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聽話
八點, 煙花開始放了, 像是姹紫嫣紅的花一簇簇在夜空綻開, 缤紛光彩與星星不遑相讓, 璀璨奪目。每一次綻放，都會惹來一片片驚嘆聲, 大多數人昂着頭看天上的美景，感慨過後, 轉頭看着陪在身邊的人, 相視一眼, 眼裏滿滿是幸福。
童淼淼是個例外。
她沒法定下心欣賞煙花，咬緊牙關保持呼吸平穩, 看不着抱着自己的唐雪晴的眼睛, 悄悄垂眸瞥一眼，只見着纏得分外緊的胳膊和微微歪斜的領口。
唐雪晴看了一會兒天空，忽的轉頭與她說, “好漂亮。”
童淼淼愕然，明明知道唐雪晴指的是煙花, 還是被那雙專注盯着自己的明亮眼眸給弄糊塗了。
這是在誇煙花, 還是在誇她？
“是啊。”童淼淼莫名被看得不好意思, 想感謝一下唐雪晴，別開眼小聲問，“要拍照嗎？”
正好附近有歡呼，她的回答淹沒在了吵鬧的人聲裏。
唐雪晴眨了眨眼，湊到她耳邊問, “你剛才說什麽？”
童淼淼學着唐雪晴說悄悄話的動作，也要附耳回答。可是，她一靠近，見到的是唐雪晴白嫩的耳朵，忽的想到了孤島賽跑小電影的一個情節。
參賽的女孩子之一輸掉了游戲，問“有什麽懲罰”，裁判勾勾手，等女孩子貼近了，驀地含住了耳垂，輕咬慢吮，漸漸讓女孩子的臉頰染上了紅暈，身子發軟。
這個不和諧的畫面不聽話地出現在了腦海裏，童淼淼被吓了一跳，急急後退，沒說出一句話。
“哎？”唐雪晴看到她驀地遠離，茫然了，“你剛才說話了嗎？我沒聽清楚。”
童淼淼不敢看唐雪晴的表情，搖搖頭，指着天空上沒有放完的煙花。
唐雪晴總算不追問了，乖乖擡頭看煙花，自然而然挽住了她的手。
童淼淼依然沒把腦海裏的不和諧回憶趕跑，抿緊唇角，沒仔細看天上的煙花，暗暗握緊了拳頭想把自己看過的東西給忘掉。一場十來分鐘的煙花，童淼淼覺得時間十分漫長，等到結束，已經像是旁邊蹦了半天的人一樣渾身發熱微微冒汗，臉頰燙得驚人。
她一時沒敢動，周圍的人要離開了，對她說句“借過”。
唐雪晴松開了她的手，童淼淼緩口氣，一轉身就用微涼的指尖撫着臉頰，想給自己降降溫。
“淼淼~”唐雪晴不過幾秒又黏上來，“我們回家吧。”
童淼淼點點頭，“我去攔出租車。”
“啊？”唐雪晴訝然，“地鐵比較快吧？”
“地鐵人多。”童淼淼想到方才那幾雙盯着唐雪晴的眼睛，心裏還是有點不快，“人擠人的話，你會很不舒服。”
她的本意是車上可能會有色狼，怕吓着唐雪晴，故意說得委婉了點。
唐雪晴不知聽沒聽懂，揚起一笑甜甜說道，“你對我真好~”
童淼淼瞧着唐雪晴純潔無辜的表情，心底升起一股愧疚的感覺：她好嗎？她好的話，怎麽會聯想到這麽不和諧的東西呢。
她暗暗嘆口氣，出于補償的心思，更努力去攔計程車去了。
車上，童淼淼還記得打電話跟媽媽說一聲，“媽，我今晚回東園路住，你不用給我留門了。”
媽媽是個精明的人，一猜一個準，“你跟唐雪晴一起嗎”
“嗯。”
媽媽直接笑開了，“哈哈哈，太好了。”
這種笑，童淼淼出門之前就已經聽過了。
自從見過唐雪晴，媽媽的目标就從“旁敲側擊催她找對象”變成了“勸她好好抓住唐雪晴”，上次聽說她要跟唐雪晴加班，樂得沒邊，撸袖子做了并不拿手卻承載滿滿心意的大包子，嘴邊挂着的都是“雪晴喜歡吃什麽”、“你有空叫她來我們家吃飯”的話。
童淼淼說過今天跟唐雪晴出去，媽媽記在心裏，從3點鐘就開始催她，看到她穿得普通還覺得不滿意，翻出裙子讓她換，因為動作太慢才讓她逃了。要是以前，媽媽肯定會生氣，罵她一句不聽話，這次沒半點不滿，打開門對着跑遠的她說，“別着急，慢慢來哦。”
然後媽媽就爆發出了這一種暢快滿意的笑。
