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稱帝之路(六)
不過沒等他出手, 林老爺就代勞了, 對方出身書香門第, 與林之源年齡相當,難得的是秀外慧中,兩人偷偷見了一面, 就彼此确認。
陳致得到消息之後,呆滞了很久。腦海裏不斷地回旋着一句話:昙花仙要成親了……昙花仙要成親了……
譚倏過來時,就看到他對着窗外發呆。陳致發呆的時候實在不算少, 他見過好幾回, 習以為常,高興地沖他揮手:“我要成親啦。”
陳致:“……”看, 昙花仙真的要成親了。
譚倏說:“你不為我高興嗎?”
陳致說:“你喜歡那位姑娘嗎?”
“你怎麽可以問得這麽直接?”譚倏瞪大眼睛看着他,正當陳致要道歉時, 又羞澀地點點頭,“喜歡的。”當那位姑娘撲閃撲閃的大眼睛, 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時,他幾乎想要違反昙花的習性,天天開花。
陳致擔憂道:“可是你的壽命遠大于她, 待她百年之後, 你怎麽辦呢?”
譚倏疑惑道:“凡人也是一世夫妻,下輩子各奔東西。她喝了孟婆湯,不會再記得我,我那時候完成任務,也該回去交差。”
他想得那樣明白, 倒顯得自己婆婆媽媽。陳致有些不好意思。草木有情,卻與凡人迥異。或許習慣了春榮秋枯,他們對人生另有見解,以自己的觀念強加于他,顯然是極不合适的。
陳致說:“那我就祝你早日娶到如花美眷。”
譚倏臉微微一紅:“她現在這樣就很好,不必一定要像我。”
陳致腦子轉了兩圈才想通他的意思,不由失笑。
近日江南春意盎然。林家好日子定了沒多久,江西也傳來好消息,說胡念心與太守幺女一見鐘情,決定下個月完婚。因為時間緊迫,胡念心被留在南昌府,下聘等事宜全權交由容韻代理。
陳致目瞪口呆,胡念心這是要當上門女婿?
不只是他,包括譚倏在內的許多人都是這麽想,只是他們都對胡念心充滿同情與敬意,認為他是為了江西與江浙的合作才犧牲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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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倏激動地說:“要不是我已經有了小小,我願意以身相代。”
陳致說:“小小就是你的未婚妻?”
譚倏羞澀道:“還,還不是未婚妻。”
陳致說:“不是未婚妻就叫人家小小,這樣好像不太好。”
譚倏臉漲得通紅,半晌才說:“反正,早叫晚叫都是要叫的。還有,雖然你是我的朋友,但是朋友妻,不可戲。你喊‘小小’,不太妥當,還請注意。”
陳致:“……”
容韻走進來,也不知道聽到了多少,竟也接了一句:“他說得對,師父理當避嫌。”
陳致:“……”
陳致看看難得統一戰線的兩人,沒好氣地說:“好吧,我現在就避嫌,留你們孤男寡男獨處。”走的時候,還故意将門帶上。
只是走了沒多久,小蝌蚪就從後面追上來了。
容韻默默地跟了一會兒,見他始終不搭理自己,終于按捺不住湊過去,小聲道:“師父生氣啦?”
陳致瞄了他一眼,沒說話。
容韻頓時急了,加快腳步,一下子跳到他面前,伸手要抱,被陳致擡腳擋住。他低頭看抵在自己胸前的腳,無奈地說:“師父的确不該叫別人妻子的閨名。”
陳致以為他來道歉,沒想到是沒教訓夠,過來補刀,一口氣梗住,難受地放下腳,去一旁揉胸。
容韻屁颠颠地跟過去,幫他捶背:“但我的名字師父怎麽叫都是可以的。”
陳致成心惡心他:“韻韻。”
站在他背後的容韻笑眯了眼睛,但嘴上說:“師父,別這樣。”
陳致立刻就叫上瘾了,“韻韻韻韻”個不停。
容韻一邊高興,一邊嘆氣:“只要師父高興,我是沒有所謂的。”
陳致扭頭。
容韻可憐巴巴地看着他。
陳致頓時叫不下去了:“對胡念心的婚事,你怎麽看?”
