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作孽
李奶娘也知道事情的輕重,連忙打圓場賠笑道:“小姐休得再提那些有的沒的。我們便是受了天大的冤屈,也得忍。難道小姐忘記了,這侯府裏只有三奶奶最心疼小姐您了,自然會為小姐想法子!再說了,三奶奶是王府裏出來的尊貴人,又是太子爺的姑媽,這位媽媽也是王爺器重的貴人,有她們在萬萬是不會讓小姐再受委屈了!”
李奶娘的話讓王氏和顧婆子臉色都好看了起來。
顧婆子道:“奶娘還真說對了。元姬小姐你就是得忍!忍得住委屈,忍得住不甘,忍得住怨恨。不僅不能甩臉色,還得要裝作沒事一般的笑。這越是王公大臣富貴世家出來的尊貴小姐,越是得沉得住氣。你不僅不能像潑婦一般一哭二鬧三上吊,還得打起精神,去這老夫人的主屋裏面磕頭謝恩,讓這侯府裏的人都瞧瞧,你該有的氣度……然後……”
她把話故意了只說了一半。
然後拿眼角去瞅霍大姑娘主仆,見兩人都眼巴巴看這自個兒,頓時滿臉得意。
“不妨告訴你們,桂康王府早就打點通透上下,沈皇後私底下點名要讓元姬小姐你進宮,參加這冬日宴。”
霍元姬猛地擡起頭,一臉不可相信。
李奶娘顫抖着睜大了眼:“您說的可是真的?!”
“那當然。如果姑娘你被沈太子看中,回頭皇後發了話,要為太子殿下遴選個側妃,也不是不可能的。”
顧婆子鼻孔朝天。說到天家富貴,這些人就露出一臉猴急。
霍元姬紅了臉:“這……這會不會不妥。”
她這是能……能見到太子殿下了嗎,那個傳說中敦厚儒雅的男子……他長什麽模樣,說話會不會溫柔體貼,會不會看……看中自己……
想着,不由得撫平了一下微亂的發絲。
顧婆子笑了。當然不會不妥的,這霍大姑娘不過是害怕自己入不了太子的眼罷了,難道還會真的拒絕這唯一的機會?
王氏不樂意了。
這種話原本應該由她來說,也好日後大姑娘記着自個兒的好。沒想到這顧婆子果然不懷好意,這一番天大的恩德都變成了桂康王府賜予得來的了。那她在這裏面的辛苦算什麽了?
Advertisement
她正暗惱着。李奶娘倒是覺察到了這一茬,連忙丢眼色給了自個兒的小姐。
霍元姬這次終于恢複了以往的神智,掙紮着由李奶娘攙扶着下了地,吃力地朝王氏跪拜下去磕頭道:“三伯娘和桂康王府的恩典,元姬銘記在心,若他日得了恩寵,定當不忘!”
王氏也算是滿意地受了。
她笑着瞥了顧婆子一眼,等大姑娘實實在在磕了一個頭,才伸手去虛扶,嘴上心疼道:“哎呀,對着三伯娘怎麽能行如此大禮,可別磕破了頭不好看了。你只要明白到底誰是真心實意地對你好便成了!快起來回去乖乖躺着,再讓你身邊的丫鬟好生伺候了。晚些時候我讓珠雲提些人參和滋補過來,仔細将補一下。”
正說着,外間的珠雲急促地掀了簾子跑進來:“夫人,奴婢瞧着院門口有響動,想是碎月閣的其他人回來了。”
她猶豫了一下,多嘴了一句:“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路過剛才那條道兒,那條道兒偏僻,平日裏也沒人去,照喜她……”
話沒說完,卻見顧婆子用仿佛要吃人的眼神盯這自己。
珠雲吓得額頭冒汗,一溜煙躲王氏身後去了。
霍元姬見狀,心裏隐約有些不好的預感。
今個兒确實是照喜在伺候自己,只不過她早就打發她出去了啊……
難道……她渾身打了一個激靈……
她瞧王氏臉色非常難看,硬着頭皮問:“三伯娘這是怎麽了?”
王氏沉着臉,也不回答。倒是顧婆子故作才記起事情,大呼小叫道:“唉喲喂,你這丫頭怎麽才提這事兒呢?!瞧我們在這邊慌了一團,都把之前的事情給忘了!”
她轉頭對了霍元姬道,“我們方才來的時候,正好撞見元姬小姐的院子裏一個丫頭跑了出來。應該是瞧見小姐今天做的事兒吓傻了,一頭撞到了三夫人身上,又拉扯着我們朝我們哭訴了半晌,幸好當時沒旁人經過,否則元姬小姐的事可真是紙包不住火!那丫頭說完了還想朝老爺夫人們在的地方跑,誰知道老天都看不過眼,居然從旁邊的假山上砸下來一塊偌大的石頭,當場就把這丫頭給砸暈了!按理說吧,我們應該喚人來擡了這丫頭,可是當時忙着到姑娘這裏來,後來又忙着寬慰姑娘。眼下想起來吧,那丫頭說不定還暈在假山底下呢!”