“媽。”童淼淼覺得媽媽肯定想歪了，補了一句，“她只是去我家看珠寶收藏。”
“行行行。”媽媽的話裏還帶着笑意，“你随意，我很開明的。”
開明？童淼淼聽得懂什麽意思，瞥一眼眨巴眼看自己的唐雪晴，感到尴尬，故意曲解了媽媽的意思，“你是說財不外露嗎？”
“……”媽媽果然被她說得啞口無言。
唐雪晴坐在旁邊，仗着自己耳尖聽全了對話，直接笑出聲，靠過來隔着她對話筒喊，“阿姨，你放心，我們會好好相處，玩得開心的。”
媽媽樂了，“真乖。淼淼，你要好好跟雪晴一起玩哦。”
童淼淼以為媽媽習慣了哄小孩的說辭，覺得這話沒什麽不對，“哦，知道了。”
結束通話，童淼淼把手機踹回兜裏，轉眸一瞧，見到笑彎了眼眸子放光的唐雪晴，這才嗅出一點不對勁，“你為什麽這麽看着我。”
“期待啊~”唐雪晴像是要得到新玩具的小孩子，不老實坐着，一邊回答一邊在位置上小小蹦跶，“要去你家玩了。”
童淼淼心裏一咯噔。
她說好了要把自己珍藏多年的珠寶作品們拿出來的，如果唐雪晴露出了熊孩子的本性，真的把她的收藏當玩具一樣玩的話……
童淼淼越想越擔心，嚴肅聲明，“你只能看，不能摸。”
唐雪晴頓時垮了臉，“啊？”
“想摸也行。”童淼淼想了一下，“我家有手套。”
“手套……”唐雪晴若有所思，而後重新挂起了燦爛的笑容，“好好好，我戴手套。”
“嗯，但是要小心點，不能太用力。”
唐雪晴笑意更深，“好~”
“這就對了。”童淼淼看到唐雪晴這麽聽話，好好地說了一段科普，“每個珠寶的工藝制作都是花了心思的，雖然比起其他收藏品容易保存，但是……”
唐雪晴呆了呆，“你說的是珠寶？”
“對啊。”童淼淼感到莫名其妙，“你以為我在說什麽。”
唐雪晴咬咬唇，欲言又止一番才委屈答，“珠寶。”
童淼淼直覺唐雪晴在撒謊。
但是，她搞不明白唐雪晴為什麽撒謊，更弄不明白唐雪晴原來說的是什麽。
除了珠寶，她們還能說什麽？
——
今天看煙花，唐雪晴能夠感覺到童淼淼的緊張，心想自己終于守得雲開見月明，等到了石頭開竅的時候。她找到了借口去童淼淼家，得到了未來岳母大人的支持，想着今晚該有大進展，能給自己一點甜頭了。
然而，童淼淼跟她說了半天“手套”和“輕點”的事情，主題居然是怎麽妥善對待珠寶收藏。
唐雪晴不免有點喪氣。
童淼淼到底在想什麽啊？
唐雪晴默然想了一會兒，到了地方，也不去糾結這種想不通的未解之謎了，乖乖跟着童淼淼下車回家。
“進來吧。”童淼淼替她找了上回穿過的拖鞋，揭開防塵的沙發罩，“坐。”
唐雪晴才不要一個人待在客廳裏傻傻坐着，黏上去軟乎乎問，“你去哪裏~”
“準備一下。”童淼淼說，“我這段時間忙着準備過年的事情，很久沒打理收藏了。”
“我幫你嘛。”
“你不會。”童淼淼搖頭，“聽話，別添亂。”
唐雪晴看到童淼淼板着一張臉嚴肅說“聽話”兩個字，感覺迷之帶感，軟軟應聲，不纏着童淼淼不放了，乖乖坐在沙發上盯着時鐘，巴不得時間過得快一點。
最好一下子過到11點，她說句“不敢回家”，童淼淼說句“那就住下”。
然後她們就可以關燈關門，同床共枕啦。
唐雪晴一心想着怎麽啃石頭，沒料到童淼淼這麽快就檢查好歸來了，“沒什麽問題，你過來吧。”
“嗯~”唐雪晴跟上去，按着童淼淼的吩咐洗個手，進了房間發現童淼淼居然在書房裏頭內置了一個小小的收藏間，直接看愣了，“你真有個收藏室哎。”
“是啊。”
“用的還不是普通的櫃子，是展示櫃……”唐雪晴越看越驚訝，摸着厚厚的防護玻璃感慨着，“哇，看上去很專業的樣子。”
“不專業，就這麽一個櫃子。”童淼淼不管什麽時候都是個客觀認真的人，“專業的收藏家應當像是範千薇和柯岩睿一樣，單獨保存，找專人打理。”
