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稱帝之路(五)
轟轟烈烈、萬人矚目的相親宴悄無聲息地落幕, 坊間的流言漸成笑言, 都說容韻眼高于頂, 非天仙下凡不娶。秦樓楚館很快就傳出“千百花魁,不及容郎半句”,意思是當選再多次的花魁, 都不如容韻稱贊半句,之後,有人以“容郎之贊”來代指某物或某人珍貴而稀有。
不過這些是老百姓茶餘飯後的閑談, 官府、世家茶餘飯後談的只有西南。
西南王借糧被拒後, 動作頻頻,先是派遣使者到福建、江西游說, 想要借道,其後, 又大肆招攬船廠打造海船,意圖開拓航運, 甚至将航線延伸至東瀛——顯然是有人走漏了容韻想要發展海運的消息。
但是,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西南王準備對江南下手的時候,陳軒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攻打湖廣。
福建、江西是高德來的大本營, 而湖廣是張權的根據地。傳說,當初張權與崔嫣奪權失敗身亡後,就被親信秘密送回長沙府,交予他的原配妻子安葬。後來,崔嫣不知所終, 新燕分崩離析,張權的老部下就擁立張權之子張盾為領袖,招兵買馬,控制湖廣。
張盾繼承了其父好色如命,卻沒有繼承用兵如神。平時還好,一上戰場,就徹底露陷。
與陳軒襄的那場戰役,張盾剛騎馬上陣,就吓得魂不附體,明明周圍都是保護他的親信,還鬼哭狼嚎的比誰都慘,嚴重打擊士氣,使己方節節敗退,死活不肯再上戰場。雖然在其母的威脅利誘下,被人擡上去了一次,卻在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內,因為策馬逃跑,被敵人射中頸項,一命嗚呼,又擡了下去。
主帥一死,軍心渙散,眼見大勢已去,張權的原配妻子席氏當機立斷,開城門投降,還假惺惺地說陳軒襄是王者之師,盡管自己是張盾的親生母親,卻對他魚肉百姓的惡行很是失望,一直為了母子之情才隐忍至今。西南王的到來實在是給湖廣的百姓帶來了幸福的曙光。
大概見面語實在太肉麻,掉了一身雞皮疙瘩的陳軒襄不但放過了她,還封她為鄂國夫人。
席氏投桃報李,立刻回了一封極為誠懇的感謝信,說自己身份低賤,難當殊榮,但是,如果西南王願意讓自己近身伺候,那麽沾染了龍氣的自己也就勉強受得起這樣的頭銜了。
陳軒襄同意了她移居廣州的請求。随席氏抵達廣州的,還有她的三十個佞幸,其中以馬氏兄弟容貌最為突出。她知道陳軒襄性好男色,借故将他們引薦給他,很快就被收用了。
如此,湖廣正式歸于西南王。他的勢力終于脫穎而出,與北方的燕朝并駕齊驅。
不得不說,陳軒襄的這招殺雞儆猴、隔山打牛使得極好。很多想要依附容家的江南世家見狀,紛紛轉頭向吳、房、古三家賣好,想要搭乘西南王這支平步青雲的隊伍。
為了穩定局勢,容韻決定出使福建、江西。比起江浙,真正吓破膽的應該是接壤的它們。尤其是江西,被廣州與湖廣兩面夾擊,十分被動。在江浙訓練出一支足以橫掃天下的隊伍之前,他必須團結一切能夠團結的力量。
“主公準備派何人前往?”譚倏興致勃勃地看着他,就差在臉上寫“選我選我”了。
容韻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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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都是一驚。譚倏忙道:“萬萬不可!主公千金之軀,豈能只身涉險。”
容韻笑眯眯地看向旁聽兼吃點心的陳致:“我當然不是一個人,師父會陪我。”
陳致:“……”懷疑他除了自己之外,還有一個會陪他去的師父。
其他人依舊不同意。
不是不信任陳致,而是非常不信任陳致,尤其是那些親眼看他從屋頂上掉下來的目擊者,簡直将心裏的神仙光環碎得不能再碎。
一個上屋頂都站不穩的人,怎麽讓他們相信能幫助容韻在福建、江西站穩腳跟?
