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自澤國、劍宮之後, 神念一路來到世家上空。
自北疆出來以後, 劍宮、澤國、大慶, 都一概平靜如一潭死水,不像世家,它還未動手, 已能聽見各種各樣的混亂之音彌漫天空,這些混亂交織在一起,便成一股不可忽視之力, 直如生命之水!
神念喟嘆一聲, 只入世家轉悠一圈,便将世家之中最響亮的六道聲音給聽了個遍。
智九恺:幽陸之中, 各處烽火隐隐,也許不日就要天下大亂。此時此刻, 世家如何自處?我又該怎麽做呢?
聶經綸:大辰之盤終究不夠,我聶氏一族, 一定要造出一個可以媲美離禹塵劍這樣至寶的武器來,一定要……
許清平:有一些醫術難題沒有解開,聽說北疆燧宮中出了個神醫, 不知是誰。
邵乾元:蔔了一卦, 高澹有天命。找個時機,殺游不樂,除游氏。
游不樂:高澹與方鴻德有世仇,雖然方鴻德已死,高澹也不可能對我推心置腹。我還是往智九恺身旁去, 就是曾被下毒的聶經綸……麻煩!
高澹:……
當神念掠過高氏一族所在地時,一時竟未能聽清高澹內心,它頓生詫異,于此停頓片刻。
五十年前被推平瓜分的族址于五十年後再現于人前。
只見此地高屋建瓴,節次鱗比,自天空俯瞰而下,家家相對,戶戶緊連,三五室為一院,四院為一小堡,大堡環繞小堡,小堡組成大堡,沒有世家慣常的風流寫意,倒和常年征戰的北疆有所相似,處處皆可做陷阱與防守。
如果把石制房屋換成帳篷,便是活生生的北疆勢力了。
神念心中頗有喜意,于左右環繞一陣後,徑自入高澹所在之地。
現任高氏族長所住之地并不奢華,除其位置居于高氏族地橫縱中軸,護衛十分嚴密之外,一應建築擺設與周圍大戶無甚不同。
今日一襲黑衣的高澹跪坐矮幾之前,正翻閱一卷雜文。
此鬥室十步見方,除一人一桌以及許多書卷之外,再無別物,看上去像是高澹平日辦公之地。
神念停留于高澹身側,凝神細聽,只聽對方心中,亂哄哄熱鬧鬧,千絲萬縷之念叢生心海,糾結成一團解不開理還亂的草團,它細細将其梳理,終于聽見:
暗中與天之極聯系。
挑撥大慶與世家相争。
殺智九恺。
六家合一家。
然後……幽陸……
此後心音就模糊不清了,大約是主人自己也并未想到如此深淵。
神念并未窮究根底,很快離開高澹之處,向高高的天空飛去,直往無量佛國所在。
它并未在世家中留下任何種子。
蓋因此地之人活得如此真實。
這個世界本該如此。
人人為己,而“我”,便是混亂之源!
神念于空中掠行,倏忽已是千裏之距。
無量佛國之中,家家供佛,人人念經,縷縷梵音部分晝夜萦繞天地,連雲上都恨不得鑲了個卐字,與世家中念頭紛呈的情況相去甚遠。
若說在世家與北疆有如魚之得水,那麽在劍宮、佛國便如魚之離水,神念便是心中憎惡,恨不得将其統統颠覆。
神念在佛國之中繞了一圈。
它細細探查,不止窺探到了數個心有縫隙的人,還發現了潛藏在佛國深處的秘密。
有趣……果然……界淵……哼!
你為了制止我得到力量,果然煞費苦心,可惜自混沌初生衆生蒙昧以來便伴生而出的混亂,絕非你一己之力可以終結!
如今這一秘密,也該大白于佛國了!
想罷,神念于地上地下細細勘察地形,而後附身于最近信徒的神像之中,使冥冥一念,直入信徒腦海!