唐雪晴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他們都是韶詩姐姐的客戶吧？”
“是啊，他們都是很厲害的人。”
說這話的時候，童淼淼面帶微笑，聲音裏隐隐有着為朋友高興的喜悅。
唐雪晴看着，頗為感慨。
從子品牌成立之初就開始當助理，唐雪晴天天接客戶電話，親自見證慕名而來的客戶詢問的設計師從童淼淼變成到了譚韶詩，單子上的數量多少漸漸掉了個個兒，一度為童淼淼落後而有點着急，甚至想過要不要讓小媽媽介紹點人。
她着急，兩個當事人卻很淡定。譚韶詩遇着合适的客戶，會推薦童淼淼，會願意合作完成，從來沒有自己出頭就要跟童淼淼分個主次的想法，童淼淼對作品要求高，挑客戶寧願選有心的也不選大手筆的土豪，不急不躁，平靜以待，願意滿足熟客轉向譚韶詩的要求。
別人因為比賽獎項而欣賞譚韶詩，童淼淼卻早已看到了譚韶詩的閃光點，能夠欣賞對方的作品。
唐雪晴有一種“我家淼淼真好”的驕傲感，也有一絲不能參與其中的羨慕嫉妒恨。
要是淼淼有一天也這麽欣賞她，這麽為她高興，那該多好啊。
“因為韶詩姐姐厲害嘛。”唐雪晴知道什麽話能讓童淼淼開心，揚起一笑，甜甜說，“我覺得你的客戶也很厲害啊~”
“沒有吧。？”童淼淼沒被她誇暈了，指着櫃子裏的某個戒指對她說，“你看，這是摩天輪求婚的戒指。”
“摩天輪求婚？”唐雪晴記得那段讓童淼淼心懷不滿的故事，“客戶的戒指怎麽會在你這裏？”
“這是原來的設計圖。”童淼淼說，“客戶衡量真心的标準就是鑽石的大小，可我原來的設計圖并不以鑽石為主角，改了後已經面目全非了。”
唐雪晴明白了，“所以你自己出錢，把原來的設計圖做成了實物？”
“嗯。”童淼淼拿了戒指出來，“你從不同的角度看，能看到若隐若現的藍光。”
唐雪晴歪着頭打量，“我可以拿一下嗎？”
“嗯。”童淼淼擦擦手，拿出來遞給她。
唐雪晴看了一會兒，忽而有了主意，“淼淼，我幫你戴上吧。”
童淼淼把她小心翼翼的動作看在眼裏，猶豫了一下就伸出了手。
唐雪晴輕輕托着童淼淼的手，瞄準了無名指，準備把這個有求婚背景的戒指給童淼淼戴上去。
戒圈碰到指尖停頓了下，她微微顫抖的動作讓戒指旋轉了一點，上頭鑲嵌的寶石光芒如月華一般皎潔，點綴着鑽石純淨的碎光，随了恢複鎮定的動作漸漸套上了童淼淼的手指，就要融為一體……
卡住了。
“哦，戴不進去了。”童淼淼鎮定收回手，“而且我最近胖了。”
唐雪晴好久沒聽到一個女人明白幹脆說自己胖了，有點發懵，“那……我們換個手指？”
“不了，我等會兒還得檢查它有沒有變形。”童淼淼已經把戒指收了回去，“我們看看其他的。”
“哦……”
唐雪晴失望，跟在童淼淼後頭繼續看珠寶作品。童淼淼個人的收藏不多，背後卻有着意義非凡的故事。她耐心聽着，從這一段段故事裏了解童淼淼：
綠松石小胸針價格不高，卻是童淼淼在留學期間多打一份工，跟老板說了半天好話才買下來的；紅鑽耳環是一次比賽的得獎作品，那時童淼淼沒畢業，能做出成品全靠比賽官方的寶石贊助，一獲獎就讓作品歸了贊助方。作品拿去巡展了一段時間，被米沁買了下來，贈回給她；一對黃龍石擺件起初不是成對，一個是童淼淼熱炒之前買下的，被某個人傻錢多的收藏家看上，童淼淼面對高價沒有動搖，覺得這種錢昧着良心又砸招牌，賺不得，反過來勸收藏家謹慎些，收藏家認為她有意思，成了固定客戶，主動讓人做了一個價值更高的擺件給她配對玩。
唐雪晴的笑一直挂在臉上。
這就是淼淼，性子倔，做什麽都很認真，有時候能把人氣得半死，有時候表現出來的誠懇又這麽招人喜歡，一直認真努力，積極向上，堅定走着自己認定的路。
