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絕世之念(四)
之前陳致說見到容韻就一目了然。一張臉哪來那麽大的作用?所以, 王為喜猜到面具下的臉必與崔嫣有幾分相似, 可心裏也打定了主意, 不能這麽輕易地相信。可是當容韻揭下面具,露出黑泥斑斑的臉時,他依舊倒吸一口涼氣, 忍不住伸手幫忙去抹掉那些礙眼的黑泥!
容韻側頭讓開那只微微顫抖的手,有些“害怕”得往陳致身邊躲去。
陳致還能怎樣?只好拍拍肩膀告訴他,王為喜是情不自禁。
王為喜叫人打了盆水來, 盯着容韻将臉一點點擦幹淨, 興奮得兩眼放光,哪還記得不可輕信, 不自禁地就蹦出了兩個字——
陛下。
陳致駭得心頭一跳。
他絞盡腦汁編了一個天馬行空的故事,就是為了證明容韻是容韻, 崔嫣是崔嫣。不提燕北驕那一世,他與崔嫣也是恩怨糾纏、誤會叢生, 誰是誰非亂得說不清。如果容韻還是崔嫣,王為喜就會将過去據實以告,甚至千方百計地恢複他的記憶。陳致沒忘記自己身上還背着弑君的嫌疑, 要是真的糾結起來, 容韻會怎麽做,他沒有把握。
但是,如果将容韻當做崔嫣的兒子,情況又不一樣了。他是容韻的師父,身份就占了先機。王為喜顧忌兩人的情分, 說話處事必然會留下分寸——至少,與容韻熟悉起來之前,他是不敢輕舉妄動的。這樣,他就有了至少半年的時間來鋪路。
大半年之後,他也就随着陳悲離的身份功成身退了。
好在,王為喜沒有辜負他的期待。一聲失态的“陛下”之後,他緊接着補了一句:“陛下有後,燕朝有救……陛下有後,蒼生有救!”
陳致:“……”後面這句是為了押韻吧。不然對一個剛見面的人來說,這評價為免太盲目了。
容韻不愧是燕、崔轉世的小狐貍,猝不及防地遭遇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後,已經沉穩地看着自己師父,水汪汪的小眼神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動搖與懷疑。
陳致很滿意他的表現,對王為喜說:“你剛才說陳軒襄正在醞釀大陰謀?”
王為喜雖然很想好好與容韻聊一聊,但是眼下的局勢也不能不顧,只好暫且按捺住激動,說:“你可曾聽過……魂幡?”
陳致試探說:“混吃混喝混飯吃的混飯?”
王為喜說:“……是以人的魂魄來祭煉的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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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忽然升天的神仙,必須不知道。陳致虛心求教。
王為喜說:“将人的魂魄困在法幡中祭煉,煉制時間越久,困在裏面的魂魄就越痛苦,怨氣越大,法器威力也就越大。為了煉制魂幡,他正在四處征召青年。”
……這就與他們在離後村的遭遇對上了。西南王既不是選秀,也不是征兵,而是在找用來煉制法器的祭品!
離後村只是冰山一角,在湖廣地界上,不知道還有多少不知真相的人被懵懵懂懂地推出來,成為西南王野心的犧牲品。
陳致說:“有什麽辦法阻止?”
王為喜嘆氣道:“我這次來長沙府,就是為了毀掉這張法幡,可惜,到現在為止,都沒有找到他們祭煉的地方。而且,看陳軒襄在百美宴上有恃無恐的态度,我怕這魂幡已然煉制成功了。”
陳致問:“那怎麽辦?”
王為喜說:“我們先離開此地,之後或可請你的師門出手相助。”
陳致覺得自己之前對皆無還是太客氣了,應該多訛詐一點法寶的。想到皆無,不免想起西南王心目中的第一美人。如果那個人真的是皆無,事情應該不會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吧。
他稍稍安心,坦然接受了王為喜的安排。
王為喜第一件事就是将容韻從頭到腳、從裏到外地伺候了一遍。陳致跟着沾光,美美地洗了個熱水澡,又飽餐了一頓。
換做其他人,趁着兩人分開,必然會找容韻旁敲側擊一番,但王為喜沒有,從頭到尾都将兩人安排在相鄰的房間,用膳也是一塊兒,将“坦蕩”兩個字發揮到了極致。
倒是陳致有些不好意思,吃完飯後,特意支開了侍女,與容韻待在房間內密談。
之前有王為喜在,他不得不硬着頭皮将故事編下去,如今剩下兩個人,容韻信賴的目光讓他無法理直氣壯。
“師父。”容韻軟軟地催促。
陳致心中天人交戰,終究抵不過良心的譴責,老老實實地說:“我騙他的。”
容韻眨着眼睛,認真地看着他。
陳致将自己對王為喜說的那個故事,又簡單地複述了一遍:“放心,你的确是容家的孩子。因為你與崔嫣實在太像,所以我才編了這麽個故事出來。”
容韻看問題,一向一針見血:“師父與崔嫣是什麽關系,為什麽要救活他?”
