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未踐之約(二)

對面是一道溫潤如水的青光。光中的身影, 影影綽綽, 僅見青絲與衣擺随風起舞。

左邊, 是皆無。他微仰着頭,似嘆了口氣,又似笑了一聲:“你殺了陳軒襄, 平白浪費了我的一番苦心經營。”

早在陳軒襄本人出現在面前,陳致已經懷疑其中有皆無的手筆,沒想到不等質問, 對方就不加掩飾、大方承認。

陳致說:“為何?”

皆無說:“為了命運。”

聽起來真是玄之又玄。陳致問:“命運?誰的命運?”

“我的命運。”

陳致被疑惑砸出一腦袋的坑, 每個都轉着一圈星辰:“你是天上的神仙,你的命運和陳軒襄有什麽關……系咦一咦啊!”他被皆無拎起甩了一圈, 又落回地上,驚魂未定捂着胸口。

剛才突襲的青光, 一擊不中,就退回原地。

皆無對青盞說:“不要枉費心機。我今天一定要帶走他。”

青盞溫聲道:“我受梅宮主所托, 務必救他。”

陳致頭昏腦漲,“梅道友”三字倒是聽進去了:“你說的‘梅道友’可是梅若雪?”

青盞道:“正是。他日前醒轉,知道弟子赴西南報仇, 特意托我解救。”

陳致:“……”弟子?是不是對他的身份有什麽誤會?自己是将錯就錯地認了?還是……将錯就錯地認了?

可惜皆無不給他機會:“既然如此, 你可以走了。他不是梅若雪的弟子。”

青盞說:“我知道。梅宮主的弟子已經使遁地術離開。但這位仙人與他的弟子同路,既然是同道中人,我一樣要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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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無說:“多管閑事的人,從來都沒有好下場。”

青盞淡淡地說:“卻依舊有人前赴後繼。”

陳致不敢置信地看着皆無:“你有沒有發現你現在站的立場很危險,很反面!”

皆無說:“這不是, 我誕生之日起,便注定的嗎?”

陳致:“?”

“我乃畢虛之念。”皆無微微一笑,目中虛無,“名為‘毀天滅地’。”

毀、天、滅、地?

陳致覺得自己的腦子被毀天滅地了。他呆若木雞地說:“你,畢虛大神……為何會想要毀天滅地?”

皆無說:“那要問他自己。身為天臣,竟生出不臣之心。”

陳致說:“那你要怎麽毀天滅地?”

皆無說:“事到如今,你還猜不到嗎?”

被毀滅過的腦袋裏,只剩下廢墟,哪裏還有思路?陳致拍了拍腦袋,努力想說點什麽,就感到後領一緊,皆無帶着他扶搖直上,直入九霄。

青盞緊随其後。

但皆無速度極快,穿過雲層,便将人甩開,再繞天宮,越銀河,停下時,已在銀河彼岸,一片碎星環繞的虛空之中。

陳致吃了半天的風,肚子鼓得難受,好不容易停下,打了個長嗝,才觀察周圍環境:“這裏是哪裏?”

皆無說:“我誕生之前,便被鎖在這裏。”

陳致說:“誕生乃人生初始。你既然被鎖在這裏了,就已經誕生了,哪裏還有誕生之前?”

皆無說:“你想聽故事?”

“你說,我就聽。”

“多少年了,我一直想講故事,你卻是第一個來聽的人。”

陳致:“……”其實我是仙。

皆無并不知道他的吐槽,幽幽開講:“畢虛原為盤古碎魂,後入輪回歷劫,百世方回,最後一世開創行天道,故而領神位‘天臣’,輔佐天道運行。衆生皆以為他心存善念,不染塵埃,卻不知早在入劫之前,他就産生了‘毀天滅地’的念頭。天地為盤古所開,受到福澤的卻是其他神仙,心有不甘。”

“有天,一個神仙闖入這裏,将我放了出去。我過銀河,看不到自己的倒影,我過天宮,無人瞧見我的身影,我過雲層,風幾次将我吹散……十年際遇,終成執念。為免引起恐慌,畢虛用法力在我腦袋裏創造了一個幻念,讓我以為自己是南山神君的執念,因愛而生。于是,我對寒卿‘一見鐘情’‘不可自拔’。可是,執念之所以為執念,便因其源于心,而存于意志。一旦遇到契機,便會清醒。”

“第一次清醒,是天道定下燕北驕為天道之子,一統天下之時。我以畢虛之名,偷窺黃圭,找到了燕北驕統一的關鍵。”頓了頓,看着陳致說,“是你。”

陳致睜大眼睛:“我不是絆腳石嗎?”

“你爺爺死後,陳家屢受打壓,幾乎無路可走,你妹妹便勸你離開南齊。你接受了她的建議,以貶谪之名,行逃脫之實——在赴任的路上,改道投奔北燕。彼時,單不赦正欲南侵,無暇顧你。你被舉薦給燕北驕,受到賞識,譜寫了君臣相得的佳話,并為一統天下,居功至偉。”

“……”陳致說,“那為什麽秀凝會進宮?”

