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倏忽一瞬, 眼前變幻。

停泊于水晶宮外的船只盡數消失, 巨大的蛋形宮殿在眼前翻轉變成鏡面空間, 言枕詞環顧四方,賓客、仙姬、魚女全都不見,上上下下都是兩人的倒映, 左左右右全是相同的路徑。

他沉吟道:“這是鏡面洄游之陣,專用于困人的吧。”

原音流:“不錯。”

言枕詞:“那就看好徒兒你的了?”

原音流:“我何曾說過我擅長陣法?”

言枕詞:“你不擅長嗎?”

原音流承認:“我确實擅長。”但他又道,“不過解陣需要一點時間, 等我解開了這個陣法, 令海公主早就将停泊于水晶宮外的船只開走了吧。”

言枕詞“哦”了一聲,琢磨着:“我倒是能夠直接破陣, 不過直接破陣十有八九會毀壞水晶宮宮壁,到時候江水倒灌, 我倒沒什麽,好徒兒你……”

他看了一眼原音流, 就見原音流左邊臉寫着“拒絕”,右邊臉寫着“大寫拒絕”。

他嘆了口氣:“那怎麽辦?”

原音流慢悠悠說:“我們往水晶宮深處去吧。令海公主會驅散停播在水晶宮門口的船只,卻不會驅散停播在水晶宮中心的座駕。那艘船名為紫雲梭, 船高五層, 配有六翼,周邊還豢養拉船黑鯨十數頭,在水底來去自如,迅疾如飛,尚可一用。”

言枕詞聽着就有點不信:“真的沒有別的簡單點的船只了?”

原音流誠懇道:“真的沒有了。”

言枕詞:“那就走吧——”

原音流:“等等, 還有一事。”他說,慢條斯理擡起自己的一只手來,層疊繁複的衣袖滑下,只見露出的手腕上鎖着一條玄金色鎖鏈,雖鎖鏈樣子小巧別致,但它依舊是一條正正經經将人鎖住的鎖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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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枕詞:“???”他驚嘆道,“令海公主居然好這一口?”

原音流公正道:“這倒不能全怪令海公主。”

言枕詞酸溜溜道:“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可沒有這種好脾氣。”

原音流:“令海公主午間帶我去寶庫賞玩,我看着這條鎖鏈別有機巧,不慎碰到,就被它纏住了。這條鎖鏈名叫纏思索,取‘纏綿不盡、相思入骨’之意,令海公主見我被纏思索纏上,本想碰觸纏思索的另一端,與我纏纏綿綿,不過被我婉拒了……”

合着是這家夥自己手賤。

言枕詞心道這還真不能怪令海公主,于是問:“你是怎麽拒絕的?”

原音流淡然自袖中掏出一只鹦鹉來。

言枕詞便見這細細的玄金鎖鏈一端連着原音流的手腕,一端捆着鹦鹉的身體。

鹦鹉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嚷了一聲:“鳥……讨厭水。”

說完,又眼一閉,頭一歪,裝死過去。

言枕詞不由深思起來:“你居然把嬌嬌也給帶着來了……若你并未碰觸纏思索,令海公主肯定會讓你将嬌嬌留在宮殿之中。你我現在便還要再去救嬌嬌,而令海公主完全可在嬌嬌處布下天羅地網,以逸待勞,為此行平添無數變數啊……”

原音流絕不承認:“師父你真想得太多了,這只是巧合。”

“呵呵。”言枕詞一聲意味不明的笑聲之後,抽出腰側長劍,“你是想讓我把這條鎖鏈砍了吧?”

原音流:“然也。”

言枕詞:“簡單。”

說罷,一劍下去,只聽一聲劍鎖相撞的“啷當”之聲,牽着原音流手腕的細鎖巍然不動,言枕詞手中的長劍卻斷成兩截,掉落地面。

原音流:“師父……”

言枕詞一本正經:“這只是個意外。”

說罷,他丢下手中在劍宮中随便摸來的制式長劍,直接以五指接觸細鎖,內勁剛一吐出,只聽一陣悅耳鈴聲“叮叮當當”響起,細鎖宛如活轉,剎那如靈蛇般松開鹦鹉身軀,一蹿纏到言枕詞手腕上!

兩人對面站立,一條細鎖扣着彼此手腕。

原音流沉吟道:“嗯,這大約也是個意外?”

言枕詞語噎片刻:“……總之,我們還是先找出路,再慢慢研究這東西吧。”

長廊對鏡,首飾撞擊的聲音在寂靜的通道中重疊響起。

令海公主手提裙擺,怒氣沖沖跑過通道,左折右轉之下,眼前豁然開朗,一座四面環水,滿栽奇花異草的小小島嶼出現眼前,這是令海公主位于水晶宮中的起居之地,百花居。

穿過花圃,推開門扉,扯下遮蔽眼前的重重帳幔,令海公主直撲大床之前的鑲寶梳妝臺,捧起架在梳妝臺上的一面妝鏡。

這面妝鏡鎏金描銀,邊沿有雲紋卷曲,鏡面剔透明亮,看上去頗為貴重,但也僅此而已,就和令海公主身上的衣服,頭上的首飾一般,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故而從未有人知道,澤國至寶生滅空鏡,從來不是被藏在水晶宮密室深處,而是堂而皇之地放在此地主人的床頭,并在絕大多數時候都被當成一面普通的鏡子來使用。

