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天分未開, 氣如混沌。

混沌之氣乃是世界初成之時所生之氣, 混沌之地則指充斥着這種氣息的地方。

幽陸雖然廣大, 要找天地初開之時所生之氣也不容易,但若要重新制造“混沌之氣”,卻不算太難。乃因如今充斥天地的種種生氣, 均為混沌之氣分化而成,若将天地中種種氣息一一收斂并合而唯一,便成混沌。

自澤國出來之後, 兩人一路向天方之地行去, 中途界淵走走停停,繞了個大圈, 收集了雜草、石頭、泉水、最後還翻出兩面鏡子,一面在陽陽之地曬了三天, 一面在月陰之地曬了三天。

當所有東西準備妥當之後,又行數日, 兩人終于到了天方之地。

這遠在西北之極的幽陸一角依舊人群熙攘,生意繁盛。通向天柱的道路,始終容納着無數人的進與出。這裏如同自成一國, 外界的一切幾乎無法影響此地的規則, 哪怕澤國內亂的消息同樣傳遍了這裏。

界淵剛剛踏入這植被茂密的地界,一只鹦鹉瞬息飛來,紅臉綠毛白胸,正是嬌嬌!

界淵神态自若,擡起一只手, 示意嬌嬌落下,仿佛自己從來不曾将鳥丢下:“嬌嬌來了。”

嬌嬌收了翅膀落在界淵前的一枝枝桠上,開腔說話,三字一頓,還夾雜嘎嘎的叫聲,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附近的鳥兒混太久了,導致說話的能力都退化了。

“你這樣,很容易,失去鳥。”

界淵長嘆一聲:“我本來以為阿詞會将你帶上的。”

言枕詞都被界淵推卸責任的速度給驚到了,連忙反推:“誰的鳥誰負責,我怎麽知道你對嬌嬌有什麽安排?”

但嬌嬌已經憤怒一翅膀呼扇下來:“色道士也不是好人!”

言枕詞巨冤。

嬌嬌打到了就滿意了,一轉身再飛回界淵身旁,嘴中叫道:“壞家夥,壞家夥,壞家夥,壞家夥!”

色彩豔麗的羽毛在空中亂飛,界淵原地不動,悠閑地轉着腦袋,任由鹦鹉一次次撲空,直到小家夥氣急敗壞地要掉頭飛走後,才一伸手,把鹦鹉給抓入掌心,調笑道:“好了,看看我給你帶來什麽了。”

說罷,他攤開另一只手掌,露出給嬌嬌準備的一把松子,這些松子個個渾圓飽滿,外殼隐隐透出金屬色澤,是幽陸有名的金剛松所結的金剛子,據說只在密宗與佛國中栽了一小片。

嬌嬌怒火中燒:“呸!”

界淵:“不想吃這個?”

他又一翻手,松子變成了一枚漆黑果實。

言枕詞一眼看去還沒認出是什麽果實,只聞到一縷誘人的甜香自果實上散發出來,随着這縷暗香,自己體內的真氣都跟着輕輕一跳,顯然也不是随便能得到的東西。

嬌嬌堅貞不屈,讨價還價:“我要蟲子!”

界淵搖搖頭:“真是把你給養叼了。”

他第三次翻手,這一次,他的掌中出現了一條晶瑩剔透的蟲子。

這條蟲子一出現在界淵手中,周圍一直不斷的鳥聲都齊齊靜止。

言枕詞眼皮一跳,認出了界淵手中的東西。沒看錯的話,這通體透明,仿佛一道水痕癱在界淵手中的東西叫做壽蟲,性度十分溫和,是不練武功之人最好的增壽之物,原來……也可以給鳥吃啊。

這東西不止可以給鳥吃,鳥還曾經吃過它!

蟲子出現的那一刻,嬌嬌瞬間屈服,兩眼放光,脖子一伸,鳥喙一啄,已把好東西吞進肚子了。

蟲子看着像水,吃着像酒,不過一會,嬌嬌單腳立在界淵掌心,晃悠悠轉了一圈,大着舌頭說:“這次……看在你……知道錯了的……份上!原諒……嘎……你……再敢……丢下鳥……鳥不會……和你幹休……!”

