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傷別離賈敏辭世

話說雪雁瞧着黛玉的身影漸漸模糊,剛要轉身進去,卻撞到霓裳的身上。只見霓裳淚眼婆娑,塞啞着聲音急促地說道:“剛想叫住你呢!夫人有話要說,快些進去罷!”

雪雁有些發怔,還來不及反應,便被霓裳推了進去。裏屋偶爾傳出的咳嗽聲打破了四周的安靜。雪雁不由自主地放輕了步子,只見賈敏靠在榻上,顴骨有些發紅,一只手捂着胸口氣短神倦地倚在靠墊上。回頭見雪雁進來,忙招手喚道:“你過來。”雪雁連忙垂首上前,直走到榻前,不敢多說一句。

只聽賈敏直截了當,說道:“我怕是不好了,玉姐兒年紀又小,身子又弱,便是有些伶俐也是有限的。我這些年冷眼瞧着,你倒是個不錯的,又打小服侍着她,自然比別人更親近些。這一應的飲食起居,便更要比旁人更盡心些!旁人的一舉一動,便要比主子多長些心眼,這便是盡心了!”賈敏略頓了頓又交待了許多事,雪雁都連聲答應。

雪雁聽着聽着,突然鼻子一酸,眼淚便掉了下來,忙低聲說道:“夫人不會有事的!”

賈敏見狀便勉強笑道:“好孩子,我也是白囑咐你一些,若是我果真去了,你又能做什麽呢?老爺自是不必說,可是府裏的那起子人又哪裏會真心服侍,哪一個不欺上瞞下做盡了醜事?只一條,你定是要記住了,替你的主子擔着。”

賈敏略有些猶豫,心裏遲疑着要不要說,放眼望去,眼神很快便黯淡下來,才輕聲說道:“雪雁,你可曾記得你當初剛來時,說過的話嗎?”

雪雁猜不出賈敏這話的意思,只出聲應道:“回夫人,奴婢記得。奴婢說自己的命是姑娘的,必當忠心護主,絕無二心。”

賈敏微微點了點頭,下意識地看了眼門口,說道:“你去那邊櫃子第二層的格子裏取一個梨木匣子出來。”

雪雁依言,果然看到有個匣子,便忙捧了遞給賈敏,只見她從手腕上取下一個素銀镯子,将镯子的一頭對準匣子的凹槽處,匣子随即打開。緊接着又從中取出一個半月白玉佩,遞給雪雁,道:“這個東西你一定要妥善保管,等到玉姐兒若是走投無路的時候再拿出來,自然會有用處。”

雪雁微微一怔,接過來收好,心想,書裏并沒有提到這一層,怎的倒有這樣的細節,忍不住問道:“夫人這是何意?”

賈敏側過頭,沒有任何情緒,說道:“你必要将它保管妥當了,若是被人發現,這合府上下都要被累及,包括你。”

雪雁明知這是威脅卻又分明感覺這個女子同時也把賭注壓在了自己的身上,雖然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麽,但絕不簡單。

賈敏沉默了許久,像是落入無盡的回憶裏,好一會才繼續說道:“那年,有一個癞頭和尚路過家門口,滿口胡話便要度姐兒出家,說她命中有劫數。若是不願出家,便是從此總不見哭聲,外姓親友一概不見,方可平安一生。 那時候我剛生下玉姐兒不過三個月,哪裏舍得,便催着老爺硬是将那和尚趕了走!現如今,玉姐兒也大了,竟果真是多災多病的!想來,倒不如舍了她去,也免得受這些俗世之苦。”

雪雁雖在書裏曾看到過這段,到底不如聽一個母親娓娓道來的有感觸,聽着竟很是不詳,便連忙打斷道:“夫人仁善,必能長命百歲,護得姑娘一世周全。”

賈敏聞言微笑了笑,道:“我與老爺本就于血脈上命中單薄,左右不過只剩玉姐兒一個。我是不中用了,只不放心她生的單弱,想到她以後的日子便覺得對不住她。幸而老爺一早就給玉姐兒置辦了後路,當初想着不過是替姐兒壓壓命,現如今卻也讓我稍稍放心了些。 ”

雪雁本安安靜靜地聽着,待賈敏提到後路尤覺驚訝,怎麽林如海給黛玉留了什麽嗎?沒來由的心內大喜,看着賈敏命數将近的樣子,卻也辛酸,便故意試探道:“老爺夫人考慮周全,只是有句話奴婢不知該不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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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雁見賈敏颔首,便遲疑道:“姑娘若是無有依傍,便是那邊老太太也不會不管姑娘的,夫人何必要費這些心思呢?”雪雁深知自己的身份是不該發問的,說完便跪在地上,等着賈敏發落。

賈敏并未想過這一點,經雪雁一提醒如同醍醐灌頂,又不由得多看雪雁幾眼,暗道,這個丫頭着實難得,一語中的。

想來自己娘家雖早已大不如前,到底也是侯門王府,皇親貴胄。憑着在家是母親對自己的疼愛,也不會撂下黛玉不理的。但是畢竟自己已經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除了老太太,饒是大嫂、二嫂又怎會平白無故收留了黛玉?