當夜,得了神念指引的信徒将秘藏在牆中的神像取出,恭敬放在供桌之上,方才下拜,腦中就響起一道虛無缥缈之音來:
一年以前,密宗與佛國為雪海佛心發生争端,曾于佛國山前建營作寨。營地旁有一村落,名為天音村。天音村中有一口枯井。你先以穢物污染此村水脈,而後煽動村人下枯井查看。枯井之下有一半坍塌地道,往地道中行百二十丈,可見一被碎石封鎖岔路,你等再沿此岔路行進,又過三百餘丈,可再見碎石封鎖之地,清除碎石,便可窺見佛國秘密。
屆時,真佛假佛,你等雙眼自辨。
此事,當在佛誕日發生——
神念将話說完之後,便自無面神像中脫離。
這日佛門大開,前往劍宮的戒律和尚帶人回到了寺中,在其餘人等的一路陪伴之下來到精舍之中。
其餘弟子已經各自離去,精舍之內只剩修持、戒律、弘法、寺務四大首座。
神念靜立一旁,默默注視四人。
其餘三人詢問戒律和尚:“我們于寺中聽聞了靜微女冠的事情,此事究竟是何道理,莫非邪魔作祟?”
戒律首座憂心忡忡,嘆息一聲:“此事一言難盡。靜微女冠确實為邪魔附身。只是此事除邪魔之外……依稀還有些疑點,兩派尚在探查之中。”
另外三人面面相觑,心中皆道:多事之秋啊……
戒律首座又說:“不說這些。我不在之時,方丈師兄可有傳信回來?”
餘者道:“并未。”
四人對坐不語,精舍之內,氣氛頗為沉悶。
片刻之後,弘法首座沉聲道:“此事我看不行……此前諸事安定也罷,現在幽陸動蕩,不管方丈師兄人在哪裏也應有所察覺,就算不即刻啓程回寺,也該有所傳訊。現在不聞只言片語,不是常态。不如我們派出僧衆,尋訪方丈。”
如今上澄和尚雲游,寺內事物分為兩大塊,對內由弘法首座和寺務首座總攬,對外由戒律首座與修持首座總攬,如是兩相便宜。
弘法首座此言一出,寺務首座再道:“如今幽陸風雲變幻,确實應當讓方丈回來主持大局,不過我們不宜大張旗鼓,免得沒找到方丈,反而給了旁人可乘之機,不如在三日後佛誕會結束之日,我們以弘揚佛名為由,派弟子往幽陸各處,一者确為弘揚佛名,一者觀察幽陸局勢,一者探查方丈行蹤,師兄們看如何?”
餘者皆叫了聲好。
最重要之事已然商量妥當,寺務首座與修持首座先行離去準備,弘法首座則再留了戒律首座下來,取出一封信件,将其交與戒律首座:“日前天柱發生異變的消息,不知回來路上,師弟可曾聽說?”
戒律首座接過信件,一眼掃完,微吃一驚:“天柱忽生幻境,進入天柱的人被困入幻境之中,曾看見一面悠悠放光的懸空璧玉?這像是寶物出土的征兆啊!師兄将此信給我,可是想要我前往天柱一查?”
寶物出土于天柱?
神念有了點興趣。
弘法首座嘆道:“若方丈仍在,我倒是希望師弟前往天柱看看這能生成幻境的璧玉,只從天方之地流傳出的只言片語,我怕非是秘寶出土,而是魔兵降世。”
但現在佛國也實在抽不出手來,弘法首座将此事告知了戒律首座之後,便放戒律首座離去,佛寺上下,均開始準備三日之後的佛誕會。
佛誕之日,舉國歡慶。
不止佛國中人聚集佛寺之下,就連佛國意外的諸多信衆,也不遠萬裏磕頭前來,只為在供香淋露,消災迎福,于冥冥中得一線佛光,得嘗超脫之感。
這日一早,無量佛寺大開寺門,衆僧侶身着新衣,手持甘露寶瓶,自佛寺之中,一路将露水灑向大地。
露水過處,草木欣榮,鳥雀歡騰,信衆連忙上前,自左右迎向僧侶,有被甘露灑到者,只覺靈光自天而降,通體清亮,如飲甘露。
片刻之後,衆僧在山寺石階上站好,鐘磐之聲自佛寺中遙遙奏響,天空忽然出現一縷金光,金光之後,佛身于雲中隐約可見,便似大佛端坐雲上,慈悲下望。
又一聲響徹天地的佛號後,衆僧人向來客合十:“諸檀越可進佛寺,佛誕了。”
衆人紛紛合十:“僧人辛苦,佛誕了。”
同樣的時間之中,僅僅相隔不到一個人的高度,地面之下,由神念信徒帶領的無音村村民已經鏟除并走過了七彎八拐的地下通道,來到最後一睹被碎石密密堵塞的石牆之前!
