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北疆凜冽的風霜, 從來不曾改變。正如其戰鼓之聲, 永遠不會消亡。

有關靜微女冠死在劍宮之上的事情已經一路傳回了北疆, 這份屬同源的兩家雖然并未真刀實槍地對峙,但情報之中“翟玉山重傷”、“靜微女冠親傳弟子失蹤”等種種消息已足夠外人窺出冰封之下的洶湧暗流。明如晝掩卷沉思,而後按照界淵離開之前留下的話, 集合炎殿隊伍,在第十日之間,将燧宮人馬陳列于北疆與大慶的邊界!

大慶往北是北疆, 大慶往西是劍宮。

燧宮人馬停留于大慶北疆交界線上, 也既停留于劍宮之下。此局面一經出現,大慶慌亂, 重兵以待,本來存在于劍宮與落心齋之間的動蕩也即刻被壓下, 這兩家正道魁首同時與大慶互通消息,不日便将派弟子下山, 攘助大慶,共抗燧宮。

這就是大人想要得到的局面嗎?

明如晝暗暗沉思。

大人于此時出兵,不像是趁火打劫, 倒像是幫正道把戰火撲滅……這其中, 是否還有另外的深意?如果大人陳兵于此,想要對付的不是正道,那麽大人想要對付的是哪方勢力?

他心中疑窦叢生。

自澤國出來的神念再度回到了劍宮。

來自幽陸各處的混亂之力源源不絕地彙入它的身軀之內,補充着因操縱澤國而略顯空虛的身體。此時此刻,憤怒已經遠離神念, 神念呼吸着由無數人浮動的心念彙聚而成的氣息,于心中感慨:

幽陸四大正道勢力,劍宮,佛國,密宗,落心齋,心思之正,意志之堅,無出其左右者。但人皆有心,心皆有隙。

它于半空轉了一圈,停留在了一處殿宇之外。

此殿宇名為方圓堂,乃是劍宮執法堂,此執法堂本該是翟玉山之處。但翟玉山在靜微女冠的偷襲之中受傷頗重,一時不能起身,還要避嫌,此事便如上回外門弟子失蹤案一般,由齊雲蔚處理。

方圓堂大門閉合,齊雲蔚盤膝而坐,不像往常背對祖師像,面向衆弟子所在,而是面向祖師像,背對衆弟子所在。

此殿十丈,祖師像九丈九。

殿主既代祖師行事,又受祖師注視,如此方能戰戰兢兢,不敢行差踏錯。

齊雲蔚就在祖師的注視之中默默沉思:靜微師姐之死,真是只為邪魔所染嗎?邪魔從何而來?是否還藏在劍宮之中?此事與最早外門弟子失蹤一事是同一件事,翟師兄兩次卷入事件之中,成為最重要的當事人,翟師兄……真的一點多餘線索都不知道嗎?此事連我都不相信,又如何說服落心齋的師姐師妹?但我不可表現出任何猶疑,否則更加速劍宮與落心齋分崩。外敵當前,若再內讧,唯速死耳。如今兩家都騎虎難下了!

神念輕而易舉地讀取到了齊雲蔚的想法。

它暗暗冷笑:那粒最早藏于魔兵的種子沒有攪亂劍宮……哼,真是多虧了界淵化身的原音流啊!界淵當日來到劍宮,發現了精神種子,也看出翟玉山的不對,卻不動聲色,一拉一推,先在事端不可挽回之際挑破精神種子的存在,緊接着又推薛天縱出來做了替罪羔羊,讓本應大肆沸騰的騷亂急速平息下去,好讓我吸收不到任何混亂之力,果然是我之宿敵。如今看來,事事皆有脈絡。只怕劍宮離禹塵劍,也在界淵手上!

