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進宮
紅素知道自家姑娘心裏難受,不過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只好多撿了些她平日裏愛吃的零嘴哄着。
藏碧一時嘴快道:
“聽香凝姐姐說,今天一大早大姑娘就穿戴了整齊去了老祖宗屋裏,不吵不鬧的反而磕頭謝恩,又說自個兒沒有管教約束得力,自請罰抄了三百遍女則呢。老祖宗聽了倒是高興,也沒拿她怎樣,還賞賜了一對玉镯子,誇她識得大體!奴婢卻覺得這大姑娘的心思越來越深沉了,她屋子裏的人去了,也沒有半分多餘的情緒,這人安安靜靜的只覺得慎得慌!”
紅素淡淡瞥了藏碧一眼。
霍定姚道,“這個冬天的雪比往年的都來得急。往後你們若是要在屋子外面行走,或是出府辦事兒,便兩個人一起。”
知道青歡一向和照喜交好,又吩咐道,“明個兒再去給照喜家送些銀子罷。”
青歡哎了一聲,讨好道:“姑娘這是心疼咱們,奴婢可是想着一輩子伺候姑娘。”
紅素也勸道:“近日裏侯府裏的事情一出接着一出的。姑娘也不要思慮過甚,為其他人的事情傷神。這外面的事情與咱們侯府沒了幹系,其他房的人也不會再來叨擾了。等明年開了春兒,姑娘虛歲得了十三,大奶奶也得為姑娘想看門當戶對的親事。正好宮裏的娘娘下了旨意,讓盛京的親王和世家夫人帶了小姐們進宮,一同打春熱鬧,小姐同夫人前去也可散散心,若是結交了大家的小姐,往後更可以相互走動。”
自從上次惠姨娘替霍元姬來錦華軒傳話失敗後,紅素便像轉了性子一般,往日規矩裏不該提的,如今也開始或多或少的也說與同霍定姚聽。她能說的,自然也是從邢氏那裏聽得的消息。
霍定姚露出一臉頭疼的樣子。
一來因着上次五房的佟氏告密,大房和五房的關系還是生分了起來。其實霍大爺根本就不明白,五奶奶佟氏的目的根本就不是為了給大房添堵,而是讓侯府找到了借口拔出泥潭。
二來便是這宮中的帖子,沈皇後有了鳳旨,永定侯府自然也在其中。現在霍元姬成了庶出,邢氏自然就得帶上霍定姚。
她自個兒是不願意去的,總覺得離皇宮的一切人事越遠越好。
更何況,紅素說得含蓄,什麽結交了世家的小姐多走動走動,分明是自個兒母親想着要把自己帶出去,旁敲側擊地讓那些奶奶們相看才是真的吧。
——真是心力交瘁。
冬日宴定在了十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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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便有人進了珏鳶閣為十姑娘量身定做全套的飾品和衣物。進宮不比得平日,穿戴一定要隆重并且符合規制。比如她的宮裝便一定是要鮮豔讨喜。
霍定姚偏不愛那深紅色,對着邢氏撒嬌定了一套芙蓉色的寬身上衣,罩了水紅色菱緞背心裹白狐貍毛,下面配了雙蝶雲形千水裙。又打了一套側尾青鸾簪釵,和一套側翼的玲珑流蘇簪。
進宮的頭一天夜裏又起了大雪。第二日的天變得更加冷冽,便是呼出一口白氣似乎也能成了冰霧。不過好歹是放晴了,天色露出幾分湛藍。
沈皇後的冬日宴放在了酉時。
霍定姚雖然覺得奇怪,但是也不敢多嘴腹诽,想着許是日落後宮裏的夜色更加漂亮罷了。她這幾日被教養嬷嬷上趕着練習規矩,起座言談都不能出一絲一毫的差池,錯了便要重新來,多錯幾次還要罰抄寫女戒,簡直是受到了非人的折磨。
紅素見自家姑娘苦哈哈的,除了偷偷拿護膝和宵夜給她,旁的俱是一點半點也使不上勁。再說她自己也要陪着霍定姚進宮,白天也是要跟着受訓,只是沒有這般嚴厲罷了。
好不容易熬過這十天,霍定姚難得早早睡了一個安穩覺。這天一大早又被人喚了起來,焚香沐浴,整個人都被弄得香噴噴的。侯府的下人早早送來了衣裳,果真是一套華麗旖旎的宮裝,比她當初商定地還要精致幾分。穿戴整齊後,藏碧和青歡圍着霍定姚止不住地眼睛發亮,紅素也贊了幾句。
霍定姚也忍不住朝銅鏡裏張望了一下。
只見鏡子中的自個兒身量又長開了一些。淺翠色馬面裙,絲綢織繡紋樣,同色絲線在其間織了原色鶴、蝠鼠、果桃與葫蘆紋。外套芙蓉色的交領錦緞襖,邊角縫制雪白色的狐貍絨毛,領口衣襟邊緣均用了藍綢,繡了花卉蝴蝶團飾,比鄰的紅綢窄邊與綠地花卉邊飾兩條。袖口明黃綢地,又繡了梅枝紫藤與仙鶴望蘭。配上流光溢彩的琉璃玉帶,乍然又添了一兩分婀娜姿态。
藏碧左右比劃着,又給她戴上了和田玉花絲鎏金嵌寶雙鳳燒藍璎珞。還是苦着臉道:“若是再挽一個雙髻,未免寡淡了些。紅素姐姐,你看要不咱們給姑娘梳一個驚雲髻?”