容韻意猶未盡地抹了把臉,走到陳致面前說:“我聽師父的。”
陳致用眼睛白他。
容韻只好說:“他既然做了決定,我自然要尊重他。聘禮我已經讓人準備了,時間雖然倉促,但是那麽多家商鋪,想調自然是調得出來的。”
陳致說:“他發了很多邀請函。”掏空了半個江南。
容韻說:“他父母雙亡,又遠嫁外地……”見陳致瞪他,只好改口,“嗯,和親江西,我自然要支持他的。只是名單上的人去與不去,也不是我能左右。”
陳致聽他說了半天,都沒有切入要害,不耐煩地說:“打住!我就想問問,他到底是不是西南王的探子。”
容韻一本正經地點頭:“是的。”
陳致:“……”容韻點頭之前的态度,幾乎讓他以為自己冤枉了胡念心。“你,你怎麽知道?”
容韻揚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師父不相信我?”
陳致踹了他一下:“說!”
容韻立刻收斂表情,認真地說:“我截到了多封他與廣州的通信,都是真實的情報,不存在虛與委蛇的可能。另外,他在明州做了兩套生意,一套是明面上交差的,一套是通過他人暗中發展,錢都入了他的私庫。”
陳致沒想到胡念心看着挺精明的一個人,做事竟然這麽不小心。
知道他的想法,容韻哭笑不得:“難道師父希望他将我蒙在鼓裏?而且他做事不能說不小心,以慈善為幌子,與那些被接濟的窮人接觸。那些人将他當做財神爺,自然俯首聽命。”
陳致問:“那你是怎麽知道的?”
容韻說:“他忘了,這世上的財神爺不止他一個。他到明州不到一年,私底下的生意就鋪得極開,需要大量人手。人多口雜,一個撬不開,難道十個百個還撬不開嗎?”
陳致說:“不到一年,就将生意鋪得這麽開,難道還不是不小心?”
容韻笑了笑。
陳致覺得他笑容裏大有文章,忍不住詢問。
容韻說:“我在明州為他創造了那麽多機會,他若是不抓住,就枉為胡家之後。”
所以,說穿了,還是容韻一開始就設了各種各樣的陷阱讓胡念心跳下去,然後再滿世界的抓把柄。陳致忍不住摸着那顆才長了十四年的腦袋,感慨道:“你哪來那麽多的鬼主意?”
容韻嘆氣道:“為了這鬼主意,我往裏填了不少錢。”
什麽是好的機會?賺錢的機會。
找不到好的機會怎麽辦?虧錢創造。
所以,容韻一開始就丢了不少錢進去,剛開始胡念心沒有上鈎,一板一眼地經營着容家産業。但容韻心狠,用極低的價格丢了塊大地皮下去。這是一個不需要太多資金,卻一定能拿到高額回報的投資。胡念心果然心動。在他用旁人的名義拿下地皮的那一刻起,體內的狼子野心就再也藏不住了。
陳致問:“既然如此,你還讓他和親?”豈不是如虎添翼?
容韻微笑道:“狼與狽不關在一起,如何看得到‘奸’呢?”
陳致問:“什麽意思?”
容韻有些郁悶地嘆氣:“師父,你現在都問完了,豈不是沒有了我發揮的餘地。”
“你想怎麽發揮?”
容韻興致勃勃地說:“婚事當然不能成真。不然,我豈不是又送聘禮又送賓客入虎口?我本打算送聘禮的前夕,‘突然’發現他做假賬的勾當,宣布與其斷絕關系,并要求江西将他押送回來,作為賠償,我願意贈送胡家的一半家當。”
陳致聽得目瞪口呆:“他若是真的被送回來了呢?”
容韻笑眯眯地說:“那我只好又‘突然’發現,江西太守早在福建之前,就歸順了西南王。被欺騙的我傷心欲絕,胡家的那一半家當只好留下來補償我了。”
陳致無語地看着他:“這麽戲耍他們有什麽意思?”
容韻說:“不是我想戲耍他們,而是他們想戲耍我,我主動配合。我若是不配合,也不知西南王又會整出什麽幺蛾子來。”
陳致潑冷水:“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陳軒襄與容韻的梁子,大概就是真正的陳應恪與崔嫣的梁子,至死方休。
容韻笑了笑:“一時就夠了。”
陳致雖然知道容韻必然又在打什麽算盤,只是,剛才的兩條消息已經令他消化不良:“對了,你還沒說你怎麽知道江西先一步歸順西南王。”
容韻說:“師父記得嗎?我們一到南昌府,就被人發現了。”
陳致點頭:“說明他們早就知道我們要來?”
