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喪事盡雪雁憂慮

話說林如海因在外公幹已近半年未歸,忽而接到家書,看到上面說賈敏病重,縱是再緊要的事也頓時抛之腦後,快馬趕了回來。剛一入門,只聽後院一片凄涼哭泣,連馬鞭也未及放下,忙沖進內院,只見幾個丫鬟婆子圍在床頭,衣衾已然換好,正給賈敏擦拭梳妝。

頓時如驚雷徹耳,眼前一黑竟有些站不穩,幸而鄭寶兒随身跟着,扶住了坐下,好一會才回過神來。一時間一股徹頭徹尾的難受湧上心頭,撲在床頭竟無語凝噎。林如海只覺這半輩子所顧及的所有規矩都散作浮塵,一時心內悲戚,抓起披風裹住賈敏,将她緊緊納入懷中,不顧衆人反對,一步一步地朝靈堂挪去。

數十年的情分一一浮現,竟像是那昨日之事。想起賈敏這些年的好處,自己竟連一句陪她一世護她周全的承諾也守不住,只顧着在官場裏在外奔波,只一味遵循母命納妾收房,仔細想來更是心酸,真真是不及思量,心已彷徨。

底下人嘴裏雖是不說,但誰都知道,老爺極愛重夫人,心裏定然萬分悲痛,因而做事比之平時便更多上了十二分的心。

賈敏病重之時,管家鄭德便已經備好了一應後事。噩耗雖是來得突然,卻也屬意料之中,倒也慌不到哪兒去,及到天明,便已收拾妥帖,報喪的人也拿着帖子盡去了。

靈堂搭建在前院寬闊處,一應的桌子白布,供品,香爐,燭臺,長明燈都已放置得當,有專人看着。 東西兩個贊禮生手持焚香站立兩側,以供祭拜。一色的白绫妥帖地綴在雕梁之上,裝飾地大堂甚是凄冷。原來的青紗簾幔也盡換作紋雲白紗,微風吹過,時而掠過堂內的靈案讓人不禁心生寒意。

吊唁開始,炮仗齊鳴。 前院盡是和尚道士念經超度的聲音,靈堂之上女眷的哭聲此起彼伏,悲怆非常。吊祭的客人按照親疏尊卑的順序,一家一堂,本家先拜,外客後祭,上下有序。

外院仍舊由鄭德看顧着,鄭德家的則是照看維顧着內外院的交接瑣事,指着得喜和幾個小丫頭負責着給前來吊唁的賓客安座上茶。

梁嬷嬷共着王嬷嬷和幾個大丫鬟則幫忙看顧着後院報備造冊,日常供給。前後門還有過往車輛的調停便是李守忠看着。

因着府裏事物紛雜,幾個管事嬷嬷不到五更便起身張羅,點名,分人,給牌子,登記造冊,足足忙了幾個時辰。

得喜按數分發各處所用的香燭,紙錢,笤帚,簸箕,以及茶葉。鄭德家的則安排小厮放好了桌椅板凳,竹席坐墊,放好一應的茶壺茶杯,這才一起去內院找了梁嬷嬷,交了對牌,才算了結。

這鄭德家的又極不放心李守忠辦事,便又過了垂花門,順着東院牆走過去。只見東南角院早已放滿了車轎,一字排開倒也有序,心裏才踏實些。

不想竟看到鄭寶兒迎面出來,忙叉着腰便揪着耳朵罵道:“你個沒眼色的猴子,老娘忙的恨不能分出幾個來,你倒躲在這清閑,老爺那邊吩咐起來,看你怎麽好!”鄭寶兒本是聽了林如海的吩咐過來傳話的,被他媽這麽一吼,倒也好笑起來,忙答應着一溜煙地跑了。

大殓,亡人入棺。

棺木用的是最上好的楠木,周圍用朱紅油漆裝飾。往裏看,最下面是一層厚厚的谷草,再一層是一層黃紙,繼而是一床陀羅經被,上面放着一色的如意繡枕。随着棺木慢慢蓋住,釘棺聲響起,哀傷頓時溢滿了整個靈堂。

瑣事繁多,林如海稍有空閑,方匆匆來到東院黛玉所住的芷月閣,遠遠便聽到屋裏就傳出隐隐嘶啞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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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雁本來便是和王嬷嬷在寬慰黛玉,一擡頭見林如海來了,忙起身打了簾子見禮,道:“老爺,姑娘傷心的不得了,您快勸勸!”

林如海剛進門,黛玉便使命掙脫了王嬷嬷的手,一頭撲了過去,細嫩的手指用力抓着林如海,滿眼皆是說不出的悲傷,只嗚咽道:“父親,我想母親了。”

林如海被黛玉的哭聲弄的心裏越發冰涼,一手将黛玉抱起,道:“玉兒莫要哭了,這哪裏像個大家小姐的樣子!”

黛玉聞言,便急忙用袖子胡亂抹去眼淚,啜泣道:“我不哭,母親知道了定要不高興了!我乖乖聽話,母親就會回來了是不是?”

