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混戰之詭(九)

找個地方, 說易行難。

陳致跳上樹梢, 登高遠眺。

廣袤的樹林突破天際, 黑漆漆的天與黑森森的林,仿佛殊途同歸,交流如海, 看不到光明在何方。這種時候,空氣中暴露的絲絲縷縷的紅光倒變得十分可愛起來。想一想,若是沒有它們, 他們便伸出伸手不見五指的樹林裏, 你看我,我看你, 卻不知道你看我,我看你, 何等悲涼。

陳致與容韻在樹下轉了一圈,沒敢走遠, 生怕越走越遠。

見容韻臉色漸白,陳致心疼,将他安置在樹上, 說:“你先睡會兒, 我去四周轉一轉。”

聽他說要走,容韻警覺地抓住手:“你一個人去?”

陳致說:“我很快就回來。”

容韻哀傷地說:“此地詭異,萬一失聯,也許今日一別,就是永訣。”

……

陳致将他随身攜帶。

背着容韻, 陳致小心翼翼地放慢速度,假裝自己是個真的修真者,只是……他不知道修真者飛得到底有多快,至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梅若雪并沒有展現出完全的實力,所以,他的速度在容韻看來,就是個輕功一般的武林低手。

陳致朝了三個方向各飛了數裏,見到的始終是茫茫無邊的林海,心中一陣煩躁,直到最後一個方向,總算在前方看到了依稀像山峰的黑色圓點。

征詢容韻的意見之後,他朝着圓點的方向前進。

容韻怕他累,時不時地叫他放下自己休息一會兒。陳致擔心食物,将想法一說,容韻便笑道:“這麽大的樹林,還怕沒東西吃嗎?”

陳致說:“可是樹上沒有果子。”

容韻淡淡地說:“鬧饑荒的時候,樹皮草根都吃得。”

Advertisement

陳致一臉稀奇:“我要改了對你‘十指不沾泥,鱗鱗居大廈’的印象了。”

容韻說:“書上有寫。”

“你能知道這些,日後必然能當個體察百姓疾苦的明君。”

容韻輕笑了一聲。

陳致問:“你笑什麽?”

容韻說:“師父對我如此信任,我心中高興。”

依舊是老掉牙的容氏小馬屁,可林太暗,心裏慌,聽到耳裏酸溜溜又苦哈哈,總之,不是個滋味。陳致說:“我休息好了,繼續上路吧。”

容韻說:“我來背師父吧。”

陳致還待推拒,他不由分說地蹲下來,去抓他的腿。陳致身體微傾,匍匐在他的肩膀上。容韻背起人,往上送了送,便運氣輕功往前跑。

這速度,與陳致相比,不遑多讓。

“……”陳致說:“我适才留了力。”

容韻似乎笑了笑:“我知道。”

陳致揚眉:“你怎麽知道?”

容韻說:“在我心中,師父無所不能。”

這話說的,又是甜甜的小徒弟了。

背了一段,陳致給他按按肩膀,師徒正享受着患難中的溫馨時光,四周的紅光突然黯淡了,因為暗得突然,容韻剎不住腳,差點撞在樹幹上,等他将人放下,視野僅剩下半尺之距。

陳致還好,身為神仙,還是有些優待的,一雙眼睛警惕地左右掃視,生怕有什麽東西竄出來。

容韻說:“也許,這是這裏的晝夜交替。”

陳致算了算他們醒來到現在經歷的時間,約莫三五個時辰,以十二個時辰為一天來算,十分可能。他們到的時候,紅光還不是很亮,也許正是“黎明”。

“你讀了這麽多的書,可看到過什麽地方的天是這樣的?”陳致不抱希望的問。

容韻竟回答了:“據說混沌初開,鴻蒙諸氣四散,有一些散在化外之地,形成了獨特的景觀。”

陳致喃喃道:“化外之地?”

“傳說地府便坐落在化外一隅。”

陳致想起來,昔日單不赦的不赦宮便建立在化外之地。若是這樣,只要找到去地府的路,就能回到人間!他按捺住內心歡喜,佯作思考:“如此說來,只要找到地府,也許就有回人間之路?”

容韻說:“地府只容魂魄初入,我們進去,怕是要進枉死城。”

陳致暗道:土地不怕,師父罩你。

有了希望,心裏松快許多。陳致想要背起容韻,繼續往前,容韻閃身躲開:“這麽黑的天,不好走。我們先歇一歇吧。”

陳致說:“我們剛才趕了半天的路,那山依舊遠在天邊,也不知還要多久。已經過了一天,再等下去,更不知道何時能到了。”

容韻說:“只要和師父在一起,無論在哪,我都歡喜。”

陳致想了想,背過身,從乾坤袋裏拿出一個小瓶子,悄悄地割了手腕,滴了一些血進去,再轉身時,手腕的傷口已然收住。他将瓶子遞過去:“好在我帶了水,你先喝一點解解渴。”半天沒有回音,陳致将瓶子往前遞了遞,“快喝呀。”

好一會兒,容韻的手才慢慢地伸過來。

兩只手輕輕一碰,陳致皺眉道:“你的手怎麽這麽冷?你很冷嗎?”