譚倏是唯一支持陳致的人:“我可以為陳仙人提行李。”
他換個說法,容韻說不定還能考慮下,搶活兒幹那必須是半點機會都不能給!他說:“有事弟子服其勞,怎麽能勞動別人?何況我走後,容家需要人坐鎮,之源是不二人選。”
很多人都在觀望胡、林兩家的公子,誰是容韻身邊的第一親信,如今看來,是林之源無疑了。胡念心去明州可以說是委以重任,也可以說是放逐出境,端看各人想法了。
容韻說:“此次出行,乃秘密行動,希望諸位保密。”
其他人忙不疊地答應。
陳致朝譚倏使了個眼色,讓他看好旁人,譚倏會意地點頭。
容韻微微朝前一步,打斷了兩人的眉來眼去:“适逢我父母忌日将至,諸位就說我去掃墓,順便于山上小住便可。”
諸人齊聲答應。
他們離開後,陳致似笑非笑地看着容韻:“我幾時說要陪你去福建、江西?”
容韻大驚失色:“難道師父不陪我去?”
陳致說:“……你的表情還能再假一些。”
容韻收起驚慌,小聲說:“師父不去我就不去了。”
陳致拍掌:“好啊,我最喜歡待在家裏了。”
到第二日,容韻親自打包好兩人的行李,坐在馬車上等。
睡眠不足的陳致一臉陰郁地站在門口:“我昨天說的是,我最喜歡待在家裏。”
容韻打開車廂:“所以我給師父打造了一個新家。”
陳致無語地看着豪華到奢靡的車廂內部:“你究竟從哪裏看出我喜歡亮澄澄的黃金到茶幾都不放過的地步?”鑲金邊茶幾貴重又精美的模樣讓他想起陰山公送的鎮紙,未必比一般的好用,卻的确很實用——關鍵時刻摳一摳就能當金子使。
容韻見陳致動心,又說:“我知道師父怪我自作主張,可是,我實在舍不得離開師父。如果我單身在外,師父也不放心我吧?”
……
的确是這樣沒錯,但是,被人說中……尤其是被自己徒弟說中心思的感覺一點兒都不愉快。
陳致故意唱反調:“你想太多了。狼成長到一定年紀,就要出去自己覓食,不然一輩子也學不會獨立。你十四歲,換做一匹狼,現在都兒孫滿堂了,師父當然很放心你,也不會跟着你。”
容韻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潇灑地揮揮手,回房間補眠了。
眼見陳致越走越遠,容韻扯着嗓子喊:“師父,你最喜歡的床單被褥都被我拿上馬車了。”
陳致不在乎地回答:“我知道新的在哪裏。”
容韻:“……”
暗中保護他的護衛們見他站在原地,久久不動,忍不住跳出來問:“公子,我們現在怎麽辦?”
容韻說:“我原本就讓你們好好保護師父,既然師父在家,你們就留在家裏保護他吧。”
護衛們齊齊怔住,忙道:“怎能讓公子一個人出門?您出門在外,才最需要幫手,我們還是沿途護送您吧?”
容韻冷冷地說:“是不是我的話不算話?”
其他人這才不敢再說,眼睜睜地看着他的馬車慢慢駛遠,直到駛出視線。
“大哥,我們真的不管容公子了?他的馬車這麽華麗,在誰眼裏都是一只大肥羊啊!”
“容公子聰明絕頂,一定有他的應對方法。”
話還沒說完,站在門邊偷偷觀察的“應對方法”就已經貼着隐身符,悄悄地跟了上去。
“獨自”上路的容韻表現得十分郁悶,馬車且行且停,每到一處風景絕佳的地方,就要停下來吟一首詩詞。有時候是“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有時候是“不應有恨,何時長向別時圓”……陳致都不知道他讀了那麽久的書,竟然一句自己的原創詩句都沒有作過,簡直讓老師汗顏!
等容韻接連三天都在吟“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不但不換新句,連下一句都不接下去時,終于忍不住了,站在樹上沖他丢樹枝。
容韻聽到動靜,不着痕跡地躲開。
陳致連着丢了幾次,都被避過去了,十分不開心,于是從地上撿了一把石頭,準備丢一個狠的。
容韻雖然低着頭,但是耳朵疏得筆直,一雙眼睛精光閃爍。從上路的那一刻起,他就預感到師父會跟着自己過來,可是七天過去了,始終沒有蹤跡,正當他準備放棄,一根樹枝打破平靜,也重新喚起內心的喜悅與希望。
明知道師父已經不怎麽吃哭鬧撒嬌這一套了,他還是忍不住想要狠狠地抱住師父,将頭埋在他的胸前,狠狠地訴說這幾天自己過得多麽艱辛:
一個人吃飯,沒人給自己夾菜。
一個人吟詩,沒人給自己喝彩。
一個人趕路……
一把石子突然從正面射來!