如此想來,倒是有些佩服林如海了,若是林家後繼無人,那這諾大的家業還不是落入那邊,到時候玉姐兒仍是沒有着落。倒不如神不知鬼不覺地将重頭放在玉姐兒身上,便是自己與老爺都去了,到時候玉姐兒也不至于沒個依靠。

一時間便恍然大悟,表情也輕松許多,示意雪雁起來,說道:“娘家畢竟是娘家,我既嫁入了林府便是林府的人,何以能混淆?若是玉姐兒過去,再尊貴也是個外人,倘若自己沒有依靠,那還不如下面的仆婦!”

賈敏說的動情,淡淡地語氣像是夾雜了一輩子的牽挂。

雪雁見賈敏唇角有些許幹澀,連忙捧了茶過去,賈敏抿了一口茶水,又道:“這事除了老爺和我,你便是第三個知曉的人,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可讓別人知道,便是玉姐兒也不能說。”

雪雁疑惑道:“這不是好事嗎?姑娘有了籌碼自然不會被別人輕賤了去?”

賈敏冷笑道:“你這丫頭向來聰明,怎的今日到糊塗了?若是太早便成為衆矢之的,不如藏了鋒芒,待到時機成熟,再談柳暗花明,可不好?”

雪雁暗暗咂舌,這賈敏果然心思缜密,竟連這樣的事,都想到了。

只聽賈敏又道:“老爺經年不在,府裏的大小事宜都是我在打理,外院的鄭德家的是我提拔上來的,他們一家向來最是忠心的,想來是不會出錯的。日後若是有人不服姑娘,你只管找他們去,便沒有不成的,等玉姐兒大了,便由着她做主了。”

雪雁不由地點頭道:“奴婢都記住了。”只聽賈敏又咳嗽起來,指着門外道:“叫霓裳進來罷!”

雪雁忖度着賈敏有話要很霓裳說,連忙起身将人帶了進來。只聽賈敏對雪雁說道:“你跟了我許多年,日後便用心幫我照看着玉姐兒,但凡能看着她平安如意,便是我的欣慰了。”

霓裳一進來就聽到賈敏這般不詳的話,忙跪倒在床前,哭到:“夫人左不過是小病而已,等過幾天自然會好的,怎的這麽說?若是夫人去了,霓裳也不活,只跟着夫人,伺候夫人才罷!”

賈敏略微動容,想扶霓裳起來,手上卻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又斷斷續續地說了好些子話,才睡過去。

霓裳送雪雁出去,才掩了哀傷說道:“夫人怕是不好了,老爺竟還沒回來,真真是難。夫人這些天竟連飯也吃不下去了,夜裏也只睡一更天便會醒來。我聽着管家都在籌備着後事了,他們盡管瞞着我,可這府裏哪裏是不透風的,真是涼薄!”

雪雁本就一股酸楚,聽來忙安慰道:“夫人若是無礙自然是極好的,也難為他們操心備着,不至于…到時候失了分寸才好!姐姐莫要為這個氣壞了身子。我疑惑的,反倒是難道大夫也沒法子嗎?分明只是小風寒才是啊!怎的竟到如今的地步?”

霓裳忙掩了過去,道:“府裏原是有專門的大夫的,只是碰巧陳大夫的母親上月竟亡故了,便請了半年的假歸家去了。所以我便請了城東春輝堂的伍适大夫過來,伍大夫曾是太醫署的院判,聽說醫術好得很,饒是幾副藥地吃着,夫人總不見好,竟有些灰心了。”

雪雁暗暗嘆氣,難道真的有命這種說法嗎?

黛玉還淚是命?

賈敏早逝是命?

難道自己來到這個地方也是命?

不,我偏不信命。

回到屋子裏,只見黛玉伏在書案上竟睡着了,眼角猶挂着淚痕。雪雁忙尋了件披風給黛玉輕輕披上,突然看到她壓在手底的字,竟是墨跡斑斑,見者傷心。

原來她竟什麽都知道,是啊!母女連心,關乎生死,她又怎會那般遲鈍?