話才說完,嬌嬌“撲通”倒在界淵手掌中,翅膀遮過腦袋,呼呼大睡起來。

言枕詞:“你和這只鳥……”

界淵:“嗯?”

言枕詞千言萬語,也化成一聲唏噓:“真是熟能生巧了。”

路途上小小的意外已被解決,之後兩人一路來到天柱之前,不過眨眼,已經置身虛空之中,天河始于足下,懸于身周,上下左右,無窮無極。

言枕詞再入天柱,依舊驚嘆:“我本以為天柱之神異,多少來自虛實光璧,沒想到虛實光璧已被你拿走,天柱之真幻依舊不能窺測。”

界淵道:“阿詞颠倒因果了,若相反而言,或有九分正确。”

言枕詞:“哦?”

界淵解釋得更為直白一些:“虛實光璧能有困住我的實力,十有五六來自其依附的天柱。虛實光璧可為我所掌,但天柱之能,我也不過窺其一二,其中還有諸多連我也未知的東西在。也許……”他忽然提到,“此柱年歲,較幽陸更長。”

言枕詞大吃一驚:“何以見得?”

界淵笑道:“若說真憑實據,倒是沒有。不過幽陸幾大至寶同幽陸智慧種族一同生長,這麽多年來我也陸陸續續将它們的來歷及所在收集齊全了,唯獨此柱,突兀出現世界之中,不可知其來處,不可算其去處,非同一般啊。”

說到這裏,身旁忽然劃過一蒙蒙星子,那星似彗星拖尾,速度極快,卻又沒有彗星的光芒,在璀璨星海之中完全融入背後布幕,倏忽既逝。

但界淵心念早在其出現的那一刻就将其鎖定!

他輕喝一聲:“我們要找的東西來了,阿詞,走!”

他一手扣住言枕詞,往星子所行軌跡飛去。

兩者于軌道之中相撞,言枕詞感覺渾身涼透,仿佛一潑冷水自天而降,讓人禁不住打了個寒噤,緊接着,他看向四周,只見兩人所在,上沒有天,下沒有地,更無山川流水,草木生物,觸目所及的一切,全是一團漆黑。

這就是混沌之地?

言枕詞下意識開口說話,但聲音出了口,卻未被耳朵捕捉,他當即回神,意識到這一處地方并無能讓聲音傳遞的氣存在。

正當此時,言枕詞掌心忽然被人一敲。

界淵以指在言枕詞手中書寫:這不是混沌之地,而是可以生成混沌之氣,進而變成混沌之地的虛無之處。

言枕詞從字面上來理解:就是什麽都沒有地方?

界淵:不錯,就是什麽都沒有的地方。

一句寫完,他嫌寫字不能表露情緒,還用尾指在言枕詞掌心中輕輕一勾,聊勝于無。

言枕詞胳膊抖了抖,掌心有點麻……

而後界淵開始幹正事。

草木、松石、流水,一路采集的種種東西全入界淵之手,他将內勁傳到手中,輕輕一摧,掌中之物登時散作氣體微塵,散入前方漆黑。

觸目漆黑之中,隐隐約約,似乎多了些許色彩。

界淵再一翻手,吸納了日月二光的兩面鏡子再出現在掌心之中。

這一回,他并未毀壞鏡子,僅僅将內勁灌入鏡中,将殘留于鏡面的一縷氣息自鏡中激發。

只見兩道光芒忽然點亮黑暗,但它們點亮的卻不僅僅只是黑暗!

仿佛眨眼之間,漆黑之地已被金綠藍紅黃這五種色彩所占據,它們糾纏成線,氤氲成塊,彼此侵蝕,彼此浸染,極暗至極亮的這一剎,世界翻覆,叫人心神振顫!

世間之氣為混沌之氣的根源,但眼前之氣各為陣營,遠不算真正的混沌之氣!

界淵忽然揚袖。

一道顫顫流光自界淵袖中飛出,懸于半空,方正莊嚴,乃是鎮國玉玺!

