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這一年的瓊林宴終于落下了帷幕。
昭武帝似乎并沒有被顧平寧中毒之事影響興致,不僅一口氣給自家三個單身的兒子全都賜了婚,就連新晉的探花郎也沒有放過。
讓人玩味的是之前争的最歡的胡家和關家女兒統統沒有入選,幾個皇子妃全部出自文臣之家。而被衆多世家虎視眈眈的太子妃之位,則落到了督察院禦史的孫女兒頭上。
昭武帝借三個兒子的婚事,隐晦地向着朝臣傳達着朝堂風向的轉變。
有目光長遠的已經看出其中深意,當然也有對此一頭霧水憤憤不平的,比如說嘴翹的能挂油壺的關大小姐。
“怎麽回事啊,本來還想讓那裝模作樣的顧平寧乖乖在我面前叫嫂子呢。”
關心闵的手帕交簡直要被她這沒出息的樣子氣笑,瞪了她一眼又俯身悄聲道:“不過這樣也好,沒見着顧平寧自從被賜婚後三天兩頭不是被刺殺就是被下毒,本來就嬌弱的身子骨,還要被如此折騰,也不知被磋磨成什麽樣子。可見着天家的王妃啊,也不是好當的。”
關心闵是真的沒聯想到這一層,聞言還覺得納悶:“她每次出來都遇上事,是因為和安王的婚事?”
“要不然她一個人安安穩穩在京都呆了六年,怎麽自從賜婚後就刺殺不斷,總有人想不讓她好過呢!”
其實這不僅僅是這位手帕交一個人想法。
今日顧平寧在瓊林宴上中毒是所有人親眼所見,在場已經有不少人都回憶起這位體弱多病的平寧縣主正是被賜婚後才頻頻發生意外,這發展這架勢,都忍不住讓人去猜測是不是有人不願見到皇家與軍權在握的顧家結親?
不過這一切猜測顧平寧都還尚且不知,她自瓊林宴回府後就把自己關進了小苑。
不得不說,明明感覺不到痛楚,卻硬生生裝了一個時辰的忍痛表情,也是一件十分耗費精力之事。
反正這件事情她能做的已經都做了,甚至不惜自己做餌引背後的人動手,又将姜家和雲皓明晃晃扯到臺面上,剩下的事情昭武帝再搞不定,可就太說不過去了。
畢竟她在宮外多次被刺殺沒人上心也就算了,可這一次的中毒加上姜阮的死,可都是發生在深宮之內。
這背後的人如此能耐,皇帝和太子殿下難道還能睡好安穩覺,難道不覺得心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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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确實如顧平寧所料,這一次就連太後也沒有保住姜家。昭武帝下了死命令徹查,一方面從姜家入手,另一方面從抓到的那個在臺階處灑夜皇後花粉的宮女入手,順藤摸瓜查下去,确實查到了幾處雲皓暗探的窩點。
“只是這背後的人着實狡猾,棄車保帥斷尾求生毫不猶豫,稍露了痕跡的窩點就舍棄的幹幹淨淨,雖然讓我們查到了幾處,卻依舊把老巢藏的嚴嚴實實。”
顧含光自從高中狀元後就入了翰林,可最近卻忙着和太子一起清查這姜家勾結雲皓舊族之事,整天忙得是不見人影,今日終于得了閑,悠悠哉晃進小苑和自家妹妹閑聊。
這天恰好是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盛京的雪一向下的不大,稀稀拉拉落下來,終于有了冬天的味道。
顧平寧在小苑裏弄了個鍋子,正是安王前兩日送來說是從西邊傳來的一個叫“火鍋”的食具,做起來簡單方便,在這冬日裏吃卻是最合适不過,兩口下去,只叫人整個身子都暖洋洋的。
顧含光也是第一次見這種吃法,涮了一片羊肉蘸醬料,也覺得頗有一番趣味。
“不過這雲皓王族十多年前就被滅族,也不知這些人在背後瞎折騰個什麽勁,隐藏的倒是頗深,就跟陰溝裏的耗子似的。”
這話可不像是從風度翩翩清雅端方的顧公子嘴裏說出來的,顧平寧替他撈了兩個安王府送過來的蝦餃,忍不住輕笑了一聲:“你這怨氣不小啊。”
“你要是每天連軸轉七八個時辰,連睡覺的功夫都沒有,相信我,你也會有怨氣的。我确實是想入仕做出點事情來,可沒想着出師未捷,自個兒先累死了啊。”
“那你今日難得休息,怎麽不小憩一會養養精神,倒跑到我這兒來了?”
顧含光不緊不慢地将自己碗裏的蝦餃吃完,然後放下筷子看着顧平寧的眼睛,輕聲道:“因為我有一事不明,想要來請教一番。”
這就不像是要繼續聊閑話的節奏了,顧平寧擡眼,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徹查瓊林宴夜皇後之事牽扯出衆多往事,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我都查到了不少。可是我至今不明白,那噬骨之毒是何人所下,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讓你中了毒?”