由于石子出現得莫名其妙,就好像突然在那裏,沒有來路,讓人根本想不到,更不要提躲閃。容韻正要閉眼睛,那石子已經擦着頭皮射向後方,然後就聽“啊”的一聲,一個瘦高的男子從後面的草叢裏跳出來,手持鋼刀跳出來,砍向容韻。
容韻一邊躲閃,一邊去摸腰間的軟劍。但對方的出手極快,一個眨眼,那鋼刀已經揮得密不透風,将他層層包圍。
眼見着容韻騰不出手拔出武器,性命難保,一個人毫無預警地憑空出現在容韻身後,将他裹入自己的懷中,然後……雙雙地失去蹤影。
殺手:“!”
能夠單獨行動的殺手都是組織的金牌殺手,武功極高,但是他武功再高,也做不到憑空出現、憑空消失。還有那把不知從哪裏來,卻精準打到自己的石子,也詭異得叫人膽寒。
殺手拿着鋼刀,不時地轉換方向,生怕被人從後面攻擊,謹慎地保護着自己身體的每個角落,持續了一炷香之後,他終于失去耐心,準備一走了之,被欣賞夠了他“表演”的陳致用定身術定住,然後和容韻一起從迷魂陣裏出來。
容韻一臉神奇:“師父,剛才是怎麽回事?”
還有怎麽回事?不就是皆無贈送的法寶——藏着迷魂陣的彈珠嘛。但陳致沒打算實話實說,打岔道:“你真以為為師是個連屋頂都站不穩的人嗎?”關于這件事,他一直十分後悔。既然是仙人,掉下屋頂的時候,“淩空翻滾,妥妥站穩”有什麽問題?自己為什麽要傻乎乎地摔個狗吃屎?
自己那一刻的腦子一定是被狗吃了屎!
容韻開始狂拍馬屁,諸如“師父果然英明神武,無人能敵”雲雲。
陳致聽夠了,才不耐煩地說:“還不查查這個殺手是誰。”
容韻搜查很有一套,很快就摸出了一塊竹牌——橢圓形,做工精細,一面是蘭花紋,一面寫着“幽香空谷”。
陳致說:“你有沒有覺得很眼熟。”
容韻笑道:“何止眼熟,人也很熟。”
陳致問:“‘梅花殺’?”
那殺手瞳孔微縮,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容韻說:“應該稱為‘蘭花殺’。”
陳致說:“開了新店?”
容韻搖頭:“‘梅花殺’已經脫離了梅數宮,自力更生了。”雖然胡越這個主謀已經死了,但當時執行任務的是“梅花殺”,所以他一直很關注他們的動向。
陳致驚訝之餘,又覺得意料之中。那日梅若雪強硬地要求殺手組織的老大說出殺容玉城的主謀,令其生意信譽掃地,雖然他事後很快就通知了胡越,但胡越沒多久就死了,那個老大吞不下這口氣也屬理所應當。
他将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引來那殺手瞪得更大的眼睛。
容韻在旁贊揚陳致觀察入味,聰明絕頂。
陳致說:“馬屁少拍,先問問主謀是誰。”
殺手做好了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的準備,誰知道容韻抽出對方手中的鋼刀,手起刀落,很快砍掉了對方的腦袋,然後對陳致說:“想只置我于死地的人也就那幾個,不是他就是他,根本不必猜,反正是誰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他将鋼刀往地上一丢,抓住容韻的手,溫柔地說,“重要的是,師父現在在我身邊。”
陳致說:“你的手剛剛才殺了人。”
容韻說:“可是我松手,師父不見了怎麽辦?”
