悶,過幾日想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這是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可放在長坐輪椅的顧平寧身上,可就……

“原來安寧是煩悶了。”顧含光率先開口,“郊外別莊上的楓葉林景致不錯,哥哥明日便帶你去散心,你想玩多久都行。”

“哥哥,我想出去看看,不是別莊,也不是郊苑。”顧安寧語調輕柔,“我想去看看江南的水鄉溫柔、塞北的大漠風沙,想去嘗嘗草原上的烤全羊、海塗邊上的扇貝肉。”

“聽說最北邊有盛大的冰燈會,舞龍舞獅甚為熱鬧;往南走有美輪美換的百花節,景色如畫芳香醉人。”

“天下之大,山河之遠,這些,我都想去看看。”

誰都沒有說話,連一向叽叽喳喳的顧平玉都安靜下來。

顧平寧看着一言不發的爹娘,語調上帶了一絲落寞:“都說父母在,不遠游,女兒知道這樣不僅任性還不孝。可是我真的不想就這樣一輩子呆在京城,嫁一個看在顧府面子上娶了我的什麽人,然後終日周旋于後宅,去到最遠的地方就是郊外的獵場。”

顧大将軍眉頭緊皺,忍不住開口輕斥:“說什麽孝不孝,阿寧乖得很。只是我和你娘擔憂,這天高路遠的,你在外安全不安全,有沒有凍着餓着、傷着病着,這些你讓我和你娘怎麽放心的下?”

“爹,我并非一時興起,你說的我都考慮過。我出門會帶着紅纓和飛葉,紅纓從小照顧我又有武功底子,而飛葉的身手你們也看見了,安全上肯定沒有問題。而且我保證,我每月都會按時寄書信回來報平安。”

顧含光忍不住反駁:“出門在外真要碰上什麽事了,一個飛葉能起什麽作用?你想出去散心我們都不反對,可你說的這天南海北,你打算出門多久,三年五載?還是幹脆不回來了?爹娘還有我們,你都不想要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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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光,和你妹妹說的什麽話?”梅氏出言打斷兒子,看着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兒緩緩道:“阿寧,你真的想好了?”

“是。”

“即使爹娘在錯過了六年後終于和你團聚,想要好好待你,好好疼你,想要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你也依舊堅持要出門遠游是嗎?”

“是。”

顧平寧看着被歲月褪去了殺伐嚴厲、眉眼間只剩下溫柔慈愛的母親,聲音平靜:“我知道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我的腿。若我還能跑能跳,身手和阿玉一樣好,想來娘親和爹爹也不會如此擔心。但正是因為我的身體已經和輪椅綁在一起,我才不能任由我的心也一同被困在京城。娘親就當、就當是成全一次我的任性好不好?”

梅氏鼻頭一酸。

六年時光啊,她曾經愛玩愛鬧誰也管不住的女兒變成了這幅溫和平靜的模樣,她斷腿歸京,遠離親人,獨自守在清冷的顧府,沒有埋怨,沒有不忿,做過最最出格的事情,就是此時低眉說出想要遠游的渴望。

“好,娘同意了。”梅氏目光溫柔地看着故作平靜的女兒,忍下滿心酸澀,“娘只希望你開心。”

顧平寧的目光一下子亮起來,她萬萬沒有想到事情能如此順利,連忙補充道:“到時只說我去江南修養,反正我體弱之名早已經傳遍京城,将來回來也不突兀。”

“你也知道自己身體不好啊?”顧含光還是接受不了自個兒病弱的妹妹要離家三年五載的,還想要分辯兩句,就聽見他娘親開口結束了這場談話。

“夜深了,阿寧也累了,我們先走吧。”

顧平寧此刻眼裏裝滿了閃閃發亮的繁星,之前的煩躁一掃而空,恨不得當即給飛葉傳書分享這個好消息。

“明日王家的那位聖手會過來,我可以不管你遠游,但此之前你必須乖乖就醫。”

顧平寧臉上的笑僵硬了一半。

“還有你姑姑這幾日出門訪友,算算時間也該回來了,這事到時候你自個兒跟她說吧。”

梅氏說完這兩句邊轉身出門,順便帶上了欲言欲止的丈夫和兒子。

顧平寧另一半的笑臉也僵住了,她怎麽忘了,還有她姑姑這個大殺器!