混沌之地色彩齊動,五色生雲,雲纏霧繞中,黃與藍兩色驟然盛大,徐徐下沉。

第一道光剛剛懸停,第二道光芒再度閃現,雪海佛心飛升天空,停于鎮國玉玺旁邊。

正在分離的五種色彩又是一顫,再一道大紅攜帶淺藍自色中分裂,飛上天空。

兩樣至寶懸挂空中,混沌一團的色彩上下分離,如同清之上升,濁之下沉,天地山河初現端倪。

當天地的輪廓初現的那一剎那,振顫随之而生,如同畫布的空間像在眨眼之間被賦予了生命,“咚”、“咚”的聲音響在四方天地,含混不清,又無處不再。

言枕詞屏息凝神。

他背後的離禹塵劍,界淵手中的生滅空鏡、祭天古符、虛實光璧、九燭陰瓶,一同發生顫抖,而後齊齊飛天!

離禹塵劍一劍如流星,劃開天地之間勾連的混亂之氣,天空地面被一劍斬為兩半,天極快飛升,地極快下沉,兩聲巨響之後,天高無窮,地深無窮。混雜的顏色變作清晰,山石、草木、日月,全都出現在了視線之中!

生滅空鏡緊随其後,當其懸浮出現在此方世界之中時,此地忽然有了聲音,風聲、水聲、驕陽照耀地面之聲、種子破土、草木生長,鳥獸互食之聲!

祭天古符于天空之中來回翻轉,每一個翻轉,世界中就再多一縷聲音,但這道聲音不是響在耳中,而是響在心中,還不成句子,卻已是一念。

同一時間,虛實光璧與九燭陰瓶一同升空。

虛實光璧光芒一閃,已沒入光線之中,在它消失之際,天地中忽然多了一道顏色,純黑之色突兀出現,出現在觸目所及的一切之下,正是虛實相照!

九燭陰瓶則在世界中央,天地之氣從此入,天地之氣從此出,生滅再成一體!

但八樣至寶,還有一物未曾上天。

界淵始終持有的朱弦如同其餘七樣至寶一樣振顫,但未知緣由,它始終萎靡,不能真正飛天。

世界生滅,雄渾壯麗,遠超言枕詞過去所見所聞,譬如朝生暮死之浮游,終于脫出生命的界限,看見了

一時之間,他目眩神迷,心念飛過萬裏時空,回到了境族地底,耳中再聽見界淵朗朗說古的聲音:

“鴻蒙之初,天地未分,四下混如一體黑球……直至八人攜寶而至。”

我有一物,可鎮山河地脈。

我有一物,可破世間混沌。

我有一物,可照天地清明。

……

如今七樣至寶齊現,還有一寶沒有出現!

震撼之中,言枕詞心底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問:“朱弦就是第八樣至寶,織方界線吧。”

界淵欣慰道:“不錯,阿詞你終于發現了。”

如今天地轉變,氣息湧動,兩人之間再無交談障礙。

言枕詞:“為何不讓朱弦也一起上天?”

界淵輕描淡寫:“若天地真分,混沌之氣不就重新消散了嗎?眼下正好,剩餘朱弦,等神念來了再行布置。”

說罷,界淵忽然伸手輕拂。

只見此方世界之中,懸空至寶一一暗滅,唯獨最早隐沒的虛實光璧重新浮現于天空之中,放出悠悠光芒。

界淵終于放下了言枕詞的手。

他負手靜立,直視天空虛實光璧,目光幽隐,暗芒閃現,似萬頃危瀾,封于冰川之下。

“阿詞,你可知為何混沌之地可以讓神念現行嗎?”

“因為自幽陸初生之際,神念同樣初生。從無到有這一刻,一切現形,神念的存在是可被碰觸的。”

“虛實光璧可以制造虛幻之景。如今我在此地引進入天柱探險之人進入,進入此中者看見天空光璧,天柱出異寶的消息便将傳揚幽陸。神念此時正游走各大勢力之中,伺機興風作浪,這消息它不久便會得知。”

“餌已下鈎,只待人來。”

“我與它一戰的時間,到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