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顧将軍,恭喜恭喜啊。”

傳旨的正是昭武帝身邊貼身伺候的張公公,平常幾乎不出宮門,此刻卻拱着手笑呵呵道:“今個兒一早,陛下下旨封六皇子為安王,又聽聞安王妃身體不适,特意遣了太醫過來。”

“多謝陛下關懷,不過我這是老毛病了,這幾日已經大有好轉,無須再勞煩兩位太醫了。”顧平寧看着一言不發的雙親,想着還是要把眼前這場面應付過去,拱手道,“賜婚突然,府裏也沒準備,有勞公公跑這一趟了。”

這位人精似的張公公顯然提前得到了授意,聽到這話也沒覺得冒犯,留下成堆的賞賜,帶着兩位太醫轉頭回了宮。

廳上只剩下顧家人。

“怎麽會這樣?”顧平玉第一個忍不住跳起來,“阿姐你之前不是說賜婚的事情不用擔心嗎?”

這事确實打的顧平寧措手不及,但她習慣控制自己的情緒,此時還能夠淡淡打趣道:“我又不是能掐會算,哪能事事預料準确?”

況且誰能想到,陛下和太子竟然真舍得備受寵愛的六皇子來娶個病弱腿疾之人做王妃。

“阿寧不用擔心。我稍後便進宮請陛下準許我歸退,交還兵符,再求陛下收回賜婚。”顧将軍輕輕拍了拍女兒的肩膀,低聲安撫道,“沒事的,別擔心,有爹爹在呢。”

顧含光臉色蒼白難看,低頭壓着嗓子道:“這恐怕不妥。”

“哥哥你說什麽呢?”顧平玉知道自家姐姐有多麽期待多麽欣喜這一趟出游,因此不贊同地看着顧含光,“阿姐不喜歡那個什麽六皇子,也不做什麽見鬼的安王妃!”

“好了阿玉,哥哥說的對,這賜婚收回不了的。”顧平玉的手指一點點摩挲着輪椅上的扶手,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冷靜溫和,“陛下已經退了一步,我們再不識好歹的話,就有些不像話了。”

“阿姐這什麽意思?”

顧平寧看着憤憤不平又滿臉疑惑的妹妹,心中嘆氣,他們家怎麽就變種出了這麽只小白兔?說句實話,就算顧平玉沒有婚約,她也不放心她家單純的小白兔妹妹去做那金尊玉貴的太子妃。

“對陛下和太子來說,讓疼愛的六皇子娶我絕對是受大委屈了,這是皇家的示好,陛下想繼續用爹爹,或許還有哥哥。這賜婚,是讓為了兩家安心。”

這一番話說的整個大廳都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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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平寧不太适應這種沉默的氛圍,準備先回房,再告訴飛葉救命之恩應該不需要報了。她這一生,或許都将待在京城,直到死亡降臨。

恰巧此時下人來報:“将軍,夫人,安王殿下來訪。”

藺耀陽糾結又忐忑地來到顧府時,還以為會先見到自己未來的泰山大人和小舅子,可沒想到大廳中央只有顧平寧端着茶杯靜靜地等他。

“安王殿下。”

藺耀陽不自在地摩挲着衣袖內的玉墜,眼睛飛快地瞟了對方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平寧、平寧縣主。”

顧平寧親自倒了杯茶遞過去,柔柔和和道:“殿下過來是有什麽事嗎?”

“我有個禮物想送給你。”藺耀陽将手中的茶一飲而盡,才一鼓作氣将手中的玉墜遞過去,“希望你能喜歡。”

是一只滾圓雪白的玉雕小兔子。

顧平寧心情複雜地接過來,聽到對面繼續小聲道:“這是我自己雕的,暖玉的,你帶着可以溫養體質。”

所以你也知道這是塊品質絕佳比五公主送來那塊還要好上幾倍的極品暖玉啊,就這樣随随便便雕成小白兔真的好嗎?當然最最重要的是,為什麽要雕一只小白兔送給她,她家的小白兔不是她妹妹嗎?

“謝謝殿下,我很喜歡。”

看到顧平寧小聲道謝的樣子,藺耀陽總覺得有一根小羽毛在他心裏撓啊撓,撓的他整個人都化成一汪春水:“你、你喜歡就好,我覺得這有點像你,所以……”

像她?

這傻不拉幾的小白兔像她?

顧平寧忍不住去看那玉墜,開始懷疑自己要嫁的這個人眼睛是不是有些問題。

“那、那我先走了?”

“等等。”顧平寧手裏拿着溫潤的小白兔暖玉,突兀地開口道,“殿下你,當真願意娶我?”

