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過繼
不止侯府的其餘人臉色變,英王妃的臉色也十分難看。
幾人再将折子的內容和英王妃的話前前後後對了一遍,應該可以肯定,這折子确實被人調換過了。林氏哀嚎一聲,當即就昏昏沉沉瞧着不好了。妫氏性子急躁,當着霍母和王妃的面就指天跺地的毒罵開來,什麽斷子絕孫,什麽舌長爛腸子,總之什麽難聽就罵什麽,整個一個罵街潑婦狀。侯府的幾位老爺雖然也氣憤難當,好歹沒有這樣失态。
霍定姚又重提了方才她關心的問題,果然,昨天皇帝身子不好,早朝的折子便由大太監郭康海彙總起來一并送到了禦書房。以往這樣的情況也不是沒有過,一般這個時候,郭康海會格外留神,禦書房不僅會落鎖,并且還會派四個小太監把守,沒有皇帝的手谕,任何人不得進入。然而不同的是,昨天午時,皇帝便去了禦書房,中途去了錦繡宮與李貴人午食,還小憩了一會兒,這才重新回到了禦書房,并召見了邢小将軍。
皇帝午食離開,禦書房想必便不會再上鎖,又是中午吃飯的時間,看守的小太監也需要輪換,守了一上午,更是又冷又餓,精力匮乏。可惡,必定就是這個時辰被有心人鑽了空子!
可到底是誰,能如此膽大包天,又在宮中行動自如,幾位老爺卻是沒有半分頭緒,束手無策。莫說此時沒有誰會為侯府強出頭,便是侯府的人長了一百張嘴四處喊冤,只怕也沒有一個人肯信。
衆人一籌莫展,倒是英王妃安慰了衆人幾句,說回王府後定找王爺想想看能有什麽法子。
她說完,欲言又止。霍母會意,讓衆人先散了。
妫氏離去前恨恨回瞪了一眼,對霍四爺道:“母親越來越偏心眼,都什麽時候了,還關起門來掩掩藏藏的,有什麽話不能讓我們聽?!要我說,這次折子的事情要不是大奶奶胡亂出主意,我們侯府說不定根本就沒事!”
霍四爺本就不高興,聽了她的話只覺得更打臉,不由得呵斥道:“你在一旁只會添亂,攪得母親心煩。你有本事,倒是拿個法子出來啊!”說法,一甩袖子自顧自走了。
妫氏跺跺腳,對着一旁啐了一口。她沒落得好,轉頭看到了魂不守舍的王氏。想着這個三奶奶以往在侯府多得臉,眼下不也被趕了出來,心頭頓時又痛快了幾分。
她又還在想昨天清晨看見的事情,不由得愈發猜忌了起來,嘀咕了一句:“怪了,那幕後的兇手怎麽知道邢舅爺是替我們侯府遞的折子?”
王氏一僵,冷冷瞅了她一眼。一言不發地離去。妫氏被她眼神冰冷得直打了一個寒顫,居然倒退了三四步,等回過神來,見左右的人早散了,根本沒人搭理她,也沒有人理會她的自言自語,便自覺無趣,也離開了榮景堂。
屋內。英王妃對霍老祖宗鄭重磕了一個頭,正色道:“母親,這次女兒前來,實則王爺還交代了一件事。侯府乃百年世家,便是一時受朝代更疊、戰亂動蕩也好,還是遭遇天災*的苦亂也罷,也不斷了根基,不可後繼無人。”
她說着,眼圈就紅了,不敢去霍母衰敗的臉色,幾乎是哽咽道:
“不論真相如何,如今形勢已危厄至此,女兒便是身份再尊貴,也已是外姓之人。王爺的話雖然不中聽,可畢竟也是為咱們霍家着想……便是……便是以後有皇帝為我們霍家平凡,也得有人,能領下這個恩典啊。我的小轎只能帶走一個孩子,大哥身為侯爺,選哪個侄子繼成衣缽,便由母親和大哥定奪……”