紅素卻搖搖頭,驚雲髻是宮裏貴人們慣常喜愛的。用在定姚小姐身上,卻又過了。
她替了藏碧的位置,握了玉梳,輕輕旋擰着,不一會兒便挽出了一個蘸花元寶髻。再順着發紋綁上了鑲了玉珠子的發圈,又在兩邊套上了明晃晃的翡翠金魚水晶流蘇簪。最後拿起了那支側尾青鸾多寶玉釵步搖,斜斜地插入了左下側,便宣告大功告成。
中午的用膳是在老夫人屋子裏。霍老祖宗瞧見了自家乖孫女兒的小模樣愈發出落得标準,自然也是心底歡喜。又想着畢竟是到皇宮裏面,少不了又檢查了一番規矩,末了才滿意點頭放了邢氏和她離去。
侯府外的車馬早就備好。宮中規矩森嚴,邢氏這次也只帶了霍定姚,連同璎珞和紅素兩個一等大丫鬟,蔣魁和另一個小厮負責在前面打馬,另外還有幾個粗使婆子和家丁随在車廂外。
王氏也是要進宮的,她卻是自言約了其他王公貴女,說是不方便與邢大奶奶一同出發,早早帶了霍有纖離了侯府。
金姨娘眼熱得緊。掂量着她與三奶奶似乎也有了那麽幾分交情,便厚着臉去求了王氏,盼着能讓霍莊蓮能跟着,進宮當然是不敢想了——可就是在宮內二門瞧上一眼,那也是十輩子求不來的福氣。
王氏哪裏還記得當初金姨娘跑前跑後的,眼下也沒了用處,自然沒了好臉色。再說想起二姑娘的蠢樣,更是沒好氣道:“你也不自個兒掂量掂量,就二姑娘那吃相,只怕會讓宮裏的人以為咱們侯府裏虐待庶子庶女呢——我可是丢不起這個人的。要不,你去求了老祖宗恩典,她若是肯點頭,再讓二姑娘餓上幾頓忌忌嘴,我這個做三伯娘的,便也可以帶着她去宮裏長長見識。”
金姨娘被臊得漲紅了臉。
她心知肚明,老祖宗怎麽可能看得上霍莊蓮?!回頭在偏門瞧見王氏的車馬走了,硬是咬碎了一口牙。她心頭不痛快,便朝碎月閣去了。
金姨娘是個小心眼的,上一次幸災樂禍地看了霍元姬失魂落魄,這次又打了相同的主意。
只是到了碎月閣,便被菊雁硬邦邦攔了下來,說大姑娘這些天誠心祈福,閉門謝客。
金姨娘肚子裏犯了狐疑,“大姑娘都到了現今這個份兒上,還裝什麽樣子?便是再禱告,老祖宗發了話,也不會可憐她的。”
菊雁卻不理睬她,還是那句生硬地話:“姨娘請回。”
金姨娘沒了地方發洩,這氣更不順了。不過轉念一想,這大姑娘定是躲在屋子裏擺出一副猶見我憐的模樣,心頭倒也覺得舒爽了。想走又不甘心,便假裝離去,卻繞道了耳房後面,踮着腳使勁往窗口裏瞧,見裏面緊閉了簾子,隐隐綽綽的瞧不清楚。
再說霍定姚兩輩子都沒有進過皇宮,就是這一世的這段日子,她也呆在侯府未曾踏出來一步。這下一踏出霍府,立刻偷偷掀了簾子一角,一雙眼瞅着轎外的景致不放。
紅素知道她最近憋壞了,也沒有阻了她不合時宜的行為。
臨安大道兩側,各式酒樓店鋪鱗次栉比。其中有一座十分氣派,正紅朱漆大門頂端懸着黑色金絲楠木匾額,上面龍飛鳳舞地題着三個大字‘奉仙樓’,金光閃爍。層層樓宇層層高,直聳入天際。再瞧車水馬龍的,各色各樣的小販子們在沿街叫賣,有賣古董的,胭脂水粉的,首飾字畫的,風筝香囊的,瞧着确實熱鬧。
紅素見霍定姚瞧得仔細,以為自家姑娘被新奇的玩意迷了眼。卻不知霍定姚心裏琢磨的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大盛王朝其實是一個尚武的王朝,這也和它才傳承了三代有關系。第一代是龍圖帝,前朝異姓王,功高震主之後便被打發到了南部,偏偏當時的皇帝還是睡不安穩,想來個斬草除根。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于是龍圖帝在暴動之下幹脆來了個揭竿起義。霍定姚的曾祖父便是跟着龍圖帝,一分一毫打下的這個天下。