外屋所在之人皆是從小看着黛玉長大的,聞言無不落淚。

話音剛落,只聽外面來人道:“回禀老爺,霓裳姑娘去了!”

原來霓裳見賈敏已逝,心裏早已是萬念俱灰。想着自己打小伺候夫人,主仆之間早已如同惺惺相惜的姐妹一般;如今夫人已去,自己倒也沒什麽牽挂。饒是姑娘,也是有老爺的,也沒什麽不放心的了!當日即說是要生死随着夫人的,必要應了的。死心既起,見衆人不注意便一頭撞向棺木,霎時間一命嗚呼。

衆人雖然都各司其事,一念想起夫人平時待下也極是仁慈,皆是嘆息不已。卻聽幔子後面“嘭”地一聲,一個熟悉的身影倒在棺木一旁,急忙有個婆子跑了上去,只聽她喊道:“哎呦,我的霓裳大姑娘,你怎的這樣糊塗啊!”

鄭德家的在外頭一聽動靜,忙喚了人進來。見霓裳已是氣絕身亡,連忙教人放置在堂後的一個套間裏,又指了幾個下人前去收拾裝裹,急忙遣了人去回禀林如海。

衆人都未曾想霓裳有了死心,不禁心中暗暗敬佩,好個丫頭!果然夫人沒白疼她!滿堂內又是一通惋惜不提。

林如海本還有話想細細問霓裳,豈料她竟跟了賈敏去了!此時又驚又嘆又感其忠義,連忙趕了過去。便向衆人吩咐道:“此女實乃忠義,她侍奉夫人數十年,為人卻也是極好的。即日起霓裳便是我之義女,即刻入我林氏宗譜,與夫人同葬入林家祖墳,想來夫人在天有靈也是同意的。”說罷便讓鄭德前去安排一應禮儀,又吩咐鄭德家的按照林府大小姐的禮制安排了後事。

衆人皆贊服,叩首道:“老爺仁德,大小姐若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俗話說,七不葬母,八不養父。

這一日正是林如海請地輿先生擇好的日子,門外送葬的隊伍浩浩蕩蕩地穿過街道,引來唏噓不斷。林家這一支雖支庶不盛,卻仍是有幾門堂族的,加之官場得意,也結識了不少豪門貴族,嘗有路祭,卻也應對自如,少不了又是幾番嘆息。 五服之內皆夾道失聲,這一場喪事辦的格外體面,數日下來卻也是全府上下無一不精疲力竭。 直過了盡七,才稍稍閑了下來。

因着賈敏辭世,林如海回家守制,便也不用因政奔波。連日來,于府裏照應,自不必說。林如海又因着黛玉發了好些天的燒也不見退,更是心焦。

大夫只說是憂思疲累,可這藥吃下去,反而連飯也吃不下去了!氣的林如海拍案叫道:“她這麽小的孩子家,哪來的憂思,你若是治不好,我便教人砸了你的鋪子!”說完又吩咐人将藥方拿給他看,這一看更是火冒三丈,一把将方子摔到那人臉上,道:“這樣的藥是給這麽小的孩子吃的嗎?果真庸醫,還不轟了去!”

那大夫原不過是個沒成算的,又沒個眼色。因看着不過是個姐兒發熱,只管随便開了張治風寒的方子糊弄,眼看着被人架着趕了出去,心裏嘴裏也不敢理論。正巧,陳大夫從老家奔喪回來了,背着藥箱便趕着進了內院,待見到林如海,大為詫異,老爺竟憔悴成這個樣子!這府裏竟接二連三出了這樣多的事。

不及寒暄,連忙替黛玉診脈,只道:“小姐生來體質便極弱,近日又連着心神不寧,睡眠不好,便有些虛火;可是連日來吃不進去飯?還時常做夢?”

雪雁聽陳大夫說得極對,連忙答道:“大夫說得正是!”

陳大夫略沉思片刻,才寫了方子,交給雪雁,向林如海說道:“小姐這病乃是舊年的病根。若治不好,怕是連年反複,總歸不好,我這有一個藥方,但缺了一味藥引子。”

林如海見陳大夫停頓,便對雪雁說道:“你先帶姑娘進去歇着罷!”

雪雁忙攜了黛玉進了裏屋,林如海見狀,方疑惑道:“什麽藥引,竟要這般隐秘?”

陳大夫嘆了一口氣,說道:“哪裏是怕人知曉呢?不過是怕小姐聽了不肯吃!”

林如海道:“先生請說。”

陳大夫道:“這藥引乃是要嫡親女眷的鮮血方可,只是…”陳大夫無奈地搖了搖頭,心想夫人若是在便可确保無虞了,只可惜,唉。

雪雁站在門口,只見林如海眉頭緊鎖,大有憤懑無奈之色,又仿佛想到什麽似的,回身道:“你盡管配了藥方過來,稍緩緩也是好的。”

陳大夫依言,不知林如海做何打算不提。

這一日午飯後,林如海過來看黛玉,因見黛玉睡去,便示意雪雁出來。

雪雁見過林如海,只聽林如海詢問黛玉的情況,便道:“姑娘這幾日倒是好些了,只是總一個人偷偷落淚,也不讓人進去。睡得也不安穩,只這會子才算歇下了。”

林如海頓時有些憂心忡忡,透過門縫又望了黛玉一眼,才道:“若是有缺的,盡管做主要便是,莫委屈了她!”