皆無坦然承認:“我勸的。”

陳致仿佛猜到了結果,一拳揮了過去。

拳頭即将碰觸到臉頰的剎那,被閃了過去。

皆無在三步開外的位置無言地看着他。

陳致呼吸急促,面無表情地問:“如果我去了北燕,秀凝是不是不會早死?”

皆無說:“單不赦與你不和,燕北驕為了緩和你們的關系,将你的妹妹許配給了他。雞飛狗跳了一段日子,最後,白頭到老了。”

陳致半彎着腰,好似揮出那一拳之後,身體就僵住了,只能維持這個姿勢:“為什麽?”

那樣,秀凝可以幸福,他也不必被千刀萬剮……

“這都是為什麽?!”

陳致撲過去,這次皆無沒有躲閃,任他撲倒,只是在平躺的剎那,消散成一團煙霧,游蕩在四周,片刻,才慢慢地聚攏成形,站在不遠處,幽幽地看着他:“因為,這是我的使命。”

陳致趴着,想要狠狠地捶拳,可虛空之中,哪處着力?都是無用的掙紮罷了。他慢慢地坐起來:“所以,你是故意推我入回溯池,改變崔嫣的過去。使他吞下妖丹!你是為了阻止天道之子以龍氣定江山?”

皆無說:“是也不是。回溯池那次,我的确無心。這是天意。陳秀凝入南齊王宮沒多久,我就被畢虛抓到了。他用了老辦法,卻更加牢固。将我洗腦後,調到黃天衙裏任職,希望能感化我。可惜,寒卿匣子裏的一道惡念,終究白費了他的心血。”

陳致想起皆無那段時間的失蹤,又想起他失蹤後,寒卿失魂落魄的表現,便道:“真的是寒卿給你的?”

“被人利用罷了。”

“誰?”

“重要嗎?”皆無說,“結果是,畢虛的這一套對我再也不起作用。我假裝被他洗腦,其實,暗中布局。容韻是第三世,天上諸神一定會倍加關注。我不得不掀起神魔大戰,讓他們無暇他顧,才借西南王之手,對付容韻。”

陳致說:“你若要下手,直接殺了容韻不就好了?為何還要繞這麽大的彎子?”

“因為,不可以。”皆無說,“我與畢虛看似對立,實為一體。我若直接殺了容韻,天道會将因果算到畢虛的頭上,畢虛身為天臣,受到天罰,必然加倍。他是本體,或許還能僥幸扛過,我這道執念怕是頃刻便灰飛煙滅。我如今的所作所為,皆借黃天衙的名義所為。每一步都在天道許可的範圍之內。”

“比如,我傳授陳軒襄招魂幡,是因為容韻身邊有了你,雙方勢均力敵。我捏了顆假的陳軒襄人頭給你,與大局沒有直接影響。你帶着容韻風風火火、冒冒失失地闖進狼穴,也是自己的決定。”

“那焱無雙的出現與你有關嗎?魚州城的慘案與你有關嗎?南山神君遭襲又與你有關嗎?”一連串的疾問,幾乎之字字帶血。

皆無說:“焱無雙是自己跑出來的,我雖認識他,卻沒有交情。魚州城慘案與我無關。我要毀滅的是天地,殺一城百姓何用?而南山神君……他也算是自作自受吧。”

陳致心裏五味雜陳。一邊痛恨皆無的所作所為,将自己耍的團團轉,一邊又慶幸他總算沒有喪心病狂得太徹底。只是,他的痛恨與慶幸,在對方面前,都過于渺小了吧。

自己一個撿漏得來的神仙身份,又算什麽?

陳致說:“你說這麽多,到底想對我怎麽樣?”

皆無微笑道:“不怎麽樣。”

陳致狐疑地看着他。

皆無緩緩道:“你若失蹤,容韻必定方寸大亂,好戲就沒有結束。”

閻芎用遁地符帶走被定住的容韻,但容韻半路就恢複了自由,只是困在地中,不能動彈,好不容易出來,不及喘氣,就朝着記憶中的方向往回跑。

閻芎急忙攔住他:“你往哪裏去?”

容韻懶得廢話,直接拍開他。

“你夫君神通廣大,自有脫身之道,你去了,不是幫他反倒是連累他!”閻芎急得大喊。

容韻雖然沒有停下腳步,但話是聽進去了。随便找了個戶人家,用陳致“傳授”的捏臉術,給自己換了一張更普通的臉,偷了一套男裝出來,悄悄潛到王府周圍。

王府戒嚴。

所有路過的人,都被抓了進去。

容韻躲閃得快,才逃過一劫。

但之後,廣州城風聲更緊,項闊兵圍諸臣府邸,梁雲等衆多與之不和的文臣被提出來,集中關押。短短的三個時辰內,城中就有傳言說,西南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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