“當然!你、你別擔心,我會對你很好的。”藺耀陽紅着臉說完這一句,一溜煙跑了,反倒是更像只兔子。

讓顧平寧摸不着頭腦的安王殿下走了,而在小苑還有一直在等她的母親。

梅氏對賜婚一事一直沒有發表意見,直到此刻才看着女兒的眼睛輕輕問道:“阿寧你真的想好了嗎?嫁人是一輩子的事情。”

顧平寧點頭。

其實大家都知道,這并不是她有沒有想好的問題,關鍵是這件事情根本就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娘有時候真希望你不要想那麽多,喜歡出門玩就出門玩,眼裏永遠盛滿熱烈的笑意。”梅氏摸着女兒的手,眼裏是細碎而遙遠的光,“等将來有一天你有了心上人,娘就幫你準備十裏紅妝,讓你風風光光開開心心地出嫁。”

顧平寧反手握住梅氏的手:“娘,這世上總不能事事如意。嫁給安王并不是一個太糟糕的選擇,這樣對大家都好。”

“可是我們總是委屈你,當年就……”

“娘,我并不覺得委屈。我既然是顧家的女兒,總不能太任性了。”

……

好不容易送走梅氏,顧平寧轉身就看到了不知已經等了多久的顧含光。

“我剛剛在想,要是我當初沒有多此一舉揭發關家,是不是根本就不會有今日的賜婚之事。”此刻的顧含光不像是那個翩翩公子,反而神情頹然,“你說得對,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會按照我的謀劃一步不差,是我自視甚高,卻讓你來承擔後果。”

“哥哥,我已經坦然接受,現在你卻還在糾結無法改變的過去嗎?”顧平寧攤了攤手,不緊不慢道,“我今天有些累了,哥哥先請回吧。”

等終于只剩下顧平寧一個人的時候,小苑終于安靜下來。

打包好的行李規規整整地放在一邊,羊皮輿圖還在桌子上,仿佛凝固了整片大好河山。

顧平寧用手一點點拂過标注在輿圖上的十幾條路線,最後停在最北方,那裏有夢裏見過的冰燈會。

她收起輿圖,自北往南,順着她最心儀的那條路線被慢慢卷攏,就像是把她曾經有過的暢想和期待一點點回收,直到重新變回那個波瀾無驚的顧平寧。

永遠穿着一襲黑衣神出鬼沒的飛葉這一回消息終于不滞後了,大晚上出現在小苑裏,一言不發。

顧平寧心情已經收拾好大半,此時還笑得出來,遙遙拱手道:“好了,飛葉大俠,你從此自由了,恭喜啊。”

“你別笑了。”飛葉把劍拍在桌子上,“我能做什麽,幫你去殺了那個安王?”

這話聽的顧平寧哭笑不得,将劍重新推回去:“你別鬧了。你從此就可以回歸江湖自由自在,不好嗎?”

飛葉不吭聲,但顧平寧無端從他那張面癱臉上看出幾分煩躁。

“好了,不需要你做什麽,今晚陪我喝酒吧,不醉不歸!”

“你不是說……”飛葉難得有幾分遲疑,“說喝酒影響你聰明的腦瓜,影響你思考。”

“今晚不需要思考,就一句話,喝不喝?”

飛葉聽着顧平寧的指揮,神不知鬼不覺地從酒窖裏搬來兩大壇酒,二話不說先幹了一碗。

“好!”顧平寧舉着大碗一飲而盡,“這一杯先敬今晚的明月!”

“這一杯敬我的好友,恭喜你重歸自由!”

“再一杯,敬人生不如意之□□!”

……

顧平寧自小不沾酒,又是存心買醉,幾杯酒下肚就已經有了醉意。

但讓人驚訝的是看是江湖劍客的飛葉,竟也是個不勝酒力的,悶聲喝了兩杯,居然打開了話匣子。

“你知不知道我剛開始的時候很讨厭你啊?眼看我就要在江湖打出名頭了,卻賣給你五年,五年!”

顧平寧真是沒想到這寡言少語的飛葉醉了以後竟然是這幅模樣,又喝了一杯,含糊着反駁道:“什麽賣了五年,那是你報的救命之恩。”

“狗屁的救命之恩!你就給我丢了藥丢了銀子,然後就撒開手沒管了!”

“那你不承認這恩可以不報啊,怎麽還每年乖乖來顧府報道?”

“這不剛開始見你可憐,瘸了腿又孤零零的,我良心上過意不去。”

“那、那後來呢?”

“後來見你裝病還挺好玩的,變臉就跟唱戲似的。”

顧平寧不開心了,伸手去奪飛葉的酒碗:“你才唱戲呢!”

飛葉被搶了酒也不惱,轉過頭來看着這位認識數年的大小姐:“可是再後來,你說起出門游歷的時候眼睛那麽亮,就好像是我月下練劍時看到的劍光。我那時便想,五年就五年吧,也不算太長。”

“我願也以為五年不算太長呢!”顧平寧已經醉的迷迷糊糊,恍然間好像有什麽從眼睛裏滑落,“不算太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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