容韻說:“不僅知道我們要來,還知道我們坐了怎麽樣的馬車,是什麽打扮,或許,還有長什麽樣。”
陳致立刻聯想到挂在陳軒襄卧室裏的畫像。
“當然,這僅僅是猜測,真正讓我起疑的,是福建歸順西南王之後,江西的态度。明明是獅子大開口的機會,多少實質利益可圖,居然要一個男人……還不是給他自己,實在很可疑。”
“如果江西一開始就投靠了西南王,為何不在一開始就拿下我們?”不等容韻回答,陳致就自言自語地接下去,“因為我們只有兩個人,就算死了,對江浙的動蕩也不會很大。所以,他們這次要借聯姻,将半壁江南都邀請過去。”然後一網打盡。
容韻“恍然”道:“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被師父一說,就茅塞頓開。”
陳致拍他腦袋:“你拍馬屁不如胡念心的一成功力。”
容韻嘆氣道:“因為我以前說的都是真心話。”
陳致表示聽不下去,催促他去辦正事兒,自己找個地方睡覺去了。
知道了容韻的全盤計劃,陳致對胡念心的婚事就更加期待了,每天都在等反轉。等了十天,在聘禮運送前,容韻揭開了第一個傷疤——胡念心在明州兩套生意的賬簿被公諸于衆。
其後,他就取消了這場婚禮,并且寫信向江西太守道歉,聲稱只要将胡念心押送回來,他願意奉送胡家半數家産。
財帛動人,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太守不會拒絕,包括容韻在內。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拒絕了。
江西太守寫信斥責容韻鄙視胡越,霸占胡家,排擠胡念心……一副為女婿出頭的老丈人的形象。
陳致知道後,跑去嘲笑容韻:“沒想到容神算還有算差的時候啊。”
容韻噘嘴:“師父,我好難過,快來安慰我。”
陳致說:“難得有江西太守這樣不貪財的人,我們應該為這個清廉的世界高興。”
容韻:“……”
陳致受不住他憂郁的小眼神,跑去找譚倏。
譚倏正對着池塘發呆。
陳致丢了塊大石頭下去,水花濺了他一臉。
譚倏猛地站起,茫然地看向陳致。
陳致一臉嚴肅地說:“你在想什麽?”
譚倏憂愁地說:“小小不肯見我。第一次見面之後,我們一直書信往來,我幾次要求同她見面,都被拒絕了。”
陳致說:“姑娘家總有姑娘家的矜持。”
譚倏說:“我想晚上去看看她。”
“夜訪香閨,孤男寡女,瓜田李下……”
“你陪我去。”
“……好啊。”
第一次陪人竊玉偷香,陳致十分重視,不但換了一身夜行衣,還蒙上了臉。相較之下,譚倏的打扮唯有“花枝招展”可以形容。一身亮閃閃的湖藍色錦緞長衫,腰纏鑲嵌碩大紅寶石的玉帶,走到哪兒都是引人注目的樣子。
陳致評價:“略高調。”
譚倏害羞地轉了個圈:“小小會喜歡嗎?”
陳致中肯地說:“取決于她是否愛財。”
兩人偷偷摸摸地摸到小小家,譚倏熟門熟路地往小小的閨房走。陳致取笑道:“老馬識途,看樣子,你不是頭一回了吧。”
譚倏說:“來之前,我問了土地公的。”
陳致說:“……土地公連這個都管?”
“本來是不管的,我送了他一瓶昙花玉露。”
陳致:“……”神仙也腐敗啊。
兩人到了閨房門口,卻發現門敞開着,小小正與他的父親争吵。
譚倏見小小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心中着急,差點就控制不住自己沖出去,但那對父女接下來對話,讓他呆在原地。
從小小家出來,譚倏就像枯萎了一樣,垂頭喪氣地打不起精神。
陳致看不過去,就請他去酒坊喝酒。
譚倏說:“我酒量不好。”
……
然後坐在酒坊裏,一口氣喝掉了兩壇。
陳致看他去提第三壇,忙伸手去攔:“你不是酒量不好嗎?”
譚倏想了想道:“的确是,可是醉解千愁。”
“醒來以後愁更愁。”陳致将酒壇子搶過來,放到自己的身後。
譚倏呆呆地說:“小小已經和她的表哥好了,還有了孩子。”
陳致提醒他:“沒有孩子了。”
譚倏點點頭,難過地要哭:“她那時候該有多難過啊。”
陳致覺得差點戴綠帽子的他看上去更難過:“你打算怎麽處理這樁婚事?”小小與表哥珠胎暗結,被父親棒打鴛鴦,拉譚倏當接盤俠——事情來龍去脈十分簡單,只是譚倏已經下了聘,處理起來卻有些麻煩了。
他不知道草木對這種事情怎麽看,不敢自作主張,畢竟,花草樹木都愛綠。
譚倏說:“她不喜歡我,勉強是沒有幸福的。我會撮合她和她的表哥在一起。”
陳致不免有些感動:“怎麽撮合?”