說完撇過臉,咬唇默默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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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定姚如墜冰窟。自從重生以來,她一直認為老天爺是站在她這一邊的,否則這冥冥之中,何必會有如此匪夷所思的安排?甚至隐隐有一種超脫之感。可她忘記了,皇權便是皇權,現實便是現實,姑母的話等于打了她一個耳光,告訴她站在外人的角度,侯府幾乎就快全軍覆滅。她想着上輩子父親被斬首沒,全家被流放,幾乎有一種被打回原形的感覺。
她看了看祖母衰老的臉,母親已經搖搖欲墜的模樣。便是霍大爺,眼下同樣是大受打擊,好半晌才勉強扶起了英王妃:
“這本是我該想到的事情,難為王妃替我們侯府能如此着想。大房并無嫡子,兒子想章哥兒、昊哥兒和軒哥兒年歲也大了,若有搜查令下來只怕瞞不過上面,言哥兒尚且不足歲,又未開祠堂報官府,便将他過繼到婉兒的名下。等他平安長大,如今的事也過了十餘年,想來對他也是好事。”
後半句話,卻是對霍老祖宗和邢氏說的。
對此,在場的人并無異議。事不宜遲,霍老祖宗派了心腹丫鬟香凝去請趙姨娘過來,還特意交代清楚将言哥兒一并偷偷抱來。因着此事不能張揚,過繼的儀式也不能到後山的祠堂舉辦,便就在主屋內老太太平時誦經的地方簡單布置了一番。
趙姨娘匆匆抱着言哥兒趕了過來,一進門便被屋子裏面的嚴肅氣氛吓愣住了。幾乎同前次審問霍大爺一眼,這次霍老祖宗也高坐在八仙主桌上,八仙貢桌上安放了象征侯府主人的印章,用着紅布綢子蓋住,在它前面還放了一個精巧的香爐,旁邊擺放着三支未點燃的細香。細香旁邊有一直瓷白色的青釉雲彩玉碗。而在供桌前端,則放了一對錦織暗紋的蒲團。
她忐忑不安地拜過了衆人,在最末端的交椅上半坐了下來。霍老祖宗道:“把孩子抱上來我瞧瞧。”趙姨娘又連忙起身,恭順地将襁褓小心翼翼交給了老夫人。
霍母瞧了一眼,孩子在熟睡中,依稀記得比前一次瞧着長開了些。眼眉端的是俊俏秀美,應該是繼承了趙姨娘的好樣貌。她心頭一軟,想想好歹也是侯府的骨血,倒是露出一兩分笑容叫了下乖孫兒,又鄭重地摸出一個玉佩戴在了孩子身上,然後交給了邢氏。
然後才對趙姨娘淡淡道:“言哥兒自小聰明伶俐,又是你們大房的長子。往後便過繼道大奶奶名下好生嫡養了。”
趙姨娘聞言便呆住了,猶如五雷轟頂一般。
她回過神來,立刻跪倒在地,猛地咚咚咚對着霍老祖宗磕頭道:“老祖宗,孩子太小,吃喝均不能自理……只怕,只怕會惹了大奶奶心煩。奴婢雖然蠢笨,針線小食卻還是拿得出手,斷然不敢委屈了言哥兒。不如……不如讓奴婢自個兒再帶養個三五年,這期間定會教育他大奶奶乃為嫡母,不敢妄做它想!求求您開恩,求求您開恩!”