幽暗的地穴中,聚集在石牆前的人精神大振。在信徒的蠱惑之下,他們對“挖通地道,于佛誕日引甘霖灌溉村中小溪,可得佛祖祝福”之語深信不疑,紛紛将鐵揪向碎石挖去,叮叮當當的聲音很快在地底連成一片,于甬道中反複回響。但厚厚的土層随即隔絕聲響,土層之上,無量佛寺在迎衆檀越入寺中後,按部就班,繼續舉行佛誕典禮。
方丈不在,佛誕典禮中“迎佛”一事暫由弘法首座代替。
弘法首座身披紫紅袈裟,面容肅穆,手捧無量佛國供奉之佛,在左右來客與僧衆的注目之下,一路向大殿走去。
他手捧的佛像端坐蓮臺之上,左右無水,蓮臺卻自生雲霧,雲霧之中,縷縷梵唱渺渺茫茫,又清晰響在心頭,如大音降世。
當弘法首座一腳踏入大殿之際,一聲雜音忽然自地下響起!
四位首座武功高深,均聽見了這本不應出現的一道雜音!
弘法首座的步伐并沒有混亂,他繼續向着大殿放置佛像的供桌走去,其餘三位首座同樣不停,就在聽見這道聲音的那一剎那,他們已經安排巡寺弟子前往
但現在做這一切已經太遲了!
在第一聲聲響之後,接二連三的響動自地底傳遞到地面。
此時不止佛國高僧,就連普通觀禮之人也能聽見這突兀之聲。
正當衆人愕然之際,叮叮咚咚倏爾斷絕,兩三息後,轟然一聲巨響,地面驟然出現龜裂,龜裂自山門一路往佛寺中央延展而去,有些地方裂得厲害,甚至露出了底下的密道!
“嗡——”
齊齊的嗡鳴響在四大首座腦海之中。
佛國之下為何會有密道?
密道此時現行代表為何?
這一密道,最終又通向何方?
種種問題如帶刺荊棘,緊緊纏繞幾人之人,未等他們自混亂之中做出決斷,之前往聲音傳來方向而去的巡寺弟子慌不擇路地跑回來,一臉驚慌失措,當着衆人的面大叫:“首、首座,地底出現了一條密道,密道之後是——”
密道之後是什麽?
密道之後是無數腐爛的無垢之心與上澄和尚與無欲的屍骸!
四大首座指派寺中人将來觀禮的向佛之人及時攔住,還攔不住懷抱屍骨與腐爛佛心,瘋狂大笑着想要沖出地道,大聲告訴人們有關無垢之心所有隐秘的神念信徒!
但一切有形之物皆可阻攔,一切無形之物無從阻攔。
他們攔得住人,卻攔不住疑窦的種子在心中生根發芽。
他們什麽都不知道。
猜忌、恐慌、幻想、明悟。
這一剎那,佛身龜裂,搖搖欲墜。
自高空向下看去,衆生如同蝼蟻,蝼蟻一生繁忙,皆為虛妄。
四下信念動蕩,些許混亂之意之信念聚集出的金雲邊角而生,來勢洶洶,眨眼便将金雲污染。
哈哈哈,這才是世間真谛!
神念一場大笑,而後離開無量佛國,往天柱飛去。
天柱所發生事情頗為神異,它要前往一觀,看這能制造幻境的光璧是否如幽陸至寶一般,也能影響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