小小的表哥收到以小小爹名義發出的書信,說他與小小的事情自己已經知道了,讓速來府中商議婚事。小小表哥知道自己是個窮秀才,配不上表妹,知道她訂給了林之源少爺,也只能暗暗垂淚,如今見信,自然欣喜若狂,當下穿了最體面的衣服,買了一些禮品登門拜訪。
小小爹全然不知此事,聽說他的來意立刻就要将人打出去,這時候,林府的老管家到了,親自遞還婚書。
有些事,不用撕破臉說得太明白,彼此也能知道對方的意思。
小小爹羞愧得無地自容,一聲不吭地收下婚書,還要将人恭恭敬敬地送出去。
老管家臨走前,轉達譚倏的話:“少爺說了,蝼蟻尚且偷生,何況骨肉?”
小小爹腿一軟,差點摔在地上,回府之後,再看秀才不順眼,也只能忍氣吞聲地與他商議婚事。
陳致與譚倏一起在林家等老管家的消息。
聽完之後,陳致擔心地看着譚倏,生怕他想不開。
譚倏說:“其實,林之源與小小的确不是命中注定的一對。”
陳致驚訝。在他心目中,譚倏一直謹遵天道,沒想到竟有這麽一出。
譚倏不好意思地說:“因為黃圭沒有記載林之源的婚事,一筆都沒有提到,所以我才想試試。”
陳致說:“那胡念心呢?”
譚倏說:“有的,是容韻母族的一位表姐。”
陳致問:“那現在怎麽辦?”難道要去破壞胡念心與那位太守千金的婚禮?
譚倏說:“那是蒼天衙的事。”
……
陳致點頭:“那我就放心了。”
一個月前,林之源與胡念心還是杭州城裏人人豔羨的新郎官,一眨眼,兩樁婚事就相繼吹了。城中頓時有流言,說容韻命硬,克父克母克朋友,普天之下,只有陳悲離這樣的活神仙才能在他身邊安然無恙。
陳致聽到流言,立刻去找容韻。
容韻矢口否認:“我雖然很想和師父在一起,卻也不會拿林之源的婚事開玩笑。”
陳致說:“那你發誓。”
“我發誓,若城中流言是我散布的,就罰我一輩子當不上皇……唔!”
陳致死死地按住他的嘴巴:“不要胡說!”這懲罰到底在罰誰?“跟我說,就罰你一輩子當不上黃瓜!”
容韻納悶地說:“什麽叫一輩子當不上黃瓜?”
“我怎麽知道,總之你這麽說就對了!”黃鹂黃鶴黃瓜……只要不是皇帝,黃什麽都可以。
容韻只好照着說了一遍。
陳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而且還會被師父抛棄。”
容韻瞪大眼睛,一臉心痛地看着他,仿佛想不到他竟然會說出這麽惡毒的誓言。
陳致催促:“快說。”
容韻兩眼淚汪汪地往外走。
陳致問:“你去哪裏?”
容韻扭頭,兩顆豆大的淚珠子就掉下來了:“我去面壁。”
可憐的陳致都過意不去了,只好将人拉回來,拍着他的背,輕聲哄他:“沒關系,師父等你,你哭完了再發誓。”
容韻:“……”如果剛才還有一些做戲的成分,那這次是真的要哭了。
陳致還在一邊說風涼話:“只要流言不是你散布的,你就不必怕。”
容韻說:“誰知道天上的神仙是不是耳聾耳背,萬一聽岔了怎麽辦?”
陳致在心裏默默地說:你才耳聾耳背。
容韻一看眼神就知道他又走神了,抖了抖肩膀說:“師父繼續拍,不要停。”
陳致重重地拍了一下:“舒服嗎?”
容韻差點栽倒在地,坐穩後,幽幽地看着他:“只要是師父打的,我都喜歡。”
陳致掉了一聲的雞皮疙瘩,轉身要走,被容韻拉住:“我有事對師父說。”
陳致心不在焉地問:“什麽事?”
“西南王準備與北方在長沙會盟,我想去看看。”
“……這麽重要的消息不早說!”
容韻問:“師父願不願意與我一起去?”汲取了上次的教訓,知道要恭恭敬敬地詢問。
陳致說:“既然是會盟,西南王一定早有準備,你身為江南領袖,不宜涉險。”
容韻說:“師父放心。江西是他用來麻痹我的棋子,好讓我們以為他的精力仍放在福建與江西上。正好江西老兒與我杠上,我将計就計,繼續與他書信來往,讓他以為我還被蒙在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