顧平寧低垂着眼沒有說話,桌子上的鍋子咕嚕咕嚕冒着熱氣,把她的面容掩藏的模糊不清。
“秋錦西頗通藥理不說,你自己也擺弄了一段時間的草藥,那噬骨毒不算是什麽極為罕見的毒藥,以你的謹慎和聰慧,就當真沒有察覺到一星半點的不妥之處嗎?”
屋外的雪似乎下大了些,紛紛揚揚從門口飄進幾片,又很快被屋內的暖氣訊化成水。
顧平寧轉頭去看雪,聲音裏聽不出情緒:“哥哥既然心裏已經有了猜測,又何必再來當面問我呢?”
“真的是你自己?!”顧含光忍不住“噌”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上前兩步高聲道,“你竟然給自己下毒!還是這種如螞蟻啃食骨頭的虎狼之毒?”
顧平寧到底心虛,風淡雲輕的表情終于維持不住了,生怕這事情被爹娘還有阿玉那個愛念叨的知曉,急急忙忙比着手勢道:“哥你小聲點,這毒也就名字厲害了些,對身體沒什麽損傷,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你有分寸?”顧含光簡直要被氣笑了,“你有分寸你給自己下這種能活生生疼死人的毒?”
顧平寧看了一眼在徘徊在暴怒邊緣的自家哥哥,小聲解釋道:“反正我又不怕疼。”
“好!好!好!”顧含光冷着臉拍了怕手,“你不怕疼,你有能耐,我這個做哥哥的是不是還要給你的英勇無畏鼓個掌啊?”
“哥!”顧平寧情急下不自覺地去拉他的袖子,“我不是故意要瞞着你的,我只是習慣了。”
習慣了這麽多年來靠自己好好活着。
顧平寧回京時不過十歲,偌大的一個将軍府裏只有這麽一個腿殘病弱的小姑娘孤零零支撐着。
顧子蠡庶兄弟所出的那些堂姐妹沒有一個是好相與的,借着各種名義來将軍府裏轉悠,逼得從前只喜歡拿鞭子說話的顧平寧不得不學會了彎彎繞繞,學會了陰謀算計。
京中不是沒有人想對這個沒有依仗的孩子踩上兩腳,而想來顧府探聽虛實的各路人馬也是不少。如果不是顧平寧改了心志,三天兩頭裝病閉門謝客逐漸淡出衆人的視野,這些年裏還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
她曾經飛揚明亮的笑容因為腿疾被砍去一半,剩下的一半就這般消磨在細碎又磨人的漫漫長日裏。
可是她能怎麽樣呢?
她的父母兄妹遠在北境拼死殺敵,她能夠為他們提供的最好幫助,就是獨自安安穩穩活在盛京,替顧家穩住多疑的皇帝陛下,讓他們不再有後顧之憂。
她只是習慣了啊。
習慣了事事獨自扛着,獨自思索對策,獨自破招應敵,因為在過去的六年裏,她都是這樣做的啊。
站在一旁的顧含光差點因為這一句“習慣了”落下男兒淚。
他的袖子被顧平寧緊緊拽着,就像是多年前那個闖了禍的小姑娘拽着衣袖躲在他身後撒嬌一般。
他曾經愛笑愛鬧愛耍賴的妹妹啊,在波雲詭谲的盛京城裏,終于長成了如此獨立又聰慧的模樣,能忍痛能抗毒,卻再也不會留下一滴眼淚。
顧含光眼睛酸澀的很,卻最終軟了口氣,提起了當初兄妹兩鬧別扭的事情。
“阿寧你還記得你當初是怎麽說的我嗎?你說就算我步步籌謀精于算計,事情也不會照着我的計劃一步不差。現在我想把這句話重新說給你聽。”
“你很聰明沒有錯,知道有人想害你後就将計就計,一步步引出背後之人。可是你有想過萬一嗎?萬一那夜皇後不是非要融于酒才發作,而是只要接觸就直接滲入人體的劇毒呢?”
“你當然已經在你能做的範圍內做到最好。可是阿寧你有沒有想過,你原本就還有別的選擇呢?”
顧平寧一直默默聽着沒有說話,聽到這一句終于忍不住開口道:“你是要我躲在顧府裏?不去瓊林宴不讓人有動手的機會,可是我能躲一次兩次,我能躲一輩子嗎?”
顧含光看她眼睛裏的不服氣,忍不住像小時候一樣去揉她的頭發:“不是躲,而是将整件事告訴我,告訴父親母親,甚至是安王殿下。阿寧你總是忘記,你有可以依靠的親人家人,你不是一個人了,不需要拿自己做賭注做誘餌,你有我們啊。”
作者有話說:
顧含光:太聰明要強的妹妹簡直讓人操碎心!
顧平寧:救命,哥哥突然也變得和阿玉一樣啰嗦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