只是此時情況,翟玉山之死已不能挑起更大混亂。該死的是……

它沉吟片刻,暗暗投了一粒精神種子于齊雲蔚劍上。

随身所帶的佩劍與己氣息交融,精神種子順勢進入齊雲蔚體內。齊雲蔚本就波瀾起伏的心緒忽然一動,另有一個思路于她腦海浮現:但若翟玉山出事,受益者是誰?當日掌門病重,翟師兄身存污垢,那麽劍宮只剩兩位長老,我不會去争掌門之位,就只剩一個端木煦,衆望所歸——

精神種子已經發揮作用,神念離開方圓堂,再往翟玉山所在前行!

此時翟玉山房中來了一位客人。

那人坐在翟玉山床上,炯炯目視翟玉山。

翟玉山将來自薛天縱的傳訊小劍交給對方,道:“執劍長老可以一觀。”

端木煦手持傳訊小劍,默運玄功,很快從小劍中看見了薛天縱傳來的消息。

薛天縱寫道:聽聞靜微師祖在劍宮出事,未知真相如何?明如晝已正式起兵,大慶此前曾有來使,不管此二者表現如何,師長切切謹防大慶與燧宮聯合。另,界淵身旁似有一隐秘之人。但尚未探查出此人是誰。

端木煦看罷傳訊,對翟玉山說:“從此觀之,大慶之事天縱曾傳訊過來?”

翟玉山:“我也如此以為。”

端木煦:“上一份信件呢?”

翟玉山:“未曾看見。”

端木煦不語。片刻後,他靜靜道:“此事有兩種可能,第一,信件被燧宮所知,暗暗攔截,天縱已經暴露。燧宮留下天縱,只為向我們傳遞虛假消息,使用離間計,讓我們懷疑大慶。第二,信件遺失。”

他又說:“但無論是第一點還是第二點,都有一個無法繞過的問題。劍宮傳訊小劍自三十代長老研究出來為止至今,不斷完善,除非小劍被奪,否則消息必能傳達,絕不遺失。界淵莫非真的玄功莫測,能世人所不能?以我愚見,恐怕還有第三種可能。”

翟玉山:“什麽可能?”

端木煦:“消息被人故意藏起來的可能。”

翟玉山:“此劍由我保管,執劍長老此言何意?”

端木煦冷冷道:“我的意思是,你就是那個将消息藏起來的人!”

翟玉山面色不變。

他問:“端木煦,這是你的意思,還是掌門的意思?”話音才落,他忽然一笑,“如果這是掌門的意思,那麽此刻我面對的就是掌門了。”

端木煦銳利的目光始終盯在翟玉山臉上:“是我之意又如何?“

翟玉山面露微笑:“端木煦啊……若劍宮沒有我這執法長老,你成為下任掌門之路,是否就平坦無阻了?”

端木煦嘿嘿冷笑:“翟玉山,這句話就是你心虛的明證!若不心虛,你與我當着掌門和隐世祖師之面,分個清楚明白,如何?”

屋外忽然傳來齊雲蔚的聲音:“翟師兄可在?”

端木煦和翟玉山同時一驚。

而後端木煦站起來,走到門外,給齊雲蔚開門:“齊師妹來了。”

齊雲蔚看見端木煦,神色奇異。

她與端木煦進入房中,站在翟玉山床頭,三人呈三角站位。

齊雲蔚問:“你們方才在讨論什麽?”

堆積在衆人心中的疑點已經足夠多了,此時适合開誠布公,端木煦将方才事情簡單說了。

翟玉山默不作聲,他微微眯起眼睛,心中在想:齊雲蔚也來了……這兩人齊至,掌門雖然沒有出現,也和出現了一樣。失策,本以為以晏老道假仁假義的品性,劍宮不論何時都要講究個證據。看來今日不能善了……也罷,索性在死搶先動手,在劍宮之內大開殺戒……

齊雲蔚聽罷,神色更見奇異。她将手背在身後,掌心輕輕握住劍尾,而後說:“端木師兄,我覺得有一事翟師兄沒有說錯。”

端木煦一愕:“何事?”

齊雲蔚冷冷道:“若翟師兄不幸,劍宮不就只剩下端木師兄衆望所歸,合該繼位了嗎?”