到時候她的包袱,她的屋子,還有她可憐的小紅纓,不會全都要被眼淚淹了吧?

“阿姐,阿姐!”

顧平寧一回神,才發現自個兒妹妹還未走,此刻正好奇地盯着她手裏的白瓷瓶,一臉探究:“阿姐,這裏面裝的是解毒丹嗎,可解百毒的那種?還是吊氣續命能和閻王搶命的回魂丹?能不能讓我見識見識啊?”

“你這一天天聽得什麽江湖傳聞?”顧平寧哭笑不得,拔開白瓷瓶的塞子遞到妹妹手上,“吃吧!”

“啊?吃?這、這不好吧?”顧平玉嘴裏虛僞地推脫,手上動作卻不慢,直接倒了兩顆出來。

“這、這是?”顧平玉覺得眼見不可信,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不敢置信道,“竟然真的是冰糖楊梅脯?”

不是,這誰會用小小的白瓷瓶裝這種果脯零嘴啊?還是這麽一個又冷又酷的黑衣劍客?這太破滅幻想了好不好!

顧平寧好笑地看着幻想破碎的妹妹,故意問道:“阿玉這楊梅好不好吃啊,阿姐分你一半好不好?”

“不、不用了阿姐。”顧平玉簡直恍恍惚惚,走到自己院子門口又覺得不對,這飛葉不像看上去的靠譜啊,怎麽放心讓他保護阿姐的安全啊!不行,這事得告訴哥哥!

顧平玉匆匆轉向,沒想到她剛到院門口,就聽見她爹的聲音。

“夫人,含光說的在理,其餘的先不說,阿寧的身子骨本就弱,這跋山涉水路途艱苦的,她可怎麽吃得消啊?”

顧含光在旁邊冷靜補充:“阿寧前段時間才發了高燒,拖拖拉拉小半個月都還沒好全。要是在看山看水的路上生了病,沒有藥材沒有大夫,可如何是好?”

“行了。”梅氏按住快要跳起來的兒子和丈夫,“阿寧養病都養了六年了,就是再養下去,能養成什麽樣子?我們回京也有段日子了,你們看她一天天過的高興嗎?”

“你!”梅氏指着丈夫道,“在北境一天到晚搜集奇珍異寶快馬送回來,可是你看阿寧真心喜歡嗎?你見過她把玩嗎?”

“還有你!”梅氏又指向兒子,“拉着太子鼓搗輪椅大半年,可現在你看看,她住了六年,連自個兒小苑的門欄都未拆,你覺得她真心在意進出方便與否嗎?”

顧将軍和顧含光一時愣住了。

梅氏嘆了一口氣:“她以前喜歡騎馬舞鞭,玩鬧起來笑聲半個大營都能聽見。可是現在呢,我們都不知道她喜歡什麽,什麽能讓她真的高興起來,像以前一樣開懷大笑?今天難得,她一五一十把自己的小願望告訴我們了,難道我們真要攔着她?還要用體弱腿疾這種戳她心窩子的理由?”

後面的話顧平玉沒有再聽。

今晚這事她從頭到尾沒有說話,因為她從未想要跟着哥哥一起規勸。

她想的和她娘一樣,不管怎麽樣,阿姐高興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的,才是他們該操心的事情。

比如說,怎麽打包兩個好大夫跟着阿姐一起出門?再比如說,怎麽樣偷偷跟上她阿姐不被發現?

至于阿淮,就、就讓他多等兩三年好了。阿淮那麽好,肯定會答應的!

顧平玉覺得自己有必要和阿姐表達一下自己的支持,于是再一次默默地折回到小苑,沒想到等待她的又是一場偷聽。

“飛葉飛葉,我過些天就能出門了,你報救命之恩的時候終于到啦。”她阿姐聲音是從未有過的輕快,“我們先往北走好不好?到時候正值深冬,廣寒先生在游記裏描繪的冰燈會,我想去看很久了。”

那黑衣劍客坐在庭院的石凳上,懷裏抱着劍,面色淡淡地“嗯”了一聲。

“然後往南邊走,你不是說有個小村莊家家戶戶都種楊梅,你帶給我的楊梅脯就産自那裏,我們偷偷去學兩手好不好?”

……

顧平玉沒有驚動庭院中的兩人,悄悄走了。

其實剛剛裝在白瓷瓶子裏的冰糖楊梅,味道确實一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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