容韻拿着瓶子:“我沒事。”

“快喝吧。”他的血是大補之物,但願喝下之後能驅寒。

容韻将瓶口鼻下,輕輕地聞了聞。

陳致看得一清二楚:“你聞什麽?”

容韻說:“我怕師父給我的是尿。”

陳致:“……”

容韻說:“書上說,沙漠旅人沒水喝的時候,便拿尿來對付。”

陳致說:“你的提議非常好,等瓶子裏的水喝完,我們就這麽對付吧。”

容韻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低聲道:“若這樣,倒也好。”說罷,仰頭,将瓶中血一飲而盡,喝下之後,他突然幹嘔了一聲,但很快捂住了嘴巴。

陳致寒毛直豎:“怎麽了?”

不能怪他大驚小怪,實在是崔嫣的教訓太過深刻,讓他不敢再掉以輕心。畢竟,他與容韻在掉入大陣之前,足足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沒有見面。

一個多月,什麽都可能發生。

好在容韻很快恢複正常:“可能太久沒喝水,有些不适應。師父,你有火折子嗎?或是能夠照明的東西。”

陳致說:“沒有。”堂堂一個神仙,怎麽可能帶火折子這麽接地氣的東西……“要不我試試鑽木取火。”

容韻說:“夜明珠呢?”

對,他有一顆年無瑕送的夜明珠。陳致正要掏出來,忽然問:“你怎麽知道我有夜明珠?”一個猜測猛地沖上腦海。

容韻說:“以前在觀景亭讀書,風太大,師父便用夜明珠給我照明。師父忘記了嗎?”

好像的确有這麽件事。

陳致一邊掏夜明珠一邊說:“嗯,師父年紀大了。”

容韻說:“和師父有關的事,不管大事小事,不管我年紀多大,都會牢牢記住的。”

陳致說:“好了好了,為師知道錯了,不必含沙射影。”

有了夜明珠,趕路便方便了許多。容韻到底是凡人,又熬了一會兒,便有些犯困,陳致便放慢腳步,想讓他舒舒服服的睡一覺。偏生容韻不肯睡,強撐着眼皮與陳致說話,還要與他換一換位置。

陳致突然停下來,說:“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他說得這麽嚴肅,容韻一下子就醒了:“什麽?”

陳致說:“我們都沒缺胳膊斷腿的,為什麽一定要背來背去?”

容韻:“……”

兩人在樹下靠着小睡了一會兒。沒多久便相繼醒了,容韻提議繼續上路,陳致轉身要走,被拉住。容韻說:“還是背着好一些,萬一有個意外,至少不會分開。”

陳致心疼他睡得少,便同意了,唯一的要求是自己來背。

這時候,讨價還價也是浪費體力,陳致拿出師父的威嚴,容韻便也從了。背上沒多久,他便發出了勻稱的呼吸聲,陳致趁機加快腳步。

等容韻醒來,山已然有了輪廓。而且,不只是一座山。他們看到的那個圓點,是山脈的最高峰,在它的旁邊以及背後,是一片連綿起伏到無邊無垠的群山。

陳致心情沉重。

容韻倒是很樂觀:“常言道,靠山吃山,當個山民也不錯。有空的時候,我們還能唱唱山歌。”

陳致被逗笑了:“你會唱山歌?”

容韻說:“我唱的本不是山歌,只因在山裏唱,也就成了山歌。”

“那就唱唱吧。”

容韻唱起來,是簡單的江南小調。

他的聲音介于青年與少年之間,既清亮又圓潤,哪怕歌藝一般,也很悅耳。

陳致聽得心裏暖意翻湧。此時此刻,他真心感謝在滅魔弑神大陣發動時,容韻不顧一切地抓住了自己。如果沒有他,也許此時的自己已經徘徊在崩潰的邊緣了。

到了山下,容韻想下來走,陳致不松手。心境一開闊,舉止便松弛了許多,也不像之前那樣小心翼翼地掩藏實力,直接掠上了峰頂。

在最高處俯瞰,林海如黑海,深沉而危險,回想起來,他們能夠落到一個看得見山峰的位置,已然是不幸中大幸。

而山峰的另一邊,容韻看到了一座山莊,就藏在群山懷抱的山谷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