陳致語塞。
容韻說:“你與王為喜又是什麽怎麽認識的?”
陳致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
容韻不氣餒地抛出第三個問題:“王為喜叫你王爺,你到底是陳朝的王爺,還是燕朝的王爺?”
人果然不能撒謊,撒了一個謊,就需要更多的謊言來彌補。
陳致咬着指甲,差點将指甲蓋咬禿了。
可是這次容韻絲毫沒有放他一馬的意思,陳致不回答,就一直等着,還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大有耗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不罷休之意。
終究是陳致先敗下陣來:“因為我是陳應恪。”只要容韻繼續和王為喜接觸,這個秘密就是保不住的,與其到時候被揭穿,倒不如現在坦蕩一些。
容韻震驚到近乎呆滞。他當然知道陳應恪是誰。可是,在陳致承認之前,他對這個人的印象只有昏庸無能、貪生怕死。
可如果是師父的話……
他皺起眉頭,難過地說:“師父一定吃了很多苦。”
高高在上的皇帝,被人攻入皇城,從寶座上拉下來,換做任何人都無法接受的吧。可是他的師父,他善良的師父,到最後擔心的卻是天下蒼生、黎民百姓。
他突然感受到陳致讓他一統江山、開創盛世時的心情。那不僅是對他的期待,更是對自己理想的延續與寄托。
容韻伸手抱住陳致,将頭埋在他的肩膀上。
陳致感覺到自己的肩膀微微濕潤,有些無奈地問:“你在哭什麽?”
“師父不能哭,我替你哭。”容韻越想越難過。
陳致撓額頭。自己不想當皇帝,只想讓崔嫣當皇帝這種事……不說也罷。“好了,別哭了。”
容韻不肯動:“師父說過,回家就讓我抱的。”
陳致說:“我說讓你抱,沒說讓你用我的衣服擦眼淚。”別以為他不知道容韻偷偷地蹭了他好幾下。
容韻猛然擡頭:“師父放心,我一定會統一天下。”
陳致欣慰地點點頭。
“燕朝奪走的每一寸陳朝國土,我都會搶回來。”無比堅定的口氣。
雖然這句話用崔嫣的臉來說,有點微妙,但是微妙得很爽快!陳致繼續贊許地點頭。
容韻說:“不過,師父改名叫陳悲離,悲離的人是指崔嫣嗎?”
陳致慣性地點頭,點完才發現不對:“嗯?什麽?”
容韻嘟起嘴:“師父的改名叫陳悲離……”
陳致舔了舔嘴唇:“戰亂使多少家庭妻離子散,追其根由,我難辭其咎啊。”
雖然師父不承認,可是容韻依舊感覺得出,他提到崔嫣時非同尋常的語氣。
不過,不管師父和崔嫣以前是什麽關系,崔嫣都已經死了,師父以後就是他一個人的!
芙蓉山莊失火的事鬧得挺大。西南王賊喊捉賊,将罪名嫁禍給陳致和容韻這兩個“殺人放火”的通緝犯,下令全城戒嚴。
陳致問起過湯煊的下落。
王為喜說當日就抓到了,只是雙方達成了協議,又将人放了。
陳致想:這天下,除了西南王,其他人都聯盟了,這感覺真是不太好。他只能安慰自己,合縱的對象不一湖陽鎮定是秦國,也可能是齊國。誰笑到最後還不一定。
既然他們一時走不了,也就老老實實地關起門過自己的小日子。民宅被西南王的手下搜查過兩次,每次都在進來之前就被擺平了,倒也安生。
王為喜恢複了黑甲兵軍師時期的風采,或是揮着把扇子考校容韻的課業,或是揮着扇子将燕朝的情況詳細地分析給他聽。總之,扇子是一定要有的。
容韻知道陳致的第二重身份之後,就将自己當做了陳朝皇室遺孤……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陳致沒有孩子,他就要繼承師父的志願,反燕複陳!
陳致并不知道他的小心思,看他學習積極,與王為喜關系也處理得不錯,很是欣慰。
七日後,長沙府突然解除了戒嚴。
王為喜怕是陳軒襄設下的陷阱,按兵不動。
到第九日,湯煊突然傳來消息,說是已經打聽到了煉制魂幡的地點,就在湖廣與河南的交界,一個叫六合鎮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