雪雁突然覺得黛玉的隐忍和聰敏就像是繼承了賈敏的一般。不一樣的是賈敏至死也是帶着林如海的深情,去的也算安心。而黛玉卻是含着千絲萬縷的不甘,一縷香魂無處可依。

正所謂曹公所言:

玉帶林中挂,

金簪雪裏埋。

許是剛剛拿紙的動作稍大了些,黛玉竟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眼眸,看到雪雁從賈敏出回來了,良久才道:“母親可還好?”

雪雁看着黛玉清澈的眼神,竟不知如何撒謊,只道:“姑娘孝心,夫人若是心裏感知必能好大半。”

半晌,黛玉轉身坐在榻上,才道:“你先出去吧!我略坐會。”

雪雁掩好了門,也不敢走遠,只坐在外屋的小床上,隐隐約約聽到裏屋的啜泣聲,竟像有千絲萬縷牽動着自己的神經,一時不忍,竟也落下淚來。

傍晚時分,黛玉也沒怎麽進飯,只吃了一兩口粥,便恍恍惚惚間睡了過去。

直到四更天的時候,雪雁被黛玉的哭聲驚醒,連忙下地跑進去詢問,只聽黛玉凄凄然說道:“雪雁姐姐,母親…母親她說她要去了!”

正說着,外面院裏傳來四聲雲板叩響的聲音。

梆梆梆

雪雁看着黛玉,徒然心疼,情不自禁地将她擁到懷裏,安慰道:“姑娘莫怕,夫人只是去了一個很美的地方,做神仙去了。”

黛玉淚眼漣漣地望着雪雁,眼淚倏而掉落,問道:“真的嗎?”

雪雁重重地點點頭,望着夜幕裏匆匆忙忙的身影,只覺夜幕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黛玉此時已經哭的聲嘶力竭,又是半夜,不一會也就睡了過去。雪雁忙收拾妥當,吩咐了屋外的丫頭,又有王嬷嬷看着,這才急匆匆地往上房跑去。

只見正房周圍已經忙作一團,刺眼的白绫裝裹着屋子,走廊上也已經綁上了白色攢花。四下仆婦忙成一片,屋子裏已是一片哭聲。

雪雁急忙走進屋子裏,正好看到霓裳給賈敏在擦拭身上,她的平靜讓雪雁有些不安,便連忙跑上去幫忙。沐浴梳妝,本是最簡單的,卻足足耗了好幾個時辰,每個人的手指都像是灌了鉛,眼眸紅腫着,待換好了衣衾,天已經快亮了。

雪雁看着賈敏沒有了呼吸的身軀,心裏萌生出一股自責,這些悲傷原都是可以避免的,不是嗎?

正徒然傷感,只聽身後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林如海風塵仆仆地跑了進來,滿眼凄涼。

雪雁連忙跟着霓裳側立一旁。

林如海抱着賈敏冰涼的身子,哽咽着竟說不出一句話,滿腔的怨恨,還有來不及說出的不舍噴湧而出落在空氣裏,形成一扇無形的絕望之網。

雪雁看着林如海無聲勝有聲的悲傷,心裏只覺堵得慌,心裏想到她的父母更是觸景生情,竟也忍不住地掉下了眼淚。

只聽霓裳走上前見禮後,淡淡地說道:“回老爺,夫人讓我把這封信就給你。”

林如海接了信,手顫抖撫摸着賈敏蒼白的臉,神色滄桑,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問道:“玉兒呢?”

雪雁聽林如海問道,連忙答道:“回老爺,姑娘昨晚哭了半夜,現下怕是累睡着了,王嬷嬷看着呢。”

林如海這才放心下來,拭去眼角的淚水。深沉的眼神露出一絲堅定,一把抓起一旁的白紗袍子蓋在賈敏的身上,冷冷地說道:“我親自帶她走!”

梁嬷嬷一聽急忙制止道:“老爺不可,這…這不合規矩啊!”

林如海狠狠地瞪了梁嬷嬷一眼,轉身便不顧衆人勸說,抱着賈敏走向了屋子,滿院子烏壓壓的人都不敢說話,跪倒在地白森森一片,哭聲漸起直湧到靈堂。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在文裏面發現好多考究的錯誤,希望大家可以體諒。錦年一定會好好看資料保證盡量少出錯,文裏可能會出現很多不合規矩的地方,劇情安排也可能不是大家想象的樣子。希望小天使踴躍讨論,提出疑問。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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