唐雪晴做了十幾年随大流的人，沒有目标，沒有想法，在別人看來是順風順水，只有自己知道找不着目标的痛苦和茫然。她佩服童淼淼這樣的人，想要學習，想要靠近，想要讓這個堅定認真的人的眼睛裏出現自己的影子。
她想陪着童淼淼走下去。
唐雪晴沒注意到自己放光的眼神，童淼淼卻看見了，眨眨眼問，“你喜歡聽嗎？”
“喜歡~”唐雪晴說，“我可以聽你說一晚上都不膩~”
童淼淼欣慰一笑。
“你對珠寶設計很感興趣啊。”
“？？？”
唐雪晴覺得哪裏不對，來不及解釋，就又聽童淼淼說了一句，“我家有個科普向的紀錄片，裏面有珠寶常識和很多世界上少有的珍寶，時間有點長，要不要看？”
時間有點長？
那不是可以看到很晚了嗎？
唐雪晴瞧了一眼不知不覺抵達9點半的時鐘，想到自己的留宿計劃，笑了。
“要~”
——
童淼淼沒想到唐雪晴對珠寶這麽感興趣，找出了自己珍藏的紀錄片，跟唐雪晴來一次科普講解。
唐雪晴專心看着，對于她的解釋會認真的聽，溫柔的眼眸一會兒映着屏幕的光，一會兒映着她，晶晶亮亮，像是盛滿了星星。
童淼淼也就有了動力，卯足了勁講解。
時間過得很快，童淼淼談及自己喜歡的寶石，一不小心說多了，看到“22點22分”的顯示時間心裏一咯噔，提醒唐雪晴，“時間晚了，早點回去吧。”
“不要嘛。”唐雪晴撒嬌說，“我還想看。”
童淼淼有點猶豫，最後看在唐雪晴渴望知識的眼睛和家裏有兩張床的份上，妥協答應了。
“你先看。”童淼淼說，“我去看看書房的沙發床。”
“不！我要跟你一起睡。”唐雪晴總是在關鍵時候熊起來，鐵了心了，下巴一昂說得兇巴巴，“撞門也要爬到你床上去。”
“……”
童淼淼無語，差點慌了。
不過，她想到了自己家裏有三床被子，一人一床還能留出一條隔離，又稍稍安心，“好吧，但你不準靠近我。”
“哦。”唐雪晴眨了眨眼，勾一勾手叫她坐回來，“現在可以陪我繼續看了嗎？”
童淼淼也沒什麽拒絕的餘地。
看完電影，童淼淼借了身睡衣給唐雪晴。一人一間洗手間洗漱。
唐雪晴洗好澡穿上了，好好地抱着她給的被子坐在主卧大床一側，默默看她把第三床薄被子卷起來放中間。
“至于這樣嗎。”唐雪晴委屈巴巴，“你不相信我嗎？”
“我相信你。”童淼淼現在說話沒這麽生硬了，看到唐雪晴想哭的樣子，突然起了逗人的心思，一句話把那抹可愛單純的笑勾起來才來個神轉折，“但我不相信你的睡相。”
唐雪晴笑容凝在臉上了，咬唇垂眸，揪着被角嘀咕說，“好嘛……那你可以哄我睡覺嗎？”
“不可以。”童淼淼疊好被子就躺下了，“你長大了，不需要哄了。”
唐雪晴悶悶點頭，跟着躺下，沒有湊過來擠着她。
童淼淼伸手關燈，回過頭的時候還保持着警惕，以免唐雪晴摸黑湊過來讨抱抱。
唐雪晴很乖，沒有動手動腳，湊近了的只有一句軟綿綿的萌音，“晚安喲~”
童淼淼松了一口氣。
應當沒事吧？
今天，童淼淼花了一個白天畫設計圖，晚上陪唐雪晴吃飯看煙花，回家後做了解說員，疲憊不堪，碰到軟乎的枕頭和溫暖的被窩就已經犯了困，不會去想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閉眼睡覺。
她睡得很好，一夜無夢。
第二天，童淼淼按着自己固定的生物鐘醒來了，睜開眼看到的不是天花板，是唐雪晴近在咫尺的乖巧睡顏。
她吓了一跳。
怎麽回事？唐雪晴又擠過來了？
童淼淼愣了一愣，目光下移，游過唐雪晴的鼻尖，唇瓣，下巴，脖子，鎖骨，胸口，還有……一只按在上頭的手。
她睡糊塗了，一時分不清這是誰的手，嘗試着動了動指頭。
摸着唐雪晴的手也動了動指頭，她的指尖感到了柔軟的觸感。
童淼淼徹底吓清醒了。
她她她……
怎麽亂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