端木煦即驚且怒,喝了一聲:“齊雲蔚,你在說什麽!”

齊雲蔚冷笑一聲:“掌門還在接天殿,端木師兄已來逼殺翟師兄了,都有這份迫不及待以繼位者自居的傲然,還問我在說什麽?依我之見,我們三人還是一起到掌門跟前辯個對錯吧。”

端木煦陡然發覺齊雲蔚的不對勁,他剎那間生出兩種念頭來:莫非齊雲蔚和翟玉山是一夥?或者……

電光石火,端木煦厲聲道:“齊雲蔚,你是不是也被邪魔感染了!”

同時間,他還在想一個問題:翟玉山究竟是被邪魔所感染,還是真的有問題?

自方才就不曾說話的翟玉山恰在此時,冷冷說了一句話:“師妹,動手!”

齊雲蔚內勁一激,抽劍出鞘!

端木煦同樣拔劍。

昔日同門,今朝翻臉。

宮殿之內,熟悉彼此招式的人你來我往,兩人皆心懷怒意,眨眼之間已在彼此身上留下許多傷痕。但兩人又有克制,均惦念在掌門面前一辯清白,絕殺之招不曾用出。

齊雲蔚心中陷入種種糾結。

精神種子不斷影響着她的神智,但內心又有一處因常年清淨而生的清明,使得她在不斷地發洩自己的懷疑與怒火之中,漸漸冷靜下來。

冷眼旁觀的翟玉山忽然自床上飛身,插入兩者相鬥戰場。

齊雲蔚大吃一驚,連忙收勢。但端木煦早懷疑翟玉山心懷不軌,不假思索一掌遞出。

兩廂碰撞,翟玉山之力卻一觸既潰,端木煦之力灌入翟玉山體內,他不住倒退,連連吐血。

端木煦心中頓時一驚,眨眼發現翟玉山于這掌之下受傷非輕,與其預料不同,心頭頓時有一瞬動搖,不免上前一步,欲看翟玉山傷勢。

此時翟玉山已退到齊雲蔚身側,齊雲蔚連忙扶住翟玉山:“翟師兄,你沒事——”

翟玉山忽然扣住齊雲蔚的腕脈,浩瀚真氣如洪流一般灌入齊雲蔚身軀,更妙的是,這真氣與齊雲蔚本身真氣分屬同源,兩廂疊加,毫無防備的齊雲蔚如同提線木偶,沖端木煦使出絕學。

此劍一出,天降異象,冰封千裏。

劍宮三大長老,沒有誰的武功絕對穩壓餘者一頭。

翟玉山與齊雲蔚兩者相加,功力絕非端木煦可比。

冰封之下,端木煦手足僵硬,動作停滞,眼睜睜看着利劍貫穿心口,飲恨當場。

一劍入胸,翟玉山放開了齊雲蔚的手。

齊雲蔚反手一掌,擊在翟玉山胸口。

門眨眼間被推開了,外頭的光射進來,将逆光站着的人染成漆黑之色。

齊雲蔚如夢初醒。

她看着翟玉山,翟玉山昏迷在地,生死不知。

她看着端木煦,端木煦直直站立,雙目圓瞪,也看着她。

她看着門外之人。門外之人一步入內,黑暗流水一般褪去,晏真人出現在她的視線之中。

她看着晏真人。

晏真人看着那柄插在端木煦胸口的劍。他上前兩步,将劍抽出。

劍身龜裂,染了屢屢黑氣,和所有被邪魔感染的人如出一轍。

不。

齊雲蔚開始後退。

不,不。

我沒有被感染,殺人的是翟玉山!我被陷害了!

不,不,不。

誰可以信任?誰沒有被感染?端木煦?晏真人?還是——

她遍體生寒。

劍宮早已成邪魔之地?

一切皆了。

人心相似又不同,混亂相似又不同。

神念飛身離開劍宮。

下一個地方,該去哪裏呢——

界淵,你有幽陸至寶又如何,我要這幽陸的每一寸土壤,都布滿了混亂與殺戮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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