令海公主手撫鏡面,眼中掠過一絲得意。

她注視着鏡中自己,紅唇輕啓,念出三個字:“原音流……”

生滅空鏡,尋仙蹤追鬼跡,只消知曉名字,世上無物不可尋。

鏡面倒映嬌容。

鏡中蕩出漩渦,眼中亦蕩出漩渦。

但漩渦之中,鏡面并未如往日一樣顯示出名字主人的蹤跡,始終一片渾噩。

盯視許久也未見原音流行蹤浮現,令海公主眼中刺痛,雙眼一眨,落下兩行淚來,她驚愕道:“這是怎麽回事……”

一語未盡,背後房門突然被再度推開,侍衛首領匆匆闖入百花居中,看見令海公主時長出一口氣:“公主在這裏……”

令海公主怒道:“誰讓你進來的,滾出去!”

侍衛首領再度重複:“公主在這裏……與生滅空鏡一同在此,”他綻開笑容,歡欣鼓舞,“真是太好了!真不枉我潛伏澤國近十年!”

他的背後,門窗同時破開,一群身着黑袍之人突兀出現于此,同時向令海公主進逼!

令海公主:“你——你們?!”

鏡面空間裏,原音流和言枕詞已經走了不短的距離了。不管他們是向前向後還是向左向右,眼前所見之景永遠一模一樣,就像是他們始終在原地踏步。

兩人又走到了空間中的分叉口處。

原音流慢吞吞自袖中抽出三根蓍草來,夾在指尖,對言枕詞說:“抽到短的走左邊,中的走中間,長的走右邊。”

言枕詞随手抽了一根。

原音流:“左。”

言枕詞向前走去。他走得快,原音流走得慢,纏思索乍看極短,這時卻又無限延長,以至于一條鎖鏈牽着兩人,言枕詞越走越遠,原音流越落越後。

幹走着也無聊,言枕詞邊走邊說:“龜甲、銅錢、六爻、蓍草……你下回還想試什麽占數方式?不過區區一個洄游陣,還勞原西樓将占蔔所學都演示一遍?”

他說完話,忽覺有些不對勁,回頭一看,原音流都落到了自己快要看不見的地方了!

言枕詞一陣無語,用手一捏纏思索,只聽一陣叮當鈴聲,長長的纏思索飛快縮短,被牽在另外一頭的原音流借着鎖鏈的能力,直接從盡頭處飛到言枕詞身前,被言枕詞一把接住。

原音流感慨一聲:“這東西還真不錯啊。”

言枕詞吐槽:“我抱着你走豈不是更不錯?”

原音流:“你若早點說,當然很不錯。現在說,便有些可惜了。”

言枕詞:“可惜什麽?”

原音流:“可惜我們已經到了。”

言罷,言枕詞順着原音流視線回頭看去,只見周圍景致瞬間變化,冰冷的鏡面洄游陣法消失,奇花異草馨香撲鼻,潺潺水波粼粼作聲,一切美輪美奂,如果沒有一群煞風景的黑袍人與飛在半空中的鏡子,和正驚叫着倒飛而來的令海公主的話!

事情來得太快,饒是言枕詞也蒙了一瞬。

電光石火之間,他飛身上前,越過令海公主,掠向黑袍衆,輕輕一踢,就将将要落入侍衛之手的鏡子踢入手中。

同一時間,原音流看着飛向自己的令海公主,略一沉思,覺得此刻大約來不及閃避了,于是張開雙手,做好準備,在感覺令海公主落入懷中,自己緊随着雙足離地之際趕緊叫了一聲:“師父,救人!”

言枕詞剛探手接住鏡子,也不回頭,一抽纏思索,便把兩人同時扯來,一起攬入懷中。

說來慢,做來快,不過眨眼,言枕詞手拿寶鏡,臂環徒弟與令海公主,落到地面,剛才站穩,手臂已受了重重一擊,乃是來自回過神來的令海公主。

令海公主一把打開言枕詞,呵斥道:“不要用你的髒手随便碰本公主。”說罷,她再看原音流,雙眸閃現光彩,唇角高高揚起:“王夫,我就知道你未騙我,生滅空鏡與我,你毫不猶豫選擇了我。婚宴上,是這個假道士嫉妒于我,故意将你搶走的,是不是?”

言枕詞:“……”

原音流替言枕詞分辯:“公主,我是自願與師父離開的。”

令海公主冷哼一聲:“那生滅空鏡與我,何者為重?”

原音流不說假話:“不過一面凡鏡,何德何能可與公主相提并論?”

令海公主揚眉:“十個假道士捆在一起也比不上一面生滅空鏡,十面生滅空鏡疊在一起也不及本公主一根指頭。你方才便做了這正确選擇,又讓我如何相信你對我無情?”

侍衛首領忍着怒氣:“你們要打情罵俏可以回頭再說,我還在這裏呢!”

言枕詞其實也想說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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