陳致說:“你可以哭哭看。”
容韻嘴巴一扁,就淚盈于睫。
……
陳致表示認輸。
兩軍會師,容韻興奮不已,一遍又一遍地訴說陳致丢出一把石頭,砸中殺手,救了自己的英勇史。因為他故事裏的自己,形象實在太高大了,高大得連陳致本人都不好意思澄清自己并沒有發現殺手藏在草叢裏,那一把石子只是用來惡作劇……不幸打偏了而已。
重新上路,容韻不再往福建方向走,而是改道江西南昌府。
陳致沒有出現的時候,容韻希望馬車能夠走得慢些再慢些,給師父足夠的時間跟上來;等陳致出現了,他又希望馬車慢些更慢些,能夠延長這段得來不易的兩人時光。
可惜,不管他怎麽着借口拖延路程,該走完的路總是要走完的。
他們抵達南昌府沒多久,就被太守發現,并要求過府一敘。
容韻準備了一份禮物,坦蕩蕩的前往。
太守是個年近花甲的白發老頭,見面倒很是熱情,将容韻和陳致從頭到腳誇贊了一遍,說他們是當世難得奇男子,必将有一番大事業。
容韻戴着高帽游說,分析局勢,指明西南王的危害,希望他們能夠守望相助。
太守說:“我何嘗不知西南王野心勃勃呢?可是,我們有什麽辦法?江西不似湖廣,張權還給他們留下來了不少人手,可是我們江西,真的是沒有多少壯丁了。平日連種地都不夠,更不要說上戰場打仗。”
容韻說:“西南王雖然拿下了湖廣,但湖廣民風彪悍,他要完全收服還需時日。您放心,如果我們結盟,實力不在西南王之下。”
太守沉吟良久說:“若要結盟,唯有一個辦法。”
“願聞其詳。”
“聯姻。”太守說,“只有結成姻親,我才能完全相信你的誠意。畢竟,直接與湖廣、廣東接壤的是我們。容公子放心,我的女兒與孫女,個個天仙下凡,絕不會讓你失望。”
容韻說:“我已于半個月前立誓,江山未定,誓不娶妻。”
陳致:“……”你什麽時候立的誓?!
太守擺手:“既然如此,容公子自便吧。”
“雖然我不能成親,但是,太守可聽過林之源與胡念心?他們皆出生于江南的頂級世家,儀表堂堂、才華橫溢,與我情同手足。若是太守有意,我可居中牽線。”
太守對林之源與胡念心顯然不感興趣。根據他打聽到的消息,這兩人雖然世家出身,但是家族産業都已經并入容家,算是半個幕僚半個管家的存在,身份不同以往。
容韻說:“之後,我将趕去福建,若是太守也向我提出同樣的要求我當如何?”
太守面色難看。
緊接着,容韻開始講大道理,太守的信任不該以聯姻的方式來體現,畢竟,聯姻這種關系看似緊密,但無數的歷史證明,該翻臉的時候照樣翻臉,并沒有多可靠,還平白了害了姑娘一輩子的幸福。
大概他說得太真誠,太守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不死心地說:“晚宴之後再議如何。”
容韻知道自己決不能答應,也就随他發揮。
反正,在他的心目中,家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他,一個是師父,其他人進來,都叫插足!
吃飯時,太守家的閨女、孫女們再度證明,容韻的美貌是放諸四海而皆準的。
只是容韻表現得十分冷淡,明明年紀輕輕,頭發茂盛,卻比那些出家人還要心如止水。等有人這麽調笑時,他一本正經地說:“我有意出家,但是師父說我還沒有通過考驗,所以,我現在算帶發修行。”
陳致:“……”從什麽時候開始,容韻習慣了在他面前面不改色的撒謊,而自己,也習慣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在南昌府住了三天,容韻提出告辭。
太守在最後時刻終于松口,決定與江浙組成攻守同盟。不過他有個條件,有機會讓胡念心和林之源到南昌來一趟,顯然是沒有打消聯姻的主意。
既然是別人的婚姻,容韻表示自己不能代表他們一口拒絕,所以,一定會回去轉告他們的。
離開南昌府之後,他們即刻啓程前往福州府,因為找到了江西為盟友,所以兩人心情不錯,一路游山玩水着過去。将近兩地邊境,陳致看到了守衛軍。這也就罷了,真正叫人吃驚的是,這些守衛軍的衣服上寫着“西南王”。
有錢能使鬼推磨。
陳致與容韻混入福建,很快收到消息——福建已歸順西南王。
如此一來,擁有廣東、廣西、湖廣與福建的西南王實力猛增,隐隐有淩駕于燕朝之上的跡象。
容韻不敢多留,立刻踏上回程。一是擔心被福建境內的西南王探子發現,二是怕福建歸順的消息令原本就不夠堅定的江西太守徹底站在對立面。
好在等他們回到杭州,江西太守的書信也到了,竟是催促他盡快将胡念心和林之源送到南昌供他的小女兒、大孫女“挑選”。
大敵當前,容韻哪有心思應付這個,便将信發往明州,讓胡念心去完成任務。
譚倏從陳致嘴裏知道自己有這樣的一段姻緣,卻沒能輪上之後,忍不住郁悶了起來:“我也到了成家的年紀了。”
……
陳致說:“來來來,表姑婆雖然走了,但是當日的女客名單還在,我替你掌掌眼,看有沒有合适的。”
“好。”譚倏愉快地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