珠雲瞪大了眼。
——這,這分明是睜眼說瞎話。
而霍元姬聞言腳步一軟,就癱了下去。
她醒來時就瞧見了李奶娘和三伯娘,自然以為是她們救了自個兒。李氏是自己的人,當然不會亂說。三伯娘和這顧媽媽也是要幫襯着自己的,也不會亂嚼舌根。她今天聽了三房的話,心頭又有了希望,怎麽能再容得了下人亂說話?!
何況,那照喜是邢氏送過來的人。
她哪裏有法子能封得住口?!!
顧婆子似笑非笑,又拿眼睛瞅了一眼,故意哀嘆一口氣,“其實老奴覺得,那丫頭雖然磕破了頭出了些血,一時半會兒的雖然還醒不過來,不過想必在那裏躺着也不會礙什麽事。等姑娘想起了,回頭将人尋了回來,再找個錯将她打發出府便是了。”
霍元姬心頭一片冰冷。
顧婆子說的她都聽得明明白白。若是真将照喜救了回來,人醒了就會告訴了邢氏,自然她今天失當的行為便會傳到霍老祖宗耳朵裏,莫說是偷着去沈皇後的宴席,只怕立刻就會被禁足在祠堂,便是往後安撫她許諾的再為嫡女的事情也會作罷。
這心一狠,說出來的話就不一樣了。
“嬷嬷說的什麽話。明明是照喜自個兒貪玩跑了出去,照喜是大奶奶的人,平日裏我這個做小姐的也難以使喚得動,向來對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眼下我更是不清楚她跑到哪裏去了。如今我受了風吹,李奶娘走不開,等晚些時候她玩夠了,自然會回來院子裏。”
頓了一下,又輕飄飄道,
“若是回不來,那也便是命了。”
珠雲原本聽了顧婆子的話,心頭就一陣發寒。照喜明明是她砸死的,倒下去的時候眼瞅着出的氣少,入的氣更少。若是派人現在去,也許人還能救回來。
如今再聽了大姑娘的話,頓時像全身沉到了冰水之中。大姑娘她分明就是要……
她瞧見那李奶娘拿了一塊可以堵住口鼻的布條走出了門,不由得将頭埋得深深的,只恨不得當自己什麽都沒瞧見。
照喜的屍身是第三日晌午才被打掃林徑的婆子發現的。
據說發現她的時候,整個人都凍僵了。
她的臉是朝下趴着。
婆子翻過來的時候,瞧見她瞪裂了眼,嘴大大張着,青黑着一張臉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吓得這婆子直呼這丫頭要化作猛鬼。
侯府叫了仵作過來,查驗一番說是被石頭砸破了後腦勺,估摸着人昏了過去最後又清醒了一段時間,應該是喊了救命,但是沒人聽見,自己又跑不動,所以才使勁蹬了腿腳,連指甲都深深摳斷在了雪地裏,最終就這樣流着血的給沒了。
仵作又添了一句,那天雪大,說不定活活凍死也是有可能的。
霍府出了意外,老祖宗覺得不吉利,又是一番吃齋念佛。霍大爺為了讨老夫人開心,還特意請了法師做了一場法事。邢氏也覺得可惜,倒是讓照喜的家人前來領了她的屍身回去好生安葬,又打發了好些銀子給來人。
青歡正好在侯府後門瞧見了照喜的老父和老母。回來說與了霍定姚聽,一屋子人不覺都有幾分黯然。
兩個人都是老實巴交的佃農,一臉辛酸的風霜模樣。兩人膝下只有一個女兒,原本指望過兩年主母能配了莊子上的小厮,一家人也算得了團聚。
哪知道再見竟然是陰陽兩隔!
已經五十出頭的老兩口頓時扶着那口薄棺便失聲痛哭……
可是他們又有什麽辦法,這老天爺降下的罪過,偏偏就掉到了自家閨女頭上。侯府的奶奶還算仁厚的,換了其他主子,只怕連最後一點撫恤都沒有。
霍定姚覺得這事透露着古怪,照喜為人本分謹慎,那條道路平日裏都沒有人去。若沒有特別的緣由,誰會無端端跑到那麽生僻的地方呢?
還有那塊石頭,她後來聽人說了不過是以一人之力便可懷抱起來的大小,假山又不高,真能将人砸沒嗎?
可惜府裏的老爺和奶奶們并不在意,加上又有仵作和醫官的說辭,這件事情最終也蓋棺定論了。
霍定姚私下派人去留意了周圍那些下人的口風,卻也沒得到有用的消息,便只好暫且作罷。
——只是到底在心裏,留下了深深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