說完,聲音都哽咽了起來。
霍老祖宗不為所動。趙姨娘又哭着求霍大爺,後者幹脆背過了身去,看都不看她一眼。邢氏狠了狠心,輕聲道:“你且放心,我們定不會虧待言哥兒。他跟着……我們,只會得到更多的庇護。”
趙姨娘哪裏聽得進去,又對着邢氏猛磕起了頭來。言辭間全是請大奶奶高擡貴手。
霍老祖宗終于勃然大怒:“好你個趙姨娘,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來的事情!你倒好,居然還挑三揀四講條件!你到底懂不懂,大房嫡長子是什麽金貴的身份?你不要,其他房的可是排着隊上趕着來。”
趙姨娘還想說什麽,一旁的霍定姚拉住了她,對她緩緩搖搖頭,又偷偷指了指英王妃。趙姨娘似乎有點不明白,霍定姚急了,用口型說了兩個字。趙姨娘本就聰慧,一看之下頓時臉色大變。她依依不舍地看了邢氏手中的嬰孩兒一眼,盡管淚流滿面,再擡起頭時,卻一字一句如泣血道:
“奴婢糊塗了,生為母親,只想着借着言哥兒能多幾次讨得老爺歡心,卻不曾想過他跟着奴婢,以後只會是個下人,根本沒有出息!奴婢……多謝老祖宗和大奶奶提攜……”
其實無論趙姨娘同不同意,最終霍母和大老爺決定的事情都不會改變。只不過堵了趙姨娘的嘴,往後也少了更多的亂子。
趙姨娘安靜下來之後,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在霍老祖宗的主持下,霍大爺首先上了三炷香,祭告列祖列宗侯府嫡子之名,接下來邢氏也跟着添香祭拜,然後跪在供桌前,趙姨娘抱着孩子跪在另一邊。因為行事私密,霍定姚則負責端來了兩個玉碗,将其中一個擺放在兩人的中間。
另一個則拿到了大老爺身邊。
霍大爺先取了針,微微刺破了手指,朝碗中滴了兩滴血,趙姨娘面上微微有些難堪。霍定姚偷偷給她使了一個眼神鼓氣。這樣做雖然是為了驗證侯府傳人血統純正,但同樣也讓人十分羞恥,畢竟只有不貞潔的婦人才會被如此對待。
趙姨娘只頓了一下,一狠心也将孩子的手指刺破,滴入了兩三滴血進去。沒一會兒便和大老爺的融合在了一起。
然後邢氏取針刺破指尖,滴了幾滴血進入另一只碗。趙姨娘同樣也将孩子的血滴進去了些許。霍定姚對此十分不能理解,自己的母親和趙姨娘又沒有血緣關系,為什麽也得非要趙姨娘的孩子能和自己母親的血融合才能算正式過繼?後來聽說這是祖宗立下的規矩,和當家主人滴血是為驗親,和當家奶奶滴血是為了證明嫡母與庶子也是有緣。
霍定姚撇嘴,她十分懷疑,這規矩的後半條應該是某位當家奶奶立下的,真正的目的還是将庶子拿捏在自己手裏。
不管怎麽,所有人都緊張地看着碗裏。
再瞧雙方那血,分別從碗的兩側花落了到了碗底,慢慢的,先是漸漸彙聚,最後徹底地交融在了一起。
孩子開始啼哭了起來,英王妃端來了牛初乳,安慰道:“這裏面放了安睡之物,也免了孩子受苦。”
喂下之後孩子又熟睡了過去。
衆人都松了一大口氣,特別是霍大爺,臉上神情放松了下來。霍老祖宗十分滿意,道:“言哥兒能養在大奶奶膝下,是這孩子自身的造化了。這也是天注定的,若是祖宗顯靈,想必也是老祖宗也是認同的。”
說罷,取出了族譜。霍大爺親自提筆,将霍安言的名字在嫡長子的位置,端端正正寫了上去。
做完這一切,趙姨娘渾身一震,仿佛迅速蒼老了。她跪下叩拜了霍老祖宗和大奶奶,轉身離開了主屋,沒有回頭再看一眼。霍定姚心中不安,悄悄跟到了花廳,忍不住出言道:“祖母和父親也是逼不得已。言弟能離開侯府,是最好的安排。”
趙姨娘停下了腳步,回頭扯出了一個苦笑:
“我也明白。從十小姐對我暗中比劃出‘出府’那兩個字的時候,我便明白了這一點。這段時間,咱們侯府是個什麽樣子,老爺們和奶奶們的争吵,外面官兵的圍剿,還有下人們的驚惶,我如何沒有看在眼裏。我的孩子能夠被英王妃帶走,于他是最好不過的安排。可骨肉至此分離,于我卻是生不如死……”
霍定姚望着她離開的背景,心頭也茫茫然不知所措。再回到裏面,英王妃已命身邊的心腹丫鬟抱住了孩子,裹在了披風下面,還将族譜也一并藏了起來。桌上桌下的東西也收拾幹淨,仿佛方才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一般。
英王妃再一次拜別了霍老祖宗,幾乎就要揮淚之時。前方卻隐隐約約又傳來了喧嚷之聲,還夾雜着哭喊。不待幾人臉色大變,便瞧見張全幾乎是抖抖索索滾爬了進來:
“老夫人,大老爺,宮中來人了!說是帶着皇帝的诏書,要您和老爺前去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