林如海說完,擡腿便要走,只聽屋裏一陣響動,黛玉鞋都沒穿,跑下床抱住林如海喊道:“父親,不要丢下玉兒!”

雪雁聽着這話着實讓人心疼,便退到外間想讓他二人說着體己話;剛要挪步,卻看到黛玉流露出警惕的神色,連忙止了步子。

心中暗驚,此時黛玉剛剛失了母親,竟如同驚弓之鳥一般,恐稍不留心,便會在心裏留下陰影。這樣的年紀,剛好是記事最牢,最影響性格的時期,千萬不能讓她往悲觀裏去。

只見林如海想要将黛玉的手從身上取下來,溫柔道:“玉兒乖,父親還要去前院照應,失了禮可不好。玉兒最知禮了,是不是?”

黛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如海,手指死活不松開,也不說話,也不哭鬧,只是站在不動。

林如海不想黛玉竟如此倔強,一時間僵持住了,便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左右為難。突然聽門外傳話道,榮國府來了信使。

林如海聞言忙直起身來,正色道:“玉兒定然知曉你外祖母家是最有規矩的,既然回了道惱的信,萬不能怠慢的。你母親是你外祖母最鐘愛的,想來必是有好一會子話,你便好生待着,為父過會再來瞧你。”

黛玉聞言,這才松了手,嘟囔道:“父親可不能再丢下玉兒了!”

林如海聞言,心中酸楚,只點了點頭應道,心裏也下定了決心,必不教女兒再如此膽戰心驚。又回身吩咐道:“讓快些請進來,我到書房見。”一徑快步出屋子。

雪雁看着林如海急色匆匆,心裏慌亂如麻,不住地呢喃:怎麽辦?怎麽辦?賈母的信件來了,黛玉鐵定要走了!怎麽才能挽回呢?賈敏已經死了,林如海若是死了,那黛玉豈不是又要走上老路?

一時間心急如焚,靈光一閃,突然想到了一個主意。便向黛玉望去,道:“姑娘,你可知你外祖母家是何處?”

黛玉本沉浸在父親又抛下自己的失落裏,聽雪雁如此問,即被分散了注意力,一門心思便在腦袋裏搜尋母親說過的話,倒也不哭鬧了,只道:“聽母親說外祖母原是金陵世勳史侯家的小姐,現如今正是榮國府的賈老太君,最是和善寬厚的,你問這個做甚麽?”

雪雁道:“依奴婢看,那邊老太太最是疼夫人,也必然是疼姑娘的,指不定便要接姑娘過去親自教養呢!”

黛玉一聽,立刻答道:“我必是不願去的!母親常說,南齊張融雖外貌醜陋,心內卻自有一番天地。他曾言:丈夫當删《詩》《書》,制禮樂,何至因循寄人籬下?我雖不是大丈夫,卻也不願如籠中之鳥,豈能讓他人牽制了去!”

雪雁不過是想激黛玉拒絕去賈府,不曾想她竟搬出如此一番大道理,侃侃而談,不由得讓人佩服,竟差點讓自己忘了初衷。回過神來,方想起步步緊逼,道:“姑娘錯了,俱是骨肉至情,何以會分了彼此?若是去了,豈不是有了依靠,更尊貴些?”

黛玉從未聽雪雁如此言談,便有些不屑,竟将方才的悲戚也忘在腦後,只有些冷笑道:“我倒不知雪雁姐姐竟是這樣的心思?盡是乞兒姿态,我林家雖無嫡子,卻也并不是盡無人了!何以落得要寄人籬下,看人臉色?外祖母家卻是尊貴,可是母親竟未提過分毫,可見不過是牢籠一般的所在,必不去的!”

雪雁心中大喜,又見黛玉說的急促,臉頰都通紅了,忙上去哄道:“奴婢不過随口一問罷了,姑娘倒拿出主子的款來?饒是大了,便要拿奴婢做靶子給下面的人看!”

黛玉先是不懂雪雁的意思,反應過來才滿臉愧色,道:“雪雁姐姐,我不過是怕父親真的送我走,信口說的,你可莫要和我生分了!”

雪雁猜想黛玉肯定想起了自己原來便是乞丐的身份,便笑道:“姑娘的心,奴婢自然知曉,不過一試而已。姑娘放心,奴婢會護着姑娘的!”說着将黛玉送至內室,安置好,才緩緩退下,總算舒了一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總想把林如海塑造成癡情人,又怕太過了就有失偏頗。草稿上寫的是林如海給黛玉留了林家老宅,沒想到看其他作者的文時發現已經寫過了,便改動了一番。真心覺得沒文化真可怕,查資料真耗時間,要平時多積累着。依我看,人生一世,在我看來無悲無喜,只道人為。天使們,今天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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