霍定姚上輩子在流放途中,也聽了一些關于宮中的傳言。說龍圖帝的時代是一個動蕩的年代,血流成河,屍橫遍野,龍圖帝信奉馬背上打天下,也确實得了天下,駕崩前把事業傳承給了兒子,便是如今在位的龍戾帝的爹龍武帝。而龍武帝比他老子有過之而無不及,極度嗜好戰争。大盛王朝在他手裏翻了三倍的疆域,一直把東南西北的十來個小國全吞并入囊中。而他兒子龍戾帝也不遑多讓,一輩子南征北戰,戰無可戰,于是終于罷了手。
——卻也導致了大盛王朝在飽受戰火蹂躏之後,經濟蕭條,百廢待興。
也許龍戾帝還看重太子,不僅是看重長幼有序,也認為王朝不需要再來一個如四皇子一般的殘暴君王?
抵達春明門的時候,陸續已有好些車馬堵在了門口。宮門處的管事太監自然知道車上的都是貴族女眷,也不敢驚擾。接過了牌子,因不會在宮中過夜,各家夫人小姐也沒有帶多餘的随身物品,因此稍做一番查驗便擡手放行了過去。到了二重門,這些女眷們都一一下了自家馬車,換上了宮中的軟轎。
來接永定侯府的宮人早就侯在了二重門顯眼的位置。待邢氏和霍定姚下了馬車,一個宮裝打扮的老媽媽便上前伺候着她們換了一粉一藍兩頂軟轎。蔣魁和其他家丁婆子自然是進不去,這老宮女便使喚了旁人帶了他們退出春明門等候。
璎珞偷偷塞了一個香囊過去,這老宮女便更加殷勤了。她自稱姓崔,喚崔姑姑便可。這崔姑姑還沒見過事兒沒辦便打賞的規矩,心道遇見個大方的主了。既然得了便宜,又聽聞這侯府的嫡小姐是第一回進宮,便趁着領路的檔口撿了自個兒認為緊要的說與邢氏聽,霍定姚也尖了耳朵。
這些世家命婦莫不是變着花樣打聽宮中貴人的喜歡,尤其是沈皇後偏愛什麽,不喜歡什麽,一來是唯恐犯了忌諱給自家夫婿扯了後腿,二來便是投其所好,讓自家的姑娘們能在貴人面前掙得幾分表現。
崔姑姑便道:“沈皇後雖然是個喜靜的主子,不過也愛同诰命奶奶和小姐們熱鬧,說是後宮之中莫學前朝那些皇家的威嚴。宮裏大節小節的,娘娘便會下了帖子邀了人前來。沈皇後出自阖中沈家,書香世家,又是文豪墨客風流才俊輩出之地。奴婢瞧姑娘生得福氣,若再能作得一二詩句,定能給侯府長臉。”
霍定姚撇撇嘴,這世道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侯府裏也便只教她們習了女則女戒,旁的是一概不允許再碰。雖然上輩子耳濡目染習了詩書,作出的詩句也被三伯父和四伯父稱贊不俗,可這輩子莫說她沒興致對月吟詩,有時間倒不如看那些風雲傳奇。
她一開始還指望從這崔姑姑嘴裏聽得幾句實在的,到後面只覺得越來越無趣,索性幹脆扮起了小天真,低頭擺弄起手指頭來。
其實霍定姚最想知道的是皇太後的身體是不是真的垮了下去?她聽說這太子因為皇太後抱孫心切,才求了聖旨。
可若是皇太後真不好了,當皇後的還有什麽心思辦什麽宴會,豈不是存心給皇太後添不